【沈翊】沉淪,平凡
喬綾懷孕的整個過程中,我有超過一半的時間都沒有陪在他身邊,當我抱著那個嬰兒的時候,隻感覺他很脆弱,很容易就會失去一樣。陳燦說他出生時還要更小,給我看了照片,上麵躺在保溫箱裏的小孩兒皺皺巴巴,像隻小猴子,跟我懷裏的孩子一點都不像。我學著能讓他感到舒服的抱法,學著拿著奶瓶試好溫度給他喂奶,渾身的肌肉繃緊的發漲,怕摔到他,把他拖好盡可能的靠著自己的身體,又不敢用力,我甚至感覺自己能看到他頭發絲一樣的血管,緊張到全身發麻。
但就在那天,我抱著他的時候,在一瞬間想到了很多,我曾遇到過的那些人,在我麵前一個個倒下的人,混亂裏,也想到了我自己。那是我第一次對生命由衷的感到敬畏,也恍若有些明白,為什麽這世界上有那麽多人,寧願活著受苦,也不甘去死,不斷地掙紮著活著。
在晚上陳燦把孩子抱走時,我的視線從他身上挪開的時候,心裏一陣發顫。
我不想讓他們離開了,喬綾,孩子,現在這個家。我想把他們留住。
陳銳在百樂防著所有人,他隻要覺察到威脅就可以殺我手下的兄弟,陷害我入獄。陳律也一樣對我保持著一份戒心,單憑他一句話,就可以以各種荒誕的理由沒有時限的扣押我。
我他們之間周旋了這麽多年,到真正想要有所守護時,卻還是無能為力。
我開始追求權力,從陳銳那裏獲得更多的能與陳律抗衡的籌碼。
隻是我的願望還未達成,我就從喬綾那裏看到一個帖子,上麵放了一幅畫,我渾渾噩噩的人生好似如夢驚醒。我完全不知道對方的來曆,他卻知道了我的身份,對於臥底來說,這是致命的。
我聯係了陳律,他沒有說任何的方法,隻讓我等,先探出對方的來意和立場,至少他還沒有明說,或者是把事情告訴其他人。
我沉默了許久,隻托他照顧我的家人。
他沒有回應,過了很久,才對我說:“沈翊,你自己小心吧,不管你再怎麽說,我也隻有一句話。你如果死在百樂,我不會為你恢複身份,你的妻兒與警方沒有任何關係,你為陳銳做事的,他願意替你照顧就照顧,但若是你身份泄露,他們就是百樂叛徒的家人,不管怎麽說,警察這邊,沒有人會替你處理後事。”
掛斷電話之後,我明白我應該離喬綾遠一點,又或者順了他們的心意跟蘇娜在一起,可又控製不住的想要跟她靠近。喬綾是個懂得低頭的女人,在很多時候,他懂我小心翼翼維護的那點一文不值的自尊心,所以每次我們吵完架,我都沒辦法跟她僵持下去。
我提前與人約好,帶她去拍了婚紗照,想要給我們這段婚姻留下一點痕跡。
陳銳一直吊著我,把誘餌一點點擺在我麵前,重新提起我答應過的與蘇娜之間的婚事,我拿著被他陷害的事做擋箭牌,裝作不懂,裝作還放不下,他也並不著急,隻是偶爾提幾句。
我心裏的矛盾升級,對喬綾的感覺也變得很複雜,我堅信那不是愛情,可有時,又對她有一些依賴。
我想到我們也許要分離,總想著給她補償些什麽,哪怕是一點珠寶首飾。
我自己去商場逛了很多圈,也跟幾個打過交道的設計師說起過,可總是差了一點味道。我身邊的女人太少,想找一個做參謀,思來想去,隻好硬著頭皮把婭楠叫來,想了解一下女孩兒的口味。
我們倆轉了很久,婭楠選的款式,在我眼裏隻覺得別扭。
換了好幾家還是無果而返之後,婭楠忽然停下了腳步,在我身後抬起頭問我:“易哥,你一定很愛嫂子吧?”
我沒有回頭,那個該死的聲音又出現了,盤踞在腦海裏,不停的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身體甚至有些不受控製,像一部壞掉的機器。
我能聽到婭楠在叫我的名字,撐著在長椅上坐下,吞過幾粒隨身帶的藥丸,希望安靜下來。
過了很久,藥效開始發作,我有些昏昏欲睡,給自己點了支煙保持清醒,聽到婭楠在問我:“易哥,你還好嗎?”
“沒事。”我深吸了口煙,想起喬綾,如果她在的話,這時候也許會站在我的身後,或者側坐在我的身邊,伸出手極有規律的幫我按著穴位,直到疼痛緩解,見我好轉,就會抿著嘴笑。
想到這裏,頭疼的感覺卻更烈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些事做,以克製住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可起身走了沒多久,我就在一個櫃台裏看到一枚戒指,上麵是一個四葉草的設計,看起來有些幼稚。
我看著它,問婭楠:“你覺得那個怎麽樣?”
婭楠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四葉草……易哥你喜歡這個嗎?”
