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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長安傳奇

  無憂閣中。


  “阿蠻覺得當今大周陛下上月的所作所為當作如何評價?”阿竹悠閑的喝著麵前的涼茶,看著慵懶地坐在一旁為相思紮辮子的阿蠻,輕輕的問。


  阿蠻手上的相思紅豆手釧在偷斜進來的陽光之中一閃一閃的,尤其漂亮。她聽到哥哥這麽問她,才發覺已經有很久很久的時間沒有好好的和哥哥交談過了。不過這種念頭並沒有持續多久,她便慢悠悠的回答:“下得一手好棋!”


  “哦?阿姐為何這般說?”今日的鳳皇終於是沒有穿著他的紅色鎧甲,而是一身簡簡單單的紅衣,就如阿蠻第一次見著他的那般。


  阿蠻將已經紮好辮子的相思從地上拉起,看了她一眼,輕輕的笑了,將仍舊抱著那塊琥珀的她引在自己身邊坐下。這才開始觀看鳳皇,他已經是一個孩兒的父親了,阿蠻有些怔忡,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媚眼如絲的男子就快要有一個孩兒了,這是一件多麽神奇而美好的事情啊。


  她輕輕笑了一聲,開口道:“這我可不知道,我隻是覺得姐姐的夫君做事到底是不差的!”她當然知道這盤棋為什麽下得好,可是她自心裏不願意去訴說,所以幹脆便不說。


  “阿姐不願說,那便由我來說吧!”鳳皇緩緩將手中的涼茶放在麵前的茶幾上,開口:“陛下深思熟慮,棋逢對手,還能招招中的,實在是高手。為先帝立廟,確實是他即位半年之中的一招好棋,不但暗暗將了與他較勁的謝賢一馬,同時又將自己的為先帝李陽嫡係遺脈的身份表露,同時又給大臣們了一個下馬威。這一步棋,當真是一舉而三得,自然是高、高、高!”


  在座的阿竹、阿蠻、無憂無一不明白鳳皇之意,隻有相思仍舊專注於她的琥珀。他們心中都明白李秉佑即位為皇帝的時候,他的曾祖父李陽已經去世多年,他自然是不可能為先帝主喪的。可是由於大周對廟號之事一向慎重,所以世宗孝文皇帝李泰並未為先帝立廟。因而借著這個漏子,李秉佑用立廟的方式來宣示了自己是先帝的嫡係遺脈,因為他的爺爺賢太子是先帝李陽的嫡長子。而與作為庶子身份即位的世宗孝文皇帝李泰區別開來,顯示自己才是繼承先帝事業和遺誌的正統,自己的繼位是天經地義並且完全合法,具有不容置疑的正當性。李秉佑用為先帝立廟的正當性來標榜自己繼位的正當性和合法性,並借以提高自己的個人威信:當出現長信少府楊光地反對的局麵時,他立馬順勢將其下獄,來一個下馬威,進一部樹立了自己的個人權威,讓大臣們都不敢再小瞧這個沒有外戚撐腰,全無根基的布衣皇帝。同時又標榜孝道,以示為先帝盡孝,打著先帝的旗號,卻又要請示謝賢,讓謝賢既得了便宜便不得不賣乖,隻好讚同。而後又大赦天下,將已經下獄羈押的長信少府楊光地和國相長史黃霸先列入大赦範圍,放出大獄,既沒有得罪皇太後(長信少府為皇太後師傅)和國相,又彰顯了自己寬宏大量的容人之度。當真是賺了個盆滿缽盈。


  深究這件事情可以看出,世宗孝文皇帝識人之才,更可以看出李秉佑的聰明遠見,製持萬機,在先帝之上。


  “不過更高的不應當是你們兩個布局的人麽?”鳳皇的眼中顯現出一絲冷漠,他看著一旁的安坐沒有任何情緒的阿竹和無憂,心中有些傷心惻然。他的大業,他的家國,終究還是容不下太多的感情。


