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鳳皇於飛
“可惜,我從未有過這種時候!”李秉佑冷冷的打斷了阿蠻的話語,他知道她是來求人饒恕了他的,可惜如今的他無論是從公還是從私來講,都是必須要將他置於死地的。
“什麽?”阿蠻有些愣,說完卻又明白過來了,她看著上麵那個冷冷的斜睨著自己的男子,也是冷笑一聲:“是麽?可陛下身份尊貴,早年便是皇子皇孫,自然也是有這種天真無邪的時候了。我記得這話還是陛下親口告訴我的呢!”阿蠻知道如今無論自己怎麽樣的求,上麵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是絕對不會放過四麵楚歌的鳳皇了,所以漸漸的心裏僅僅存有的那點溫暖也消失殆盡,隻剩下了滿腔的冷冰冰的寒意。
“阿蠻,你總是這麽的掃興,煞別人的風景!你明明知道當時的我不能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你,卻總是抓住別人的痛點不放。當年,我皇爺爺、父王雖然很受皇祖父的喜愛,連帶著我也受喜愛,可是君王之愛又豈能是這麽的令人愉悅?哎!作為父親,皇祖父對皇爺爺的愛血濃於水,但作為帝王,他的父愛是高處不勝寒。朕這一生也不能釋懷!”李秉佑因為童年的這段慘毒經曆,深深知道君王之愛的薄情寡義。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更是知道了作為君王的高處不勝寒的道理。
阿蠻聽著他“我”“朕”的說來說去,繞來繞去,心裏更加的不是滋味。她盯著他,心裏已經是冰涼,冷冷的逼問他:“陛下如今是真的要逼殺我那阿弟了?可憐我阿弟一心想要複興他的鳳國,卻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如今聽來真是可笑!阿弟以為不違逆你的旨意,按照你的吩咐前去西北抵抗西戎,你便不會對他起疑。哪知道他越是這麽刻意的不去爭取,便越是露了餡兒。他悄悄的從西北直接潛回大周邊境便是神不知鬼不覺,哪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陛下的眼睛裏,恐怕是他哪一天哪一個時辰離開的,陛下也是清楚的很吧!隻不過陛下老謀深算,高明得很啊!陛下知道若是提前動手便會打草驚蛇,若是如此,陛下的大魚不就打不成了,陛下一網打盡的想法豈不是就打水漂啦?所以陛下不動聲色,隻等得我那傻阿弟一切準備就緒動手之後,再慢慢的灑下一張大網將他網死在了裏麵,隻等得您一聲令下將這所有的魚兒都提上岸邊,那時候魚兒離開了水,豈能活得下去?陛下這一招釜底抽薪、四麵楚歌的法子可真真是妙啊!”
“你!”李秉佑見阿蠻表麵上是誇自己深謀遠慮、有勇有謀,可這明裏暗裏、話裏語裏都是在罵自己陰險狠毒、做事不擇手段,他向來心中看重的便是自己從未得到過片刻的這位女子,如今卻見她如此的辱罵自己,怎能不生氣?氣得他狠狠的拍了下案桌,想要發威,卻看見對麵的女子麵上雖然帶著笑容,可卻是淒慘無比的苦笑,最終還是不忍,終於是坐下了。
“阿蠻,你不必如此罵朕。朕是大周的皇帝,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將大周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而鳳皇身為我大周的驃騎將軍卻公然糾集鳳國以前的人反叛我大周,無論如何朕都沒有理由放過他!”李秉佑再次站了起來,卻將身子被轉著阿蠻了。
阿蠻知道李秉佑決定的事情決計是改變不了的,無論自己說多少好話,做多少激將法,他那鐵石般的心是絲毫不能動搖的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反而已經沒有什麽顧忌的了,阿蠻悲從心來,反常的哈哈大笑,隻是這笑聲如哭如泣,如鬼如魅,聽起來絲毫不悅耳,反而讓人覺得悲傷淒苦無比。阿蠻終究是笑得夠了,站在原地,突然便跪在了地上,但卻沒有向著李秉佑的方向跪著,而是向著望不見的遠方跪著,她這一跪倒不知究竟是為誰了。
李秉佑見著傷心欲絕、悲傷無度的阿蠻慢慢的往著明黃色的帷帳外走去,他轉過身子,輕輕的對著那已經不能聽聞自己聲音的背影慢慢的說道:“尋尋覓覓,續前緣,而你卻情係她人;冷冷清清,並蒂蓮,而我亦冷了心潮!”
