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銅雀春深
阿蠻知道自己所居就是離未央宮最近的一處,因為她在與相思同榻而臥的那晚聽到了來自宮中的三聲響亮的大鍾,她知道那是大周所謂的國鍾,三記代表的是喜鍾。如今宮中最大的喜事除了添如意這個小皇子又還有些什麽呢?
通過鍾聲傳來的方向以及聲響,她可以判斷出自己離得最近的宮城便是未央宮。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阿蠻已經饑腸轆轆了很久。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她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剛開始還在咕嚕咕嚕的叫,然後便是胃部逐漸的失去了知覺,而後又是頭腦中開始發暈,最後便是呆呆的坐在那不見天日的小牢之中呆呆的等著。
也許是生,也許是死。
阿蠻並非沒有掙紮過,可是她發現這個小小的囚室之中光滑異常、油光可鑒,根本沒有任何的出口。阿蠻的眼睛長期的處於黑暗之中,已經沉淪於黑夜,她想即便是自己出了這個小黑屋,她也不會想著逃走的。
對於她來說,那個有著貓兒一般慵懶的男子,是值得救的。很簡單,因為他是自己來長安第一次遇上的對自己好的人之一。就憑著這點,她也應當救下他的。更何況,當初他還送過自己一個碧血鐲子,雖然自己也沒有戴。
可是人生是這麽的脆弱,自己若是真正的死在這片囚室之中呢?那麽有誰會為自己的離去而感到悲傷呢?相信應該會有很多人的,可是一切都已經成過眼雲煙,傷心又有什麽用呢?還是將自己忘懷了更好。這樣想著想著,她便安靜的睡著了。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躺在相思的床上,而相思卻躺倒在床下。阿蠻的身子有些虛弱,她好不容易爬了起來,仔細看了看地上躺著的相思。她似乎是睡著了,阿蠻輕輕的低聲的喚著她,可她似乎還是一動不動的。
阿蠻近了她的身子,才發現她那身黑色如墨的衣服上早已經被鮮血所染,但因為衣服顏色深沉,所以並沒有讓人瞧出。阿蠻看著滿手的鮮血,放佛回到了那個深沉的夢中,她一下子被嚇得向後倒去,使得地麵上留下了十個深深的血手印。
也許是因為鮮血來得太過於激烈,一下子便將阿蠻激醒來。她掙紮著爬了起來,看著冷清的桌子上隻有一壺冷茶和一碟子已不知放了多久的桂花餅。沒有絲毫的猶豫,先喝了一杯水,接著便將已經凍得生硬的桂花餅統統塞進了自己的肚中。
有了力氣才能幹活,阿蠻肚中有了食終於覺得力氣大增,很是輕鬆的便將相思搬回了床上。阿蠻看了看那團血漬,輕輕的將相思的衣服除去,仔細看了,原來那白皙可鑒的腰上被刺了一個口子。如今還在汩汩地流著血。阿蠻翻了半天,終於發現相思備著很多的棉布、剪刀以及藥。可是自己又不懂醫術,自然也不能隨意的用藥。隻好拿著一大包的棉布,笨拙的幫相思將傷口包紮了。
可也許是這血太過於洶湧,也許是這棉布太過於細膩,那白色的棉布瞬間便被染紅了,紅中透著黑。看著那血色越來越濃鬱,阿蠻突然便有些慌神。雖然床上躺著的女子幾次三番想要將自己斃命,現在又使得自己失聲,可自己到底還是舍不得她死。
阿蠻手忙腳亂的將地上的那個血爪和其餘的血印都用棉布擦淨,並將帶血的棉布都扔到了床底。她翻了翻相思的衣櫃,發現裏麵有一套鵝黃色的宮裝,看了看似乎是屬於頂層宮女才能穿的。想來定是平日裏為了偽裝,相思提前預備的服裝。
阿蠻輕輕的將青色的棉被蓋在相思身上,相思似乎有些醒來,緊緊拉住了阿蠻的手,口中模模糊糊的說著:“水都凍成冰了,娘,你們為什麽還不回來?好冷,我好冷!”
