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瀟瀟風雨知
“在賢太子假冒先帝使者將我父親白無瑕這個他認為大奸大惡的人殺死之後,棋局上第三步的棋子立馬便開始行動了。首先是便是不知為何已經將京城局勢掌握的賢太子和王皇後卻讓禦史張章、黃門侍郎江一郎以及當時的丞相何不屈給逃掉了,要知道當時賢太子恨他們可不必恨我父親少呢!所以說一切都隻是這盤棋局上的棋子而已,隻不過我父親是死棋,而其餘的人也是死棋,隻不過他們是緩死而已。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從未意識到自己是這個棋局之中的棋子,而都認為是自己命運的主角。”自己的父親在那場陰謀之中死去,本該憤怒悲傷的無憂,此時已經能夠安然的看待,淡然的麵對。
他心裏更多的是對當初這個布局之人的敬佩與不解。當初的青林竹公子,如今阿蠻的爺爺,煞費苦心,將所有的棋子一步一步穩步的放在棋盤之上難道真的就是為了挑撥當年先帝與賢太子的父子關係,難道真的就是為了推翻賢太子的東宮地位?還是說他是真的想要顛覆整個大周的朝政呢?
阿蠻想著後麵的那一幕幕血腥的畫麵,想著父子相殘,夫妻相恨的過程,想著後來父傷子死,妻歿夫哀的結果,無限的悲傷。若一切都是爺爺策劃的陰謀,那麽爺爺究竟想要的是什麽東西呢?是什麽仇什麽恨讓爺爺下狠手讓原本還算完美的一家弄得家破人亡,讓一個國家動搖國本、晃蕩不安呢?而為了達到他那遙遠深沉的目的,他將太多無辜的家庭都牽扯了進來。相思的父母親,無憂的父母親,痞子哥哥的父母親,還有自己的父母親,還有那在長安城內一同死去的成堆成堆的屍體,都是一個又一個破碎的家庭。
“那,你的父親去世後,你的母親?”阿蠻並不知道此時她眼中的悲傷已經使得她那雙湛藍的雙眼染上了一絲絲紅色的血絲,以及泛盈著血紅色的淚珠,盈盈握在眼眶中,泫泫欲泣。
無憂輕輕的撫摸著阿蠻那張已經比初次出現在長安城之中時已經消瘦不少的臉,輕輕的道:“你放心,當年我的母親雖然遠在長安,可她也是南國從未廢除過的皇太女,長安城中任何位高權重的人在動她之前也得掂量掂量南國的力量。更何況,賢太子恨的是我父親,他是一個仁恕溫謹的人,更是一個容易寬宥他人的好人,所以在帶走我父親的時候,並沒有將我母親也下獄,隻是派人將我母親軟禁在了我白家的院子之中。可惜我父母親當年在蜀地相識的時候一見傾心便許下諾言,不求白首相守,隻求以死相守。所以在我父親去世的那一日,我母親似乎與他心靈相感,最終自縊而死,也終於隨著我父親而去!”
