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與君決絕
就在車師國眾送親者心肝碎裂、肝腸寸斷的時候,歌聲停笛聲也停,不過那船上的青衣公子並沒有死,應該說是他好好的,什麽事兒也沒有。隻在一刹那的功夫,他人已經飄到了公主的嫁車前,旁邊忠心的侍衛很想阻攔,但是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能夠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即將掀起公主的車簾。就在眾人的嗓子眼都掉到了眼睛前的時候,嫁車內想起了女子清冷的聲音。
“你怎麽來了?”
“不識人間春意濃,朝來細數杏桃紅。忽如平靜飛絲竹,吹皺粼粼綠水中。阿狸,你終究還是要嫁人了!”
青衣男子這麽一開口,那麽在車師國皇宮之中已經護衛幾十年的老人便已經知曉了,眼前這個男子便是當年那個侍衛,那個讓他們車師國高貴美麗的公主陷入情網之後逃之夭夭的侍衛。
若不是現在他們一刻也不能動身,要不然他們早已經出手將這個可惡的男子打倒在地,惡狠狠的問一問他,為何要戲弄他們美麗善良的公主,問一問他,為何當初不珍惜如今卻又要來阻攔公主的美滿?
嫁車的車簾似乎被又一次刮來的寒風吹落了,蓋上了沒有現於眼前的公主的真容。阿狸歎息一聲,她與他之間的故事今生已經太長,早在天山上的時候,她便與他決絕,心中便已經許下了“隻允今生痛,來世不再與君見”的願望,如今再次聽他,心中竟然已經是無悲無喜,平靜如一汪清水了。她隔著車簾望著車簾外麵那個偏偏驚鴻者,淡然的開口:“冷雨淒風相守,紅塵情斷長久。靜候人去無言,幾度思緒纏綿。縱有柔情萬縷,難邀花好月圓。遙寄知音未曉,相思幾處茫然。莫道靈犀失去,無端意寫心猿。寂寞依然如故,此生緣盡人間。竹公子,當年那個溫潤如玉,劍氣如虹,笛聲清遠,玉麵善心,酒不醉人人自醉,說著‘竹本無心,奈何有情,竹本有情,奈何卿無意,不求雙雙對對,隻求一心守候你身邊,保你一世周全便好’的你,以及當年的那個美好的我都已不複存在。餘生已盡,光陰幽幽,我們就這樣放過彼此罷!”
當年的她,對了,當年的她滿搦宮腰纖細,年紀方當笄歲。剛被風流沾惹,與合垂楊雙髻。初學嚴妝,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雲情意。舉措多嬌媚。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柔條紛冉冉,葉落何翩翩。當年的她為了體驗江南采桑女的生活,在車師王宮之中扮采桑女,扮漁女,扮一切她今生所不能體驗的生活之中的女子,當真是很美好的。
“你說人影零落,燈映階上,一半深情一半彷徨;後來碧樹葳蕤,鳥鳴道旁,一半光影一半陰涼。”兩人說著其餘人都不懂的過去,品著誰人都不懂的情思,在過去,也在將來。他的聲音在夜空之中混合著陰冷的風愈發的清冷,似哭似訴,隻是簾內的女子並沒有回答些什麽。
這樣的靜默並沒有持續多久,簾內的阿狸聲音清越,帶著些男兒才能有的豪氣,道:“蒼茫大地一劍盡挽破,何處繁華笙歌落。寄君一曲,不問曲終人聚散。清風濕潤,茶煙輕揚。重溫舊夢,故人已去。還能不動聲色飲茶,踏碎這一場,盛世煙花?”