阿蠻輕輕的握住她的手,想要安慰些什麽卻發現什麽也說不出了。隻好歎了口氣,等她再次熟睡的時候,將她長滿厚繭的右手輕輕放入了棉被之下。
阿蠻將那套宮裝換上,出了門,果然見自己還在宮中,而且正在未央宮中。阿蠻隨即明白過來,是了,李秉佑是那麽聰明的人,他將相思安置在這裏,神不知鬼不覺,還能方便自己辦事,果然厲害。可此時自己是萬萬不能去找姐姐的,雖然姐姐對自己極度信任,可她愛李秉佑的決心讓自己感到害怕。
突然有一瞬間,阿蠻覺得這諾大的天下居然沒有一個人可找。不過現在最緊要的是要救人,而救人,宮中便有一個神醫。阿蠻知道百草並沒有離去,他還在宮中,不過要找到他,便隻能去長信宮找皇太後。
大概因為自己身上所穿的是高級掌事的宮服,所以一路上並沒有人前來為難。然而就在阿蠻認為守的花開見月明的時候,阿蠻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急忙往旁邊的小路上避去。可顯然已經晚了。
“前麵的,站住!……我叫你站住!居然連本公主的話也敢不聽!”身後尋陽公主嘚嘚嘚的跑了過來,轉眼便已經到了阿蠻的麵前。她盯著阿蠻看了良久,任由阿蠻怎樣的躲避,終於還是被她發現。
阿蠻趕緊將她的嘴捂住,在自己的嘴邊豎著手指告訴她不要聲張。見尋陽公主鄭重的點了點頭,阿蠻才放開了尋陽公主。尋陽公主“哦”似的表示自己明白了,接著指了指阿蠻身上的衣服,狐疑的看著她。
阿蠻哪裏有那麽多的時間跟她解釋,她現在是要去救人的。再說此時自己的嗓子根本就發不出聲音,所以將阿蠻向前推著,一同往司馬佩君居住的長信宮走去。
“哦,我明白了,你是要去找皇後嫂嫂吧?可是皇後嫂嫂前幾天已經搬到了萬壽宮了。不過就在長信宮旁,順路。就讓本公主帶著你去吧!”尋陽公主開了頭,便住不了嘴了,嘰嘰喳喳的像個百靈鳥一般,將她最近與突曼太子去過的地方,做過的好玩事情,都事無巨細的一一告訴了阿蠻。
這樣一來,時間似乎過得就特別的快,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皇太後居住的萬壽宮中。大約因為有尋陽公主在,所以那些宮人見了並沒有過度的阻攔,而是輕輕鬆鬆便放了她們進去。阿蠻進入了這金碧輝煌的萬壽宮,總覺得裏麵的東西都太過於華麗奢侈,與司馬佩君的氣質很是不搭。可一想,如今的司馬佩君已經榮升為皇太後,自然更應該莊重典雅、肅穆輝煌。心內也便接受了。
司馬佩君見到尋陽公主身邊的阿蠻,知道已經消失好幾天的她定是有要事來求自己。便不動聲色的將所有的宮人都譴退後,才開口:“阿蠻姑娘是有什麽事情要佩君幫忙的麽?”
阿蠻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表示自己說不出話來。隨後跑到那張已經擺好的書桌前,想要用筆墨紙硯將自己心頭想要說出的話寫出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書桌上放著的都是先皇李泰的筆墨和他的畫像。不過在這些畫像中,他並非如往常一般穿著厚重的龍袍,端坐在龍椅上。在畫中,他穿著的衣服太多,走過的景色也太多,眼神中有了更多的神采。
但是阿蠻有更大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她沒有時間去深究他們這對帝後之間的情。她輕輕拿起筆,在潔白的宣紙上寫下了兩個字:百草。
司馬佩君看了,點了點頭,開口道:“好,我帶你去見他。我想他是願意見你的。”說完後,又對著一旁的尋陽公主道:“尋陽,我聽三喜說今日東突厥的突曼太子進宮來給新帝拜賀,此刻應該快要出了朝會了。本宮想……”
她不必再繼續說下去了,因為尋陽公主那抹鮮豔的顏色已經消失在了萬壽宮的門口,想來是去尋她的夢了。
阿蠻跟著一頭白發的三喜,心裏有些惴惴的。她清楚的記得在李泰駕崩的那個晚上,三喜的頭發一夜之間從偶爾的發白變成了純純的白色,臉上那像是橘皮的麵皮在那張過於紅的嘴唇襯托下顯得更加的恐怖,令人膽顫。
阿蠻在火把的指引下,走了很長的路。才終於看到當初那個一臉漠然救了自己的布衣男子。此時的他安心的坐在一處藥圃中,似乎正在采集藥花上的藥水。看見阿蠻急慌慌地向他衝過來,他趕緊擺手,生害怕她踩壞了自己精心耕種的藥。他在阿蠻衝進藥圃前一秒鍾,阻止了阿蠻,將阿蠻擋在了藥花圃外麵。百草微微和煦一笑,問:“怎麽了?”