而當時的自己卻還在南國的外祖父處,認真的收集著南國難得一見的相思紅豆,將其串成一串又一串的手釧,思戀著一年前便已經離開了的自己的小小新娘。他那時候的思念都給了遠在塞外的阿蠻,而從未想過在長安的父母也應該值得自己思念,更沒有想過一直以來總是那麽恩愛的父母親有一天會會雙雙離開自己。在他親耳聽見外祖父顫抖著雙手將他拉到自己的懷裏告訴自己,自己的父母已經在長安雙雙離世,而自己必須盡快回到長安去收拾他們屍骨的時候,自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但無論是怎麽樣的不相信,無論是怎麽樣的麻痹自己,他還是在雲台十八騎的護送下奔赴長安。最終,他還是不得不麵對父母已死的事實,這不是最為悲哀的,悲哀的是他的父親在他離開的短短三個月之中由一個忠君愛國、最受人震撼的頂天立地的男子變成了調撥父子不和、造飾奸詐、群邪錯謬的奸邪小人。司馬遷曾經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而父親的死大概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為輕巧的輕於鴻毛的不值得一提的死。或者說,父親的死便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當年,他回到長安城內的時候,才發現以前那個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白府如今已經變成了鴉雀無聲、門可羅雀的地方。當然也並非是這樣的,每一個經過的人,每一個輕輕巧巧或者偷偷摸摸經過的人都會大方或者偷偷的往白府麵前吐一口口水。家裏麵顯然已經被人任意的損壞了,他摸著已經被砸的破碎的母親的梳妝台,摸著上麵碎裂的銅鏡碎片,看著自己的血液慢慢的讓紅色在上麵暈染,心已經沒有了感覺。
可笑的不是自己的父母已經死去,可笑的是自己的父母在背負罵名、滿身遺臭的情況下死去。他不甘心,就這麽讓自己的父親蒙受汙名的死去,所以他選擇了借著外祖父的力量留在了長安,開始調查當年發生事情的點點滴滴。哪知道卻是越查越心驚,越查卻也越心痛。
一見傾心,一眼定終身!這樣的話語,在上次聽到似乎還是尋陽公主帶自己去洛陽尋找她心中的心上人的時候。不過自己似乎並沒有真正的遇見過這樣一見傾心的一對人呢,似乎自己看得到的更多的是一方的一廂情願和另一方的心機滿滿。可是無憂的母親卻真的遵守了這個大多數人隻是說說而已的諾言: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在最後的時刻她真的選擇了遵從當初許下的初心,飛入無底洞,就那麽與自己相愛的人遠去。她看向身旁的無憂,想著要是有一天自己先死了,他會不會也如他的母親那般與自己一同而去呢?
“想什麽呢,一直盯著我看?”無憂輕輕的刮了刮阿蠻的鼻子,看著她眼裏那顆紅色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落在了南國的繽紛的土地上。
阿蠻退了一步,甩了甩頭,大聲的笑了出來,眼裏的淚花在陽光之下顯得晶瑩剔透、盈盈如雲,她的腦中響起“問問一直以來護你愛你的公子小白的父母親又是如何身首異處的?”的詰問,笑著笑著便蹲在了地上,將頭深深的埋在任何人都看不到表情的地方,很久很久,她才抬起她那張依舊笑靨如花的臉龐,仍舊笑如春風。
“曾經三喜公公讓我去問我爺爺一些問題,可是我一直沒有去問過,現在我想講其中的一個問題拋給你,這是三喜公公曾經問過我的,也是我現在想要問你的!”阿蠻看著眼前的無憂,看著在陽光之中卻觸摸不到溫暖的無憂,臉上是笑,但是笑裏也暗暗藏了擔憂和內疚。
無憂伸出自己的雙手,緩緩地將自己的手伸到空氣之中,想要去觸摸那張自己渴望了整整十幾年的臉,卻發現自己的手在陽光的照耀之中慢慢的幻化,幻化為一道白色的光,無論自己怎麽樣的努力,似乎都無法觸摸到自己想要觸摸的東西。他一下子害怕了,有些慌亂的將自己的雙手收回,看著阿蠻,笑著說:“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裏,不如你。阿蠻,無論你想要問什麽,我都會如實的相告的。”
阿蠻心中有些苦澀的點了點頭,道:“好。我想問問你,當年你的父母親在我爺爺……爺爺的這場驚天陰謀之中去世,我……我也不知應該如何來解釋這一切。本來我不應該再問下去的,也許,我不應該問下去,但是我還是想問,既然你已經將當年的事情,當年那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完全的查清楚了,那麽後麵還有一些事情你也一定很清楚了。我,我隻想問問你,我的父母當年為何會在長安慘死,我的哥哥當年為何會遠遁江湖、逃離長安?他們,他們,難道也僅僅是我爺爺的棋子麽?”