“如煙舊夢今猶在,歲月何堪墨韻收。癡情怎奈夢中柔,清商一曲伊人淚。濁酒千杯醉意稠,一夢千年紅顏瘦。落筆飛花不解愁,癡情付水一江流。莫教素月歸來晚,我在黃昏句在冬。”阿竹對著阿狸的問題作出了回答,可是如今嫁車內的女子已經不再是當初對著自己許下誓言的女子了。
當初的誓言猶在兩人的耳旁,“北嶺有雁,羽若雪兮。朔風哀哀,比翼南飛。翼折雨兮,奈之若何。朔風凜凜,終不離兮。”,然而當初起誓的兩個人卻早已經變了模樣,如今將要麵臨勞雁雙飛的境地了。
“驀然錦年,物是人非。你我終究還是走丟了!”阿狸沒有掀開簾子,隻是輕輕的說道,說完後,便緊逼簾門,拒不相見。
青衣阿竹在簾外的冷風中站了許久,久得旁邊動也不能動的護衛們都已經快要被凍成冰人了的時候,他才終於長歎一聲,開口:“隻願卿嫁是良人,舉案齊眉白首共!”
還沒等旁人反應過來,他已經飄忽不見,再次站立在了那艘小舟上。而舟上雙煞的歌聲再次傳入車師國護衛隊的耳中,不過這次卻不是那首經久不衰的《春江花月夜》,而是一首他們沒有聽過的歌曲:“紅塵有夢,歲月迷離,閑詞愁賦難為情,吟斷刹那芳華,隻落得傷心別有懷抱,幽禁了衣襟沾染的情殤;紅顏彈指老,散了芬芳,公子淚如血,癡了流年;胭脂沾染灰,葬了花魂,寶劍折卷刃,斷了豪情;情有千千結,化為紙鶴,寄去誰的思念?恨有幽幽殤,化為青燈,徹悟誰的菩提。”
白麵書生則終於從他的書中抬起了頭,那一張如癡如魅、慘白如雪的臉皮笑肉不笑的道了聲:“一壺酒,澆憂愁。長夜漫漫淚濕眸,相思幾時休。愛悠悠,恨悠悠。為伊消得人消瘦,問君可知否?”
彌勒佛也終於停止了念珠,雙手合十,禪了聲:“以何因緣,得知宿命,會其至道?嗚呼栽!”
這時候眾人才發現他們已經可以行動了,隻是因為被禁錮的久了有了慣性,又因為被冷風封凍腿腳酸麻僵硬,才沒有及時的反應過來,等他們想要前去追趕的時候,那小舟早已朝更遠處飄去,舟山傳來青衣公子若隱若現的聲音:“錦瑟年華誰與度?,莫問情歸處?。隻影向斜陽?,欲把風留駐??。天涯芳草無歸處?,回首花無數?。解語自銷魂?,弱袂迎春?,塵緣不相誤!”
“不用追趕了,公主說諸位大人還是不要誤了行程的好!”簾子掀開,是一個活潑喜慶的丫頭,笑盈盈的看著嫁車旁邊的人,接著還在眾人都還沉浸在她的美好之中的時候,將車簾關上了。
這之後的三月,車師公主成功嫁入東突厥突曼太子的王宮,成為突曼太子最為寵愛的妃子。
得知哥哥前去攔截阿狸最終又放走了阿狸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那時正是南方的三月天,陽光明媚、萬物複蘇,而居住在南海邊遙望不得見的傳說中的逍遙島和盼著相思紅豆趕緊長出果子便成為了阿蠻生活中最為主要的事情。
當然,因為這世間還有自己所關心的人存在,所以自然也就有所關心的事情存在。她每天都通過無憂的來了解她想要了解的那些人的狀態,姐姐在皇後的位置上越來越如魚得水,越來越會權衡得失,越來越會利用後宮之中的手段來為如意鋪路。如意已經能夠在皇宮之中到處跑來跑去了,如今他已經有了一個妹妹,叫如月,是長蘆館中居住的杜美人杜采雲,她本是良人,後因為生下公主的緣故,上升為美人。不過過不了多久,如意便不能像如今這般玩耍了,因為他是皇子,從一出生,這個身份就給予了他別人所不能想的,也躲走了他別人所不能想的。當然宮內的爭鬥還在繼續,不過隻要自己所關愛的人一切都好,便已足夠。