他的語氣很是溫和,讓阿蠻覺得這個男子並不是自己所不了解的神醫百草先生,而是一個自己多年未見但感情依舊的朋友。她很想快速的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他,可是無論自己怎麽樣的努力,自己的口中還是沒有任何的聲音傳出。
一見她這個樣子,百草立馬就笑了,捏著她的嘴,將她的嘴巴張開,他一邊認真的查看,一邊笑著道:“看來你也是遇上了對手,知道怎麽樣整治你!不過你放心好了,他也就是開開玩笑並不真想將你毒啞。她隻是將你的聲道暫時的封閉了,沒事兒,等我喂你吃下一粒清魂丹,你的嗓子不過半日便會恢複如常了!”
阿蠻趕緊搖頭,表示自己來找他並不是為了給自己解藥,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可惜她什麽聲音也發不出,手舞足蹈的,活像一隻眉飛色舞的王八。
百草看了看身後一身醬色宮裝,滿頭白發的三喜,無奈的擺了擺手,對阿蠻道:“若不然,你用樹枝寫下你要我做的事情吧!若不然,就算是你跳上一天,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個啥!”
阿蠻了悟,立即便要去摘看到的一枝青色樹丫,被一旁的百草笑嘻嘻的拉住了。他遞給了阿蠻一根已經幹枯的樹枝,阿蠻趕緊有些費力的用力的在地上劃著,寫下了兩個字:救命!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我去幫你救人!”阿蠻盯著地上那兩個歪歪扭扭,醜得有些發指的字,抬了抬眼皮,笑著問阿蠻。
阿蠻趕緊將頭點的如同蒜倒一般,表示自己就是這個意思。點完頭又甜甜的衝著百草笑了一下,百草摸了摸阿蠻的額頭,歎氣道:“若是師父看見你這般,他一定很開心!”突然發覺身邊女子的笑意一下子便像被冬季的雪凍住了,他又揉了揉她的頭發,安慰她:“師父正在看著你我呢,不要不開心!好啦,為了改善你被我弄糟的心情,我答應去幫你救命!”
說完,他做了一個張牙舞爪的獅子狀,見阿蠻一臉的開心滿滿的寫在臉上,他侃侃開口:“不過,嘖!”
阿蠻聽到他“嘖”的一聲,笑容一下子就愣住了,眼巴巴的可憐兮兮的看著百草。
“我是想幫我的,隻是我就這麽一身衣服前去?我已經是死去的人了,阿蠻!你不記得我是被當今聖上賜下的唯一的泰德陪葬人麽?”百草笑得如同春花一般的燦爛,看在阿蠻的眼裏卻是刺骨的寒冷,那股寒冷是生生從心底裏升起來的。
阿蠻盯著這處世外桃源,心底有些不忍。這是距離皇城最近的一處農舍,可又不是農舍。阿蠻突然的明白了,這是先皇李泰早先便欲備下的,是專門為百草所備下的。李泰早就預料到百草知道的事情過於多,無論是誰登上皇位都不會繞過他的。所以特意在萬壽宮內開了這條秘道,以便日後百草能夠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過活。可是好不容易才有的寧靜生活,卻又要讓自己給破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