  阿蠻有些詫異的看著他,以為他所說的是笑話。哥哥雖然已經入了大周,成為了郎官,可這不大不小的官兒並非是哥哥的終願,她心內相信等一切的事情都成過眼雲煙之後,哥哥一定會再回天山。而對於無憂來說,她知道他曾經因為幼時情誼而幫助李泰做過很多的事情,可如今李泰已去,她當然也就理所當然的認為一切都停止了。


  “鳳皇總是愛開玩笑,這麽完美的布局,並非是憑借我和無憂的能力便能完成的。李秉佑、皇太後、先皇李泰以及那些朝廷之中的臣子都是缺一不可的!”阿竹並沒有否認這件事情之中有他的插手,但也沒有將整個事件的鍋都背上。


  公子小白拂了拂手,將手中的玉杯放下,才開口道:“鳳皇,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會發生的,無論你怎樣的掙紮,魚兒離開了水都會窒息而亡的。泰在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間的時候,便開始為大周的以後布局。為了布下這個局,他幾乎將自己所有剩餘的性命都搭了進去。就算是為了他,你也不應該生氣的!”


  鳳皇知道無憂和李泰之間的情誼,但是他這一生都不能有這樣的情感了。他身上負擔的太重,重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莫說是這些情感,就連自己對於自己的妻子和孩兒,在那些漫漫長夜之中,在那段黑黑的長河裏,他都有想要放棄的打算。


  “那這麽說,當初你的泰沒有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年之中為他的父皇立廟都是為了今天的這個局麵?”鳳皇的眼中似乎浸入了一滴血,慢慢的將他整個眸子浸潤在血色之中,讓人看了既覺得美豔無比,又覺得陰險可怖,有些瘮人。


  阿竹看了一眼很是吃驚的阿蠻和鳳皇,代替無憂回答:“當初李泰在決定將自己的帝位傳給李秉佑的時候,便已經為李秉佑步好了這步棋。皇太後的師傅、國相長史,都是早就已經擺好的棋子,而未立廟的理由,李秉佑是何等聰明心機之人,自然立馬便可明白。不過,說來說去,也不得不佩服大周這兩代君王打的配合拳真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缺。哪怕是其中的一環出了小問題,也能將這個計劃摧毀。由此也可以看出李秉佑確實是最適合這個帝位的人!日後,我們的日子恐怕都會很難過!”


  阿竹並沒有說假話,他如今是知道李秉佑的才能,卻不得不與他合作,並為他出謀劃策。但是他心裏也明白,以李秉佑的才能,當有一天天下盡皆掌握在他手中的時候,那麽自己也就成為了待人宰割的羔羊。


  “沒想到這世間竟還有能得竹公子讚賞的男子,看來這李秉佑這人當真是小瞧不得了!”鳳皇看著阿竹,眼裏的血色慢慢退去,可一絲落寞卻又慢慢的滑了上來。


  他的複興夢,他的複國夢,沒有任何一個人為他鋪路。裏麵的每一步每一腳都是那麽的艱難,都是用自己或者別人的血淚鑄就的。他的每一天每一夜,過得都是那麽的冷,冷得徹骨寒心,冷得咬牙切齒。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來籌備,將流落在人間的每一個鳳國子民都召集起來,為了複國無所不用其極。可到底也有他所深恨得人,鳳禹,他名義上的三叔,他母親同母異父的弟弟。這個男子間接的毀了他的家,滅了他的國,摧毀了他對美好的幻想。可是如今卻不能手刃仇人,還要畢恭畢敬的與他客氣交談,還要與他虛與委蛇。在這一刻,他真的有些累!


  他派出了鳳國如今最有名的劍客高漸離去刺殺鳳禹,臨走之前高漸離如當年的荊軻一般高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可惜鳳禹不滿三十,然心智成熟,心機沉沉,不但沒有讓高漸離得手,還親自斬下了高漸離的右手。他沒有殺死高漸離,而隻是取了高漸離的右手,不是鳳禹惜才,而是他故意的折辱高漸離,間接的也是諷刺他鳳皇。高漸離並沒有自殺,他留書一封,遠到塞外天山去精習劍法,他在信中隻有一句話:此生必殺禹賊!

