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像從一場混沌大霧中被人拎出來,陡然看清現實,驚得一身冷汗,握在門框上的手不自覺抓緊。


  思思做完剖腹產才幾個小時,她能跑到哪裏去?

  我手指不停發顫,慌忙走到床頭。


  被子淩亂地堆在床上,當我借著床頭燈看清被子上水汪汪的血跡時,腦子裏忽然“轟”一聲炸開。


  隔壁床陪床的男人倒熱水回來,看到我以後連忙說:“你是病人家屬吧?病人剛剛突然大出血,被推去搶救了。”


  我心髒重重抽痛了一下,像被人在腦門上敲了一把。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借我手機打了個電話,打完以後就哭。哭著哭著就沒聲音了,我們都以為她睡著了。結果剛才護士來查房的時候,才發現她被子上全是血,就把人推走了。”


  幾乎不用想,我都能猜到,她肯定是給莊衡打電話了。


  之前我騙她說的那些話,她也肯定猜到了,卻沒有拆穿我,反而等我走了,自己想辦法。


  一時間,我腦子裏充斥著周子希譏誚的眼神,趙小靈瘋狂的舉動,還有思思湧出鮮血的身體。


  神經快要被撕裂,扯的我頭皮生疼,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快要爆炸一樣的痛苦席卷全身。我蹲下身,用盡全力將自己縮成一團,想借此抵禦內心的痛苦。


  我身體一軟,腦袋磕在牆上,最後的意識停留在隔壁病床傳來的驚呼聲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竟然也躺在病床上,入目是一片駭人的白色。


  眼角餘光瞥到旁邊的窗台邊站著一個人,瘦瘦高高的,穿著白色帶暗紋的襯衫。我第一反應是周子希,幾乎有些激動地轉過頭。


  當我看到那個人是陸辭時,一股濃重的失落感在心底蔓延。隨即不禁失笑,我親手將水果刀刺進他的身體,現在他應該還躺在病床上,怎麽可能站在我麵前。


  再說,他左腿上的石膏還沒有取掉,最多也隻能坐在輪椅上。


  最讓我難受的是,經過之前那麽一出,恐怕他此生最恨的人就是我,又怎麽可能主動出現在我麵前?


  一想到這裏,我就憋悶的喘不過來氣,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弄的我輾轉反側。


  我張了張嘴,才發現嗓子幹的厲害,隻能發出模糊的音節。


  陸辭聽到動靜,轉身走過來,替我倒了一杯水。我趕忙喝了幾口,然後焦急地問她思思怎麽樣了。


  他說他之前去看過,思思沒事,正在休息。她的那個孩子情況也很穩定。


  我稍稍鬆了口氣,胳膊撐著床單爬起來,靠坐在床頭。


  陸辭站在我麵前,定定地望著我。


  我希望他能跟我說點什麽,可他就是不開口。以前那個廢話很多的人,似乎陡然間成長了很多,一下就成熟穩重起來,讓我有點不習慣。


  “那個……”內心掙紮了很久,我還是忍不住問道,“他還好嗎?”


  話一出口,我就覺得鼻尖酸澀,有種鼓脹的情緒不斷在心裏發酵。


  陸辭點點頭,說傷口不嚴重,已經縫合好。


  “他在哪個病房?我能去看看嗎?”我小心翼翼地望著他。


  陸辭一邊的眉毛卻挑了起來。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方便嗎?”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被子,“我不進去,就在外麵看一眼。”


  “不是。”陸辭斟酌了兩秒鍾,“子希他出院了。”


  我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尷尬地張著嘴。


  “隻是小傷,縫好傷口就走了,也沒有住院的必要。”他解釋說。


  “哦。”


  我假裝自己不怎麽在意,實際上心裏難受的要命。


  在醫院門口分開的時候,我一顆心就懸在嗓子眼,到現在也不敢放下去。知道他沒事我很高興,然而我也知道,現在見不到他,以後隻會更難。


  對於傷害過他的人,他從來不肯原諒。就像他對周孝昌一樣。


  區別在於,周孝昌是他父親,他們總會相見。而我,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自此以後,隻能站在他腳下仰望這個男人,卻再也無法靠近。


  我呆呆地想了一會兒,越想心裏越疼,以至於我抬手在胸口狠狠捶了一拳。


  “你幹什麽?”陸辭嚇了一跳,朝前走了兩步,看那架勢似乎實在防備我做傻事。


  我翻身從病床上下來,勉強笑著說:“沒事。”


  我想去看看思思,走了兩步才發現,陸辭一直跟在我身後。


  周子希已經出院了,按道理說他也沒必要留在這裏。我腳步一頓,轉身望著他:“還有事嗎?”


