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啊(3)
有那麽幾秒, 齊照覺得自己大概是死了。
自頂至踵, 僵硬麻痹。
心和呼吸同時滯住。
現在就是有人開車衝過來將他碾得粉碎, 也隻能認命。自看見溫歡從出租車裏出來的那刻起, 他就已經失去對身體的控製權。
仿佛是做夢。
她就這麽出現在他麵前。
眼都要瞪紅。
不敢眨,怕一眨人就消失了。
他先看見她的。
白玉一般的女孩, 楚楚動人, 濃密黑發,素臉如瓷, 姿態驚人得好。從他麵前走過去,像是一個陌生的過路人。
齊照告訴自己, 六年未見,認不出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忽然她回了頭。
在他的三魂七魄尚未歸位前, 她對上他的目光。
隔了一段距離,齊照聽不清溫歡說了什麽, 隻知道她嘴唇蠕動,吐出幾個字。
街邊三三兩兩幾個富家公子哥勾肩搭背,大聲炫耀自己的禦女心得。
齊照猛地反應過來。
意識到他現在站的地方是嫵色大門口。
這個地方,可不適合重逢。
齊照背過身的瞬間,溫歡心中五味俱陳。
她愣了幾秒,一雙手因為緊張攥成拳頭,挪動腳步, 往男人高大的背影走過去。
齊照勾住領帶, 長時間故作冷漠的臉習慣性麵癱。
看似平靜的神情下, 心髒已經跳動至極限。
短暫的呆滯後,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媽的,管它的呢。
這種場合又怎麽了,他又沒去嫖。
齊照慌張整理儀容,手都在抖,迫不及待回頭——
女孩子白淨漂亮的麵龐放大眼前,嘴唇一張一合。
這一次,齊照終於聽清她剛才說的是什麽。
她沒有說什麽,隻是說了三個足以令他當場暴斃的字。
——“齊哥哥。”
便利店外麵的塑料桌凳。
溫歡用紙巾擦桌子。
便利店自動開關門發出:“歡迎下次光臨”的聲音,門打開,男人從裏麵走過來,一邊走一邊順手擰開手裏的飲料。
溫歡抬眸,眼前多了瓶冰鎮芒果汁。
她接過來,看他擰開另一瓶罐裝啤酒,手臂半靠桌沿,食指抵住瓶底往前一抬,脖頸線條拉長,喝一口酒,喉結聳動。隨意又慵懶。
溫歡抿緊唇角。
周圍他都看遍了,就是不看她。
大概是見她沒有喝芒果汁,他問:“不喜歡喝芒果汁了嗎?我重新買其他的。”
溫歡再次觀察,他的視線始終沒有從她臉上晃過。
“喜歡的。”她細聲答,急忙灌幾口。
芒果汁入口,熟悉的牌子,熟悉的味道。
以及對麵,熟悉的人。
仰麵喝芒果汁的空隙,溫歡悄悄探幾眼。
剛好捕捉到男人斜目飄過來窺視的小動作。
像是過去他在晚自習假裝睡覺埋在手臂裏眯眼偷瞧她的樣子。
片刻的沉默。
兩個人異口同聲:“最近過得好嗎?”
相對一視。
呆滯過後,同時笑了笑。
她聽見他說:“沒想到你能一眼認出我。”
她緩緩回應:“我也沒想到,看你轉身,還以為你沒認出來。”
兩個人心裏同時藏了事,撒起謊麵不改色。
齊照:“怎麽可能認不出,雖然很久沒見,但還是能認出來的。”
“嗯,我也一樣。”
“六年未見了。”
“是啊,六年了。”
說謊容易缺氧。
溫歡假裝揉揉鼻尖,擋住急促呼吸的嘴唇弧度。
如果單方麵探望算見麵的話,他們才不是六年未見。
她有悄悄探過他。
第一次是在留美國一年半後。
蔣之香的病有了起色,她總算能從瑣碎的事情中暫時脫身幾天,沒能忍住,買了機票回國。
飛的不是淮市,是麒市。
他上大學的城市。
運氣好,趕上他放假。
來回三十六個小時的飛行,待了一小時零四分。
什麽都沒做,就隻看他喝了杯奶茶。
望遠鏡很清晰,她的記性也很好,到現在都還記得他那天喝了杯加珍珠奶茶和椰果的芒果奶昔。
男人磨砂般微沉的嗓音將她拉回現實:“回來了為什麽不聯係我們?”
溫歡:“昨天才到,本來打算明天告訴幹媽,給她一個驚喜。”
她說謊的本事爐火純青。
慌張的情緒斂進心底,一點都聽不出。
哪裏是打算給驚喜。
不知道怎麽麵對他而已。
當年,是她沒能實現對他的承諾,是她選擇了回避他們之間的事。
她心中有愧。
“對了,我今天來這,是被拉過來的,到了才知道,也沒進門。”齊照假意看手腕的勞力士,一副精英人士的標準神情,將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解釋清楚,咳了咳,問:“你呢?”
“別人請我唱歌。”
手機忽然響起。
是劇院的人。
溫歡鮮少爽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約要赴,一大群人正在等她。
但是這次不一樣,她可能要讓劇院的人失望了。
溫歡正在猶豫該怎麽和舒心說出口,對麵齊照提醒她:“你電話在響。”
她盯著他看:“我等會再接。”
齊照忽然明白什麽,語氣謹慎,緩聲試探:“要不一起去?我很久沒進KTV了,剛好嗓子有點癢。”
她粲然一笑:“好。”
KTV走廊。
溫歡走在前麵,抬頭查看包廂房間號。
齊照走在她後麵,一手插西裝褲,另一手捧著手機,摁掉電話後,單手打字動作飛快,好像是在給誰發信息。
溫歡回頭看了幾眼,好奇問:“有人找嗎?”
屏幕上許馳的消息:“老板你在哪,我到嫵色了,對了,好消息,之前老板特別心動的那個項目,負責人剛剛回複,說願意接受我們的價格,他今晚想和老板見一麵約談。”
齊照想都沒想:“現在沒空,項目不要了。”
迅速關機,齊照抬眸淺淺一笑:“沒人找,我特別閑。”
他們剛好走到指定包廂,她推門而進,半張臉隱在昏暗的光線中,勾唇笑了笑:“那就好。”
女孩子歡喜的聲音被迎麵而來的歌聲湮滅,齊照怔了會,立刻邁開長腿跟過去。
溫歡遲到,劇院的人本想起哄,順便進一步烘熱氣氛,劇院工作人員大多都是年輕人,資曆最老的一個三十八歲,在場幾個剛畢業的男生,借著歡迎會的名頭,想要趁機接近溫歡,一看到門開了,笑容滿麵。
“終於等到……”話說到一半,看清從燈下走來的溫歡,通通呆住。
造物主未免偏心太過。
原來世上還有如此漂亮的人,舉手抬足,美得不敢置信。什麽都不做,光是搖曳生姿走幾步,就足以令觀者剖心奉上。
男士們通通起立,殷勤未來得及獻出去,包廂裏響起一聲尖叫。
“我他媽沒看錯吧,這不是報紙上那個超級富二代嗎?!”
其他人這才看到溫歡身後跟著的人。
下巴都要掉下來。
臥槽,真是齊照!