無憂倒吸一口冷氣,胸膛裏的那顆心嘟嘟的響了兩聲,他輕輕的搖了搖頭,才開口道:“我也不知道你的父母親是不是,隻是我知道的是當年發生巫蠱之禍的時候,你的父親確實是不知情的。當年,也許他認為你爺爺讓他進宮便是阻止賢太子的登基,而輔佐你爺爺安插到宮裏的新夫人之子為帝王的吧!當初新夫人的孩子本就體弱,你父親的入宮正好,立馬便贏得了還沒有來得及細查你父親身世的新夫人和先帝的信任。不過就算是先帝真的派出人去查,恐怕也查不出什麽的,青林竹做事向來隱秘到了極點,不認真的花費幾年是查不出任何的蛛絲馬跡的,更何況它又真正的想要隱瞞呢!事實上,當年你的父親在入宮後真的沒有做什麽有損皇家的事情,唯一的一件恐怕就是在小時候趁著泰生病之機在他的體內種下了毒引。除了這件事以外,他在宮內所做的事情都不失為一個大醫者的風範。更何況,他在長安城居住的那些年,開設百濟堂,施醫布藥,免費為窮苦人家看病施藥,當真是值得人欽佩的。”
阿蠻心裏麵絕對不相信像爹爹那樣救濟貧苦的醫者,會在一個孩童的身下種下狠毒的毒引,這麽惡毒的事情絕對不會是一個醫者該做的事情,更不會是爹爹會做的事情。她在內心裏相信,這裏麵一定還有另外的隱情,一定還有不為外人道的緣故。
“新夫人本是驪山腳下一貧苦漁民的女兒,因為姿色美好,也因為心有所想,成為你爺爺手下的棋子嗎,後來在驪山腳下‘偶遇’先帝,被先帝帶回驪山的湯泉宮中寵幸,並為她修建了離宮。新夫人一飛登天,站在高處難免就想要更多的好處,所以更是要借助你爺爺的勢力。在新夫人生子的時候才會出現一樁奇事:懷子十四個月。阿蠻,自古以來,最後成為帝王的人都會為自己的出生加一些神幻的色彩,什麽四十八隻鳳凰繞梁三日,什麽紫色祥雲降臨出生的地方,什麽天下先奇石,等等,殊不知這些都隻是爭權者用來迷惑百姓、迷惑天下的方法,是爭權奪利的手段。自古以來,三皇五帝之中,堯是其母懷了十四個月出世的,而新夫人也是這樣,泰也是這樣出生,自然很受先帝寵愛。隻是當時的先帝已經六十好幾,無論怎樣,他也不會想要去動搖東宮的地位的。新夫人這個年輕的帝王的女人,爭權奪利的心絕對不比先帝膝下那些成年皇子少。隻不過她千般謀算,萬般計策,卻也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萬萬想不到的是你爺爺在幫助她奪權爭利的同時也防範著她,而防範她的方法就是這世界上最有用的法子,打蛇打七寸,他下手的是她的兒子,他爭權奪利的唯一工具。”無憂輕輕的歎息,小的時候常常見到的新娘娘,是一位多麽溫柔美麗的女子嗬,可卻沒有想到那美麗外表之下隱藏的一顆膨脹的心。
再後來應該便是兩方的決裂了吧?阿蠻想,如果真如無憂所言,當年的巫蠱之禍全權由爺爺所策劃,最後導致天子父子失和、夫妻相離、東宮碎裂、國本動搖,先帝悔不當初卻又無法認錯,最後隻能借著車千裘的“子弄父兵”而趁機下台,可是他內心的傷痛卻是無論如何也填補不了的了。太子一倒,新夫人自然想要擺脫自己“傀儡”的身份,自然會在宮中想方設法的將以前爺爺在宮內、朝政之中安插的人兒除去。可是爺爺的心機深沉,又豈能被她玩弄於鼓掌之中,後來一定是使了不少的手段使得先帝覺察新夫人以前的種種計謀,這才惹得先帝怒殺其而留其子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