“……”
婭楠說:“這個寓意好,聽說四葉草是夏娃從伊甸園帶到大地上的,一葉代表了信仰,二葉代表希望,三葉是愛情,四葉就是幸福……”
她後麵再說什麽我都沒有聽進去,腦海裏冒出一句話來。
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向著永恒開戰,你是我的軍旗。
對軍人而言,軍旗就意味著信仰和全部的使命。
我隻記得我曾經把這句話寫給喬綾,沒有得到回複。
到最後,我找了一個認識很久的設計師,讓他做了一條項鏈,隻有兩片葉子,名字叫Dawn。
我已經不再是十年前的自己,不是喬綾喜歡的那個男人,我隻是披著一張光鮮的人皮來掩飾自己腐朽的靈魂。我不敢追求愛情,也不奢望幸福,我隻願她肯給我一點希望,讓我對黎明的開始有所期待。
臨取項鏈的前幾天,我跟陳律見了一麵,照常完成交接。他檢查完資料之後,我準備要走的時候,被他叫住,給了我一個盒子。我打開之後,發現裏麵是我媽留下的那塊平安扣,在做警察之前,我曾戴了它很多年。從我跟了陳律之後,所有的私人物品全部上交,這些年裏,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它。
陳律有些感慨的看著那個吊墜,說:“還記得嗎?你小時候從你二叔那兒回來之後差點丟了半條命,這還是當年你母親給你求的,就為了給你保平安。那時候大事小事不斷,你戴著它,也沒出過事兒,說著也邪,這東西一摘,你就在硯青山受了重傷,後遺症到現在還不好。我是無神論,但有時候,也想騙騙自己,給個起碼的心理安慰。這東西我還給你,你好好戴著,別再離身,做什麽都留個心眼兒。”
我沒有應他的話,回去之後躺在床上看著那個吊墜,又不可抑製的想到喬綾。
我帶她梨園,告訴她陸智的事情,許了她三年的等待。
三年,是我計劃裏最順利的一個年限,說出口的時候,還懷揣著一份期望,可當看她手上被血染紅的婚戒,那幅畫又浮上心頭,才覺得承諾太輕,而未來遙遙無期。
我要去一趟緬甸,算日子的時候,看著某個日期,忽然想起那是喬綾的生日。
我原本想著推遲幾天再走,可艾米卻這個時候臥軌自殺。我聽到消息趕到醫院的時候,她整個人哭得不成樣子,抱著骨灰盒見到我之後抓著我抽噎,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攬著她的肩膀的時候,才覺出她其實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堅強。
我把她帶去了緬甸,因為行動的不便和安全性,我們沒帶樂樂,把他放在了喬綾的父母家裏,這樣起碼他會比我們兩個都要安全些。
在緬甸,在槍火裏,我把平安扣送給了她,對她說生日快樂。
她又落下眼淚,我吻了她,讓她帶嘉齊走,她沒有糾纏,聽了我的話。
那不是我第一次單獨留下來斷後,可卻是第一次讓我覺得,我留下不是為了別人,是真真切切的為了自己。我要保護我重要的人立刻,也要活著,平安的回到她身邊。那個平安扣戴在她身上,我卻好像也被那股力量籠罩庇佑著。
我與袁顥,吳朗與吳珀,這一次鬥下來,實際彼此都算不上誰輸誰贏,我沒有想到阿宗會做反骨仔,在事情結束之後,便索性把所有的話都挑明了直說。他們這些兄弟都沒有翻過大錯,我初進百樂時也一起喝過酒砍過人,選擇的每一個人我都了解,自以為隻要有機會,他們是可以重新開始的。
我說了很多話,直到他們一個個到我麵前來敬酒,緊接著各自離開,末了,院子裏隻剩下喬綾。她也端起酒杯,我忽然很怕她會離開我,盡管她對我說著她不會走,可這世上有很多事情,又豈是我們能說了算的。
回L市之後,喬綾的父親揭穿了我的一切,我隻想留住喬綾,可當最後一塊遮羞布被扯下,我在她麵前失去了所有擁有她的資格。喬綾的父親卻在這時候給了我一個機會。我頓時明白了喬綾的性格是從何而生,他們一家人,每一個都是這樣。
這種家庭的相處,讓我想到了自己過去的家,不夠溫馨,也沒有太多的感情,每個人都像行屍走肉,這中間包括我的母親。
銖華地震的日子裏,我沒想到喬綾會去找我,廢墟是灰色的,到處都是灰塵。可她站在那裏,帶著一身風塵仆仆喊我名字的時候,我的視線裏,隻有她有了顏色。
我想過試著去對她說一聲愛,可這個字怎麽都出不了口,因為我根本就不懂,到底怎麽樣才算是愛。
我在銖華需要的東西拿到之後,原本可以離開,但喬綾說想要留下來。我隻好叮囑她注意安全,一個人先走,拿到的貨轉移到另一個倉庫,整個過程我都無法安定,最後還是決定要去陪她一起。
我安排了幾輛救災物資運進去,從車上下來,一眼就看到她。
如果可以,我隻希望自己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會在這一刻愛上一個普通的女人,做一對最平凡的夫妻。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這一生所能夠擁有的全部交換,隻換這一個普通的家庭。
如果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