鳳皇在大周與南國的邊境起兵複興鳳國,哪知初時他雖然贏了幾座城池卻都隻是別人鋪下的大網,想要將他這條大魚連同身邊的蝦兵蟹將一網打盡。南國新近掌握軍權的駙馬爺鳳禹從南麵包抄,折返的大周將軍謝一萬謝一玄從北麵包抄,而大周駙馬新近擢升為左將軍的馮安世則在正麵將鳳皇一行圍住,西麵又是重重疊疊的懸崖峭壁,此時的鳳皇當真是到了四麵楚歌的危急境地。
阿蠻知道君心冷,冷如冰山,但從來沒有料想到會冷得這麽的徹底。她從皇城出來的時候,遠遠的便看見了富貴向她小跑而來。富貴氣喘籲籲地跑到了阿蠻身前總算是停下了,他行了一個禮後,才開口道:“姑娘,皇後娘娘請你去未央宮走一趟呢!”
阿蠻看著天空中越來越大的白雪,淡淡的笑了,說:“富貴公公,今日大雪飄飄,寒冷異常,我怕身上的寒氣驚擾了皇後娘娘和小皇子,今日便不去了罷!你帶我向皇後娘娘和小皇子問好!”說完後也行了一個禮,便要往門外走。
富貴歎息一聲,說:“娘娘早已經料到姑娘今日是不會去的了,姑娘,這是皇後娘娘送給你的生日禮物,還請你收下!”說著小心翼翼的將懷中的一個手掌大小的錦盒掏了出來,放在了阿蠻的手上。
阿蠻點了點頭,說:“代我向皇後娘娘道謝!”強逼自己壓住內心的悲痛勉強的擠出了一絲笑容,而後便慢慢的往宮門外走去。
相思早已經在馬車上睡著了,無用看到阿蠻出了宮門後趕緊通知正在烹茶煮水的無憂。無憂放下手中的活兒,掀開簾子,靜靜地看著那個一身火紅的女子慢慢的往自己走來。
阿蠻喝著溫暖的茶水,披著更加暖和的黑色大氅,隔了很久,在快要到達無憂閣的時候,她才輕輕的開口:“無憂,我想去南方,看看鳳皇!”
無憂知道這定是阿蠻向李秉佑求情無用,李秉佑下了死手的緣故,無奈之中也點了點頭,這次南行其實也是他心之所向。他回想起鳳皇與自己過去的一切,無限唏噓。隻是如今可憐的是他身後那僅存的五萬鳳國人士恐怕也難以逃得性命了!
無憂、阿蠻和相思剛剛從塞外回到長安還沒有待上十日,又趕往南方。一路上的護衛除了淩煙閣四將之外,還增加了無憂手中最得力的兩位護衛無用和白衣。相思不知愁恨,一路上格外的興奮,看到什麽新鮮的事物都可以讓她高興一整天。不過無論再怎麽吸引她目光的東西,也不能比得上她對手中那個琥珀的愛。阿蠻與無憂心中都有很多的憂思,所以更多的時候都隻是靜靜地看著一臉興奮的相思,默默地看著她如同孩童一般燦爛的笑容。
阿蠻一行人是從鳳皇被圍困的西麵那麵懸崖峭壁上下去的。南方的冬天似乎並沒有冬天的味道,到處仍舊是草綠花紅,綠樹成蔭,溪水淙淙,完全是一幅春天的景象。可是西麵這麵陡峭卻是寸草未生,上麵少量土色的渲染在青色的淩厲之中顯得更加的令人膽寒。不過好在這行人中,個個都是武功卓絕的人,當然除了阿蠻。但這也算不得什麽難事,因為身邊的人皆是高手,所以阿蠻總算是攀在竹籃子之中差點沒嚇死的下了地,與已經到了地麵的相思匯合了。
南方的樹木長得真是高大,一行人在密林之中如同螞蟻一般前進,又要時時防著森林之中時時出沒的毒蟲猛蛇。好在一路上有驚無險,總算是走到了鳳皇駐紮的帳中。
事實上,此時的鳳皇隻是被圍困,並沒有損失什麽兵力,隻是前左右都有人虎視眈眈的盯著,後麵又隻有高大的陡崖,而沒有出路。而他手下的鳳國士民也沒有多少損傷,更沒有到了彈盡糧絕的境地,畢竟這鳳國的兒女先前便是生活在這南國山水密林之中的,所以捕食生存並難不倒他們。隻是如今前是絕境,後有追兵,出不去而已。
