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火種
傳說中，天下曾經有過一支裝備著全身重甲的騎兵，那是正處於強盛時期的王朝與墨家上千年積累成熟的技術共同造就的奇迹，在那支騎兵還在的時候，他們從未失敗過。
但就算是那樣的一支軍隊，他們的重甲也沒有到能夠嚴密地保護全身的地步，更沒有能力給戰馬也披上重甲。
九皇子看著眼前騎兵的全身重甲，覺得自己正身處古老的傳說之中，看著神明的軍隊。
「麻煩了……」王保保一臉無奈地搖搖頭，「真沒想到……」
「確實超出了預計。」
項武看著泛著冷光的黑色重甲，若有所思。
……
「大多數時候，所謂的天下傾覆，更像是用幾百年時間堆積燃料，而最終的爆發只需要一點火星而已。」
「而現在，」白公子以風龍帶著墨一在空中狂飆，「運河邊上的那群流民已經算得上火星了。」
「有你在，這次可以安然度過。」
「但江南到處都是火星。」白公子對墨一拐彎抹角的奉承視而不見，「我沒興趣到處跑來跑去平息他人的怒火，這只是一時，你最好能在一切毀掉之前搞定皇帝。」
「在皇帝看到儒家做了什麼之前，沒人能說服他改變想法。」
「但你與任何人都不同。皇帝至今還沒有真正可靠的支持者，甚至沒能讓大部分人放心地將他視為皇帝。」
「他不會將我變成千金馬骨的，」墨一笑笑，一