  刺殺不成,鳳皇隻好再次與宮中的昭儀娘娘合作,布下了公主與姬無心之局。沒想到局中有局,他們想要利用尋陽公主與姬無心的無心之失借刀殺人,而局中局的人卻利用所有的輿論將三位公主同時覓得夫婿。不但加強了與南國北疆的聯係,更是將手中的一員大將從邊疆調回。而自己想要除去之人不但未除,還滿載而歸,為南國更立一件奇功。


  不過所有的過往都是枉然,他輕輕的看了一眼阿蠻,心中想著阿姐想要維持的和諧局麵到底是不存在的。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些羨慕起那個早早離開朝局之爭,遠避代山的李辰俊。


  “相思對於這枚琥珀是如此的喜愛,幾乎無時無刻都拿在自己的手中呢!”無憂看著津津有味的盯著手中琥珀的女子,淡然的開口。這個女子已經不再是劍客,不再是殺手,隻是相思。而無憂,在這個無憂居之中隻願自己是公子小白,而不是無憂。因為無憂不是真的無憂,而是憂思萬千以至於無極。而公子小白才是真正的吹簫撫琴、吟詩作畫、登高遠遊、對酒當歌的秒人,而無需思慮萬千。


  眾人紛紛將自己心中的思慮都收了收,看向一旁的相思。她依舊冷豔如霜,莫可逼視,眉眼如聚霜雪,清雅的不可方物,有冰雪出塵之姿。可那一雙眸子的神采到底是黯淡了些,讓人看著有些令人失望。


  阿竹輕輕道:“這不是蟲珀麽?看它通體紅色,如同雞蛋大小,內含一隻螞蟻,兩端鑽有小孔,對齊貫穿,想來定是前朝哪位貴人的佩戴之物,當然定然也是價值斐然的!不過.……”阿竹頓了一下,猶豫良久還是接著將沒有說完的話語說完,“不過這鬆脂滴中螞蟻,本就稀奇!而它終身受縛,經千萬年成珀,得以永恒,更是稀中之有。這似乎.……”


  這似乎與李辰俊的命運一般,殊途同歸,都是作繭自縛,被束縛一生。


  阿蠻在心裏淡淡的歎息,可轉而又想雖然他被縛束一生,然而總歸是平安喜樂的一生,又有何憾事呢!這樣想著,心裏也好受一些。


  就在這個時候,鳳皇輕輕開口道:“哦,這不是我家的那顆琥珀麽?看來是綠珠送給了你!”他輕輕的移動,來到相思的麵前。


  隻在那一瞬間,相思眼中的神采似乎完全被喚醒,她看著鳳皇,將他當作了自己心底的那個人,眼中滿是羞澀之意,小女人一般的開口:“我遇見你,喜你成疾,藥石無醫!”


  我遇見你,喜你成疾,藥石無醫!這句話,自相思拿到那枚琥珀後,已經說了很多次了。她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將陌生的人當成自己心內的人,將當初自己沒能開口說出的話一遍又一遍的說著。


  鳳皇微微愣了一下,接著卻看見她的眼中望著的並不是自己,而是一個虛無的人影。他擺擺手,想要後退,卻發現眼前的女子如同癡女一般上前,露出手腕上的一對手釧,眼中是盈盈淚光,道:“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你送我這手釧,難道不是這個意思麽?”


  但接著她又似乎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嚇了自己一跳,同時也嚇了別人一跳。她唯唯諾諾的回到了阿蠻的身邊,將滿頭的辮子紮進了阿蠻的懷中,緊緊的握著手中的琥珀。


  此刻,阿蠻才深深的明白:相思的愛如此深情,卻難以啟齒。原來你若真愛一個人,內心酸澀,反而會說不出話來,甜言蜜語,多數說給不相幹的人聽。


  人生是這麽的長,又是這麽的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如同虛幻的一般,阿蠻看著室內的哥哥、無憂和鳳皇,覺得自己與他們的距離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麽的遠。放佛他們與自己之間已經有了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白霧紗帳,朦朦朧朧,似不見然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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