  陸辭好像有點窘迫,良久才說:“趙小靈的事,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聲。”


  我點了點頭。


  他說亮哥傷到了髒器,搶救無效,在手術台上就死了。趙小靈也被警方帶走,至於後麵該怎麽判,判多少年還不清楚。


  我麻木地點點頭,內心深處竟還有一點點刺痛。


  恍惚想起年初的時候,她還天真無暇地如同小孩子,眨眼間,一條人命從她手中悄悄逝去。當初那個黏在我身邊開心地叫我楚楚的姑娘,已經變成了一個瘋瘋癲癲不擇手段的神經病。


  我以為我對她的恨深入骨髓,可是當這些事擺在牢獄之災麵前,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她抱著我胳膊跟我撒嬌的場麵。


  她為我受到的欺辱憤憤不平,為我跟周子希之間糾葛的關係八卦個不停,為我放棄上學跑去會所當小姐耿耿於懷,抱著我大聲哭著說我跟她不一樣,我可以有個更好的未來。


  然而這個世界殘忍到,所有天真和單純總是被欲望粉碎,一切痛和淚都來的那麽措手不及。


  我們甚至還沒嚐到蜜罐裏的那口糖是什麽滋味,就被生活的苦磨得身心俱疲。


  “知道了。”我點點頭,才發現臉上有點癢。


  抬手擦了擦眼淚,我看到陸辭眼眶有些發紅。


  “要是沒什麽事,你先回去吧。這兩天謝謝你了。”我十分有誠意地跟他道謝,從昨晚到現在,陸辭忙的跟陀螺似的,要不是他在旁邊搭這一把手,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卻踟躇地站在那裏,蹙著眉問我:“我走了你怎麽辦?”


  “沒事,我叫我朋友過來就行。”


  陸辭隻好不再說什麽,讓我有什麽事記得給他打電話。


  話是這麽說,然而等他走了,我翻遍了手機通訊錄,竟然連一個朋友都沒找到。


  我父母指望不上,張峰現在在B市,點點在會所上班,我也不敢麻煩他,剩下的,全都是不熟悉的人。


  我失落地靠在醫院走廊上,感覺自己真他娘的可悲。二十來歲的人了,連一個真心的朋友都沒有。


  或許曾經有過兩個,可是她們一個跟我反目成仇即將入獄,一個還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下床,我隻有靠自己。


  莊衡是第二天上午到的醫院,一看他那臉色我就知道一夜沒睡,肯定是孟然那個賤人在他麵前作天作地。


  他問都沒問思思怎麽樣了,見我第一句話就是孩子在哪,是不是兒子。


  我一巴掌甩在他臉上,氣的手指都在發抖。


  “你老婆現在就躺在裏麵。”我指了指病房大門,又指著來來往往的大男人,“你看看別人是怎麽當老公的,再看看你自己!”


  思思本來哭的跟個淚人一樣,把莊衡罵的豬狗不如,結果一看到他,又立刻笑成一朵花,我恨鐵不成鋼,到頭來發現隻有我一個人在傻乎乎生氣。


  有莊衡照顧著,思思那裏根本用不著我插手。


  從醫院大門出來,我感覺自己像死過一回一樣,心裏空落落的。


  我沒回影印店上班,打了個車去了周家大宅。


  門外有保鏢守著,我不敢進去,躲在人行道旁邊的一棵大梧桐樹粗大的樹幹後麵,偷偷打量周家的動靜。


  很快,一輛熟悉的賓利車開了出來,車子迅速從我麵前滑過,車窗全封閉,一閃而逝的光影中,我隱約看見周子希的身影,慌忙攔了輛出租車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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