大約是已經經曆過慘境生死的人都將生死比常人看得淡些,所以一路上阿蠻並沒有見到想象之中的哀鴻遍野、屍橫滿地,反而見到的是一幅和樂融融、歌聲美妙的畫麵。而見到鳳皇的時候,阿蠻發現鳳皇眼裏那浸透心扉的哀傷已然是沒有了,隻剩下淡淡的歡樂和滿足。他見到他們的到來也並沒有顯得很驚訝,而是如同許久沒有見麵的親人那般微笑著將他們迎入了帳中。
“阿姐,我知道你總是會來的,你總是放不下所有的人,總是想要每一個人都有完美的結局。我想這次你一定也是舍不得小鳳皇的,所以無論怎麽樣,你總是會跨越千山萬水,來看看我!”鳳皇的左耳上有了一朵燦爛的鳳凰的樣子,如同烈火一般照亮了整個天地。而他眼中的歡喜的的確確是歡喜,而不是以往那種戲謔的邪魅的分不清情緒的笑容。
阿蠻看著眼前這個穿上紅色鎧甲,左耳上烙下古老的鳳族印跡的男子,看著他如同春花一般燦爛的笑容,心中終於是將那些責備的話語都掩藏了下來,而隻剩下了真切的關於真情的訴說。“鳳皇,綠珠將你的兒子生下了,你的兒子叫鳳九九,在長安城中一個安全的地方,你放心。鳳九九很可愛,白滾滾的,圓溜溜的,很愛笑,有一雙和你一樣勾人心魄的眼睛!她們都很好!”
“嗯!”鳳皇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其實也是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了。“阿姐,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沒有永恒的緣。我欠你的早已經還清,而你欠我的也不必再還。你看過了鳳皇便離開吧!”
阿蠻有些沒有聽懂他後麵那句話的意思,便沒有做聲,隻是看著帳外風景如畫的美景,聽著帳外歡快愉悅的歌聲,愣了神。
“鳳皇,真是奇怪,這世間偏偏任何事物都有命數,總是有生有死,有開有謝!若是永遠不死,永遠不滅,錦上添花亦何妨?”無憂看著現下的光景,想著他們眾多的鳳國之人在經曆了滅國屠家之後,曆經千難萬苦,心中心酸無常,淚也流幹,心也碎盡。飄零於世間幾十年,如今總算是回歸故土,即便是知道死期已至,但在死之前能夠在故土上與親人們相聚相安,豈不是人生最大之幸事乎?也難怪他們在深陷絕境之時亦然能夠如此的安然歡笑。
鳳皇知道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就算是自己如何的謀算,也終究還是有限。心中不由得也釋然了,早已經將生死看得淡了,看著前來尋自己的阿姐和摯友。想著自己這一生到底還是值得了,幼年時候母皇對自己何等的寵愛,即便後來不幸落入燕王李旦的手中然而身邊一直有親姐請和公主的照拂、陪伴倒也不苦,再後來還遇上了一生的摯友,又認了一個自己最喜愛的妹妹為阿姐。至少自己這一生,這些人都是真心實意的對待自己。又想想暴戾武斷的燕王李旦和囂張跋扈的丹陽公主似乎也並沒有虐待自己,隻是他們與自己隔著國恨家仇,自己當然是恨得他們咬牙切齒。
往事如風,來生如夢,一切都是虛妄,他緩緩開口道:“悲亦悲兮生別離,喜又歡兮死相隨。人生如夢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眾生癡迷千幻象,身陷紅塵終不悔。滾滾紅塵天涯路,兩行清淚伴身行。一朝心碎淚亦幹,隻留荒地土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