綠珠與九九已經從鳳凰台搬出,搬進了大周特意為鳳國君主所建設的阿房宮,在那裏有鳳國的老丞相主持一切的事宜,有鳳國忠心不二的士兵護衛他們母子,阿蠻還是比較放心的。至於綠珠與清川公子之間的事情,阿蠻想她一定能夠想得通,也一定能夠放得下。因為自始至終,她心裏放不下的人一直是鳳皇,僅此一人。當然,這也是阿蠻在得知綠珠竟然就是當年燕王李超的一個私生女之後得出的結論。
昭陽公主與大將軍陳三金完全是夫唱婦隨的情形,昭陽公主在鎮守北疆的日子裏,已經完全的取得了當地軍民的喜愛,而她更是為陳大將軍生下了一對龍鳳胎。此時的她已經完全的擺脫了當初在長安城內的不開心與小擔憂,已經找到了更為廣闊的地方,快樂的成長著。
尋陽公主,說起她,阿蠻就不得不想起已經前往東突厥的阿狸,就不能不想起自己的哥哥。不過大和尚(彌勒佛,阿蠻從小便稱呼他為“大和尚”)都已經對自己說了,哥哥已經放下了過去,已經放阿狸遠去。可阿蠻心中卻不知為何,老是不該的想起那晚在水晶棺中聽到的那啥動靜,哎,每次想起都總是麵紅心跳的!但每每冷靜下來的時候,阿蠻又不得不認真的思考突曼太子娶阿狸的緣由。阿蠻知道突曼是一隻暫時被困住的雄鷹,他的心裏住的是太陽,向往的是太陽的矚目,他是絕對不會屈居成為太陽身邊的月亮的。因為作為一個月亮,他的光芒永遠都會被身邊的太陽奪走,而月亮自己則永遠隻是一輩子的陪襯。他絕不會因為喜歡而選擇娶自己的妻子,他要娶的並不是女人,而是女人身後的權勢和利益。可阿狸身後的車師國在西域各國之中都稍顯弱小,又怎能與天下大國比肩?除非,他想要的並不是阿狸身後的車師國,而是阿狸身後的哥哥,哥哥身後的青林竹勢力。
阿蠻知道,對權勢極度渴望的男人是很難對女子產生真正的情感的,即便有也隻是鏡中花水中月,一瞬即逝,在不得不舍棄的時候他還是會舍棄女人,就如三國時候的劉玄德一般。劉備所說“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絕非虛言,他似乎在用一生來實踐他的這句名言。而突曼太子,就是一個對權勢極度渴望的男子,但阿蠻並不希望阿狸會遭遇上這樣的事情。
不過,大和尚安慰她,說阿狸公主的身邊有天山的寒玉公子守護,絕對不會出什麽事情的。阿蠻這才想起,當初自己從天山下來的時候,寒玉公子也從天山下了來,不過走到半道卻說自己有事便離開了。,如今想來,他當初說的有事,應該就是去車師王宮找尋隻上過天山一次的阿狸了。阿蠻會心一笑,想著像他那麽聒噪的人整日待在阿狸的身邊,倒也挺好,不至於寂寞不至於心煩,更何況他醫術高明、武功超絕呢!
當然,大和尚離開他的老夥伴們來到南國,除了來給阿蠻報信,讓他不再擔憂之外,他是來還願的。有人說,還願?幹嘛要從最北的地方跑到最難的地方來呢?這是因為彌勒佛,大和尚本是南國人,年輕時候也曾娶妻生子,可他生性暴躁,殺了人,還潛逃了,累的自己妻兒被官兵殺死。他聽聞自己妻兒被殺,更加暴怒,又跑到縣衙,將縣衙裏的一幹人都打死了,走投無路,投了海,卻沒想到最終落腳在南海之中一座孤島上的普陀寺,成了一名和尚。哪隻他在普陀寺修行十年,卻六根未盡、貪妄癡巔一點沒改,武功倒是長了上百倍。最後,普陀寺大方丈將他製服,趕出寺廟,讓他在紅塵之中頓悟後再來還願。
在阿蠻看來,如今的大和尚依舊是六根未除、癡巔未改,卻來還願,未免太早?後來才得知緣由,原來是當年即教授大和尚武功絕學,又將他趕出寺廟的大方丈招他回來,他這才乖乖回了來。
阿蠻與無憂每日裏隻有相思、白衣和無用陪著,每日裏隻是等花開等潮落。聽了大和尚的故事,自然是躍躍欲試,想要隨著他一起上海中孤島的普陀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