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
見方翎許久沒有接下話頭，會客廳中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滯澀。
雁門關作為天下九塞之首，連同附近的寧武關、偏頭關都是定西軍的駐防之地，而在前些年補充了數萬廂軍作為輔兵之後，定西軍的規模已經擴充到了十萬之眾，而一個規模如此龐大的軍團，哪怕僅僅是他們用剩下的一點物資都足以撐死方翎手下的那一千戶官農。
而顧名棠的籌碼還不僅僅是這些，作為定西軍的主帥，只要不會影響到雁門關的安危，他的任何命令都將得到最徹底的執行，而如果能獲得他的友誼，那麼可想而知，只要不是莽荒諸部的主力傾巢來攻，方翎的扶風城都不會有太大的危險，而相比於那些花錢就能買到的物資，方翎無疑對此更為重視。
只是方藍顧名棠兩人同為帝國一方防線的主帥，本就互不統屬，況且他們兩人這種手掌重兵的邊軍將領私下結交本就是朝廷大忌，而如今顧名棠為了能跟方藍拉上關係，甚至不惜放下身段給方翎行賄，其中的原因方翎倒是很感興趣。
沉吟片刻，方翎的目光掃過這位大將軍已經有些花白的鬢角，不由瞭然一笑，所謂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如今胡虜未破，顧名棠卻已經鬢髮先秋，而除了一個能夠封妻蔭子的武侯之位，方翎實在想不到這位老將軍還有其他什麼需要求助於方藍的了。
一如顧名棠先前所言，他比方藍年長十餘歲，而方藍今年不過三十四五，他卻已經五十齣頭了，而原本同為一軍袍澤的兩人，方藍已經高踞天侯，號稱國朝武侯第一，而顧名棠雖然是征字頭的大將軍，也是帝國武將最頂尖的品秩，但經營雁門一線十餘年，他頭頂的勛銜卻還是有些尷尬的忠勇伯，出現這個狀況倒不是因為兩人的差距就大到了這種地步，只能說功勞這種東西並不僅僅看能力，天時和運道也是極其重要。
雁門三關奇險雄絕冠絕天下，顧名棠十餘年間早已把雁門一線經營得固若金湯，莽荒諸部以驃騎聞名天下，但面對雁門雄關卻只能望而興嘆，畢竟即使是個徹頭徹尾的酒囊飯袋也是做不出拿騎兵攻城這種曠世壯舉的，而除非莽荒各部捨得拿海量人命去填，否則對他們來說，雁門一線就是隔開苦寒的西域和中原花花世界的天塹，這事不僅赤雲帝國上下一清二楚，連莽荒各部自己也都是心知肚明，所以不論回鶻党項在關外何等囂張，但在顧名棠主持防務的十餘年時間裡卻是一步都沒敢接近雁門一線，不得不說這是涼州百姓的幸事，但卻是顧名棠本人的悲哀。
赤雲太祖本人就是出身行伍，以致帝國武將的晉陞之路也是簡單粗暴的厲害，就是看功勞、繳獲以及砍下的人頭，而顧名棠經營雁門一線十餘年，功勞苦勞都有了，遲遲未能封侯不得不說事不成，是時不待，運不到，天不予，而上月顧名棠率定西軍主動出擊陣斬進犯渭水一線的兩萬餘回鶻精兵，大殺其囂張氣焰，也使得回鶻部兵鋒遠退上百里，如今天時已有，運道已成，攜大勝之勢倒的確是顧名棠封侯的最佳時機。
而想要得到武侯這個帝國武將的最高勛銜，也需要進行極其鄭重的考核。
武功、武藝、武德缺一不可，而武功武藝對顧名棠來說都不是什麼問題，至於武德的考核一來需要參考他在下屬將士中的聲望，同時還至少要得到三位武侯的保舉，顧名棠坐鎮雁門關十餘年勞苦功高，在定西軍將士中也擁有極高的人望，前者不是問題，而那三位武侯的保舉對尋常武將來說難如登天，但以顧名棠的資歷功勞應該也問題不大，只是文武相輕自古皆然，如今帝國承平已久，朝中文官以太傅顏梵，同平章事陳平為首，其勢力也在日漸膨脹，而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文官們又怎麼會坐視軍方勢力憑空坐大，所以顧名棠想得封武侯，各大文官集團便是最大的攔路虎，而在這種時候，身為武侯之首的湮天侯方藍，他的意見就非常重要了。
尤其如今方藍行廢離之舉，又命方翎遠走邊關，已經間接向官家表明了自己並沒有以軍權傳家，擁兵自重的心思，這一君一臣間原本隨著方翎長大而日漸微妙的氣氛也頓時煙消雲散，就在前些天官家連下三道聖旨犒賞北線三軍，又給方藍賜下了不少有名無實的榮譽封號，甚至連方翎都被從扶風城男擢升為扶風城子，勛銜結結實實地提升了一級。
而這事方翎自己也得到了消息，只是這種和前世封你為華盛頓特區總督但要靠你自己去上任一樣，都是種慷他人之慨的下作行為，方翎根本連理會的心思都沒有，而相比於這個用世子之位換來的連俸祿都沒有的狗屁勛銜，方翎還是覺得給自己撈點好處比較實在，想來父親方藍應該也不在乎給這位往昔的袍澤寫上一封舉薦信。
在顧名棠欣喜的目光中，方翎起身長揖道：「長者厚賜不敢辭也，小侄便代扶風城那千戶官農謝過大將軍了。」
顧名棠聞言不由暗笑一聲，這話的意思就是說那批物資你是送給那群官農而不是送給我方翎的，想要我承你的情，還要讓你的定西軍盡心保護我扶風城才是。
不過顧名棠也不在乎方翎的這點小心思，只要他收下了這份人情其實就已經足夠，他早年本就與方藍有袍澤之誼，如今加上方翎的關係更是十拿九穩，當下不由心懷大暢，朗聲笑道：「好說好說，官農亦是我赤雲子民，那些帳篷藥品放在雁門關中也只能任其閑置委實是可惜，若是能用得其所也是一件大功德。」
說著又連聲叫那黑衣僕人送上茶點和從滄州老家裡寄來的乾果紅棗，兩人談笑許久，見天色已晚才由顧名棠親自將方翎典韋送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