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死戰
一頭禿鷹飛過了山巔，縮著翅膀俯衝，直奔山坡上的戰場。
哪裡的死亡氣息令食腐者無法抵抗，甚至足以讓他們放下對噪音的恐懼，禿鷹伸直脖子對著身邊的同類發出刺耳的威脅叫聲，卻發現根本無濟於事。
藍色的人類禿鷹從未見過，但它認得印加人，那是一種奇特的生物，儘管它的年齡長到讓它走遍了整片大陸，但會集體與同類相殘，製造成千上萬屍體的只有這種奇特的生物。
禿鷹發自靈魂，從骨子裡喜歡這種動物。
它的本能阻止了同樣來自本能的收起翅膀，向下俯衝，然後大快朵頤的衝動，禿鷹耐心地和同樣耐心的同類一起，緩緩繞著戰場盤旋。
血腥的味道令它迷醉，從身邊飛過的飛艇令它恐懼，但與堆積如山的屍體相比，就根本微不足道了。
這就像是身處地獄的人們，他們被希望、恐懼夾在一起，像是磨盤中心的豆子，一邊看著自己的心變成粉末，一邊強撐著不願放棄，但禿鷹相信它不在地獄之中。
它僅有的動物大腦無法理解地獄那種複雜的概念，決定它行動的是純粹出於本能的絕對理智，所以無論越聚越多的同類給了它多麼巨大的壓力，禿鷹都沒有離開。
時間還只是午後，禿鷹耐心地等待著太陽西斜，他知道，地上正在爭鬥的這種生物不會在夜裡還繼續自相殘殺——儘管世界上只有他們掌握著照亮黑夜的火焰。
……
托南抬頭看了一眼頭頂天空中聚集的禿鷹。
那就像是一個恐怖的漩渦在天頂旋轉，它毫無疑問代表著死亡。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心中閃過一絲荒謬。
身為阿茲特克人，他的故鄉正面臨威脅，而他卻在印加人的要塞中死戰，幾乎肯定要死在這裡，而時間過去，他註定一無所獲，曾經付出的一切都將化為虛有。
麥哲倫正在鮮血上奮戰，一具具屍體沿著陡坡滾下去，而所經的地方弗蘭西戰士只是沉默著跳過屍體，然後繼續衝鋒。
他與晨星所在地方正刮著一陣死亡的鋼鐵風暴，利刃精準地對著任何敢走進這個範圍的戰士們的心臟，死亡彷彿終於找到了冥界的出口，在這裡肆意收割活人。
托南終於確定，那瞬間的荒謬感覺完全是單純的事實。
麥哲倫親自作戰，因此他留在了要塞中指揮戰鬥，但現在，這場戰鬥根本不需要指揮——沒人能左右這場原始的狂亂殺戮。
那盤旋的禿鷹就是最簡單的證明，這隻不過是毫無人性與榮耀可言的原始的自相殘殺而已。
……
太陽終於落下了地平線。
地上的人類果然結束了廝殺，他們在地上留下了屍體與鮮血，然後四散而去。
是時候了，禿鷹等待已久的盛宴即將開始。
那裡還留著兩個人類，都有著禿鷹從未見過的體色，這讓盤旋的食腐者們心生疑慮，它們的本能阻止著掠食的衝動。
但禿鷹最終還是決定不再等待，對它而言，同類的威脅已經無法忽視。
於是它縮起翅膀，朝著食物俯衝下去。
禿鷹謹慎地遠離還站著的兩個人，落到了一具屍體上。
然後晨星的刺劍刺穿了它的腦袋。
「我並不討厭你的想法，」晨星淡然地握住了飛回她手中的刺劍，「但我討厭你的做法。」
「我絕對沒有……」
「你有，」晨星淡然地打斷了麥哲倫，「僅僅是出於自己的是非觀，你就不惜做任何事，而世界之王也不過是普通人，你就是這麼想的，唯一的特殊者，麥哲倫。」
「在我的故鄉，堅持真理是理所當然的美德，而代價就包括一切。」
「布列塔尼亞人可沒有這麼高尚……」晨星冷笑了一下，收起了刺劍，「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明白，你在追求的東西有與它對等的代價。」
「我不是世界之王的敵人，我想我需要付出的代價並沒有那麼多。」
「任何祈求奇迹的人不過是在向世界索取不應得的東西，如果你死在這裡，我會把你的骨灰送回瑞都。」
……
年老的禿鷹在一具瘦弱的屍體上撕扯著肌肉，它僅剩的眼睛看著遠處在戰場上佇立的兩個人類，然後扇動翅膀飛走了。
這是第十天。
它與年輕的同類們在這裡享用了十天的盛宴，每天太陽落下地平線后準時開始。
衰老讓這頭禿鷹無法爭搶最好的位置，但正因為這樣，它躲過了那兩個人類危險的武器，活了下來，直到現在。
而這樣的美好生活還將繼續。
漫長的壽命讓禿鷹得到了一些它的同類並不具備的經驗，它知道，直到這裡所有的印加人都倒下，站著的只剩藍色人類之前，人類的自相殘殺都不會結束，新的屍體每天都會堆積如山。
……
托南站著睡著了。
那彷彿只是一瞬間，至少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之後過了多久，
那都不重要了，托南看到了麥哲倫的背影。
「你要去幹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他喊了出來。
麥哲倫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怎麼？」
「不要去，」托南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或者說，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知道，「不要去和那些什麼弗蘭西人投降，我們已經堅持到了現在……」
閃電般突然降臨的疲憊奪去了托南的意識，當他找回自己時，麥哲倫已經不見了。
托南無力地倒在地上，心中充滿了挫敗。不知道為什麼，支撐著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和所有的印加戰士一樣，原本只是想要一個光榮的死亡，每天他不眠不休，奮力死戰，只不過是一個真正的戰士在死前最後的狂歡而已。
他從沒想過，死亡的腳步如此遲緩。
托南不知道麥哲倫要做什麼，他只是本能地感覺到這個人與所有戰士都不同。
而現在，麥哲倫正準備去結束戰爭。
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他的計劃，只有超出想象的堅持才能讓計劃實現，而知道計劃的人就無法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