包廂裏,眾人興奮不已。
視線在溫歡和齊照之間猶豫徘徊,不知道先看哪個好。
一個是絕美絕有才。
一個是賊帥賊有錢。
兩個人皆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無論和哪個搭上話,都是值得炫耀的資本。
已經有人開始發朋友圈。
周圍人熱情似火,溫歡沒什麽心思玩樂,瞥向沙發另一邊的齊照。
齊照也在看她。
碰撞的瞬間,兩個人自覺別開視線。
旁邊舒心興奮地低吼:“偶像,你竟然認識齊照咧!你的人際圈子也太牛逼了吧。”
溫歡微微笑,端起桌上調好的雞尾酒。
嘴唇剛碰杯,眼前一道黑影壓下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走過來的,伸手拿走她的雞尾酒,轉而用礦泉水代替。
齊照掃了眼周圍人,神色冷峻,多年裝逼經驗自帶氣勢,旁人知趣退避。
他挨著她坐下,低聲同她說:“桌上的酒別亂碰。”
溫歡捏著礦泉水,指腹摩挲瓶蓋,細聲說:“知道。”
齊照不動聲色,手往旁靠,兩人挨得更近。
她嗅見他身上的古龍水,是歐瓏的Oolang infini。
淡雅的清苦煙熏前調與清爽茶香味後調,幹淨性感,禁欲又勾人。三分深沉,七分明朗。她忍不住微眯雙眼,假裝與他說話,貪戀地聞他。
“有點想喝酒。”
“下次帶你去。”
“去哪?”
“你想去哪?”
“都可以。”
說著說著,溫歡恍惚覺得自己好像回到高中時代,兩個人一問一答,連語氣都沒變。
他的話裏,沒有半點生疏,簡單幾句,仿佛是在和多年親近的人說話。
她產生種錯覺,仿佛今年不是二十二,而是十六。
時光易老。
當年打架翹課的淮中霸王,已經成為獨當一麵的男子漢。
他如今的身份,不再是那個整天呼朋喚友的阿照,而是淮市首屈一指的投資大拿。
她知道她應該像其他人那樣喚他“齊總”,可是——
“齊哥哥。”溫歡軟糯喚一句,從未展現給他人的嬌媚,如今全蘊在這句稱呼裏。
她沒由來地忽然一聲,聽得齊照心頭一萬隻兔子重新蹦跳。
骨頭酥麻,快要兜不住。
她不是在喚人。
她是在喊魂。
她統共喚了三聲,除了那句沒聽見的,兩聲“齊哥哥”,左右手攥著他的魂。
她兩手皆滿,將他拿住。
她回國尚且不足二十四小時,就已經將他六年時間築成的偽裝瓦解。
齊照鄙視自己薄弱的毅力,卻還是忍不住應了聲:“嗯。”
輕而弱的一聲,被人聽到,不知道誰起的頭,大著膽子打聽:“齊總,您和我們溫女神什麽關係呀?”
齊照扭頭看向溫歡。
她低垂視線,睫毛在曖昧光線中亂顫,分不清是緊張還是害羞,一如他初次見她,她站在海邊別墅前,海風吹亂她的額前碎發,女孩子局促不安地眨著眼。
她第一次喊他齊哥哥時的樣子,他到死都不會忘記。
齊照笑了聲:“能是什麽關係?”
溫歡輕咬下嘴唇。
怕他不認她。
男人的聲線莊嚴肅穆:“我是她唯一的幹哥哥。”
唯一兩個字咬得格外重。
溫歡緊握的手鬆開。
因為明天周末,今晚的聚會,奔著通宵去的。
聚會的中心人物卻早早離場。
齊照送溫歡回酒店。
她在四季酒店定了套房,穿過酒店大堂進電梯,頂層總統套房刷房卡直達。
齊照站在電梯後方,語氣盡量自然,問:“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她抿抿嘴,側頭望他,眼裏有魅惑的笑意。
齊照沒敢等答案,立刻又說一句企圖掀過去:“酒店住著畢竟不方便,還是去我媽那裏住更好。”
電梯叮地一聲。
溫歡走出去,齊照站在電梯裏,沒有追出去,直到——
女孩子雙手背在身後,站在電梯門口,眨著寶光燦爛的眼看他:“齊哥哥,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齊照呆立。
頃刻。
電梯門合上的刹那,他從裏麵邁出。
一隻手拉住她,小心翼翼:“不走了?”
她點點頭:“嗯。”
電梯開門就是套房。
齊照心潮澎湃尚未平靜,又聽到女孩子細細軟軟的聲音問:“齊哥哥,你要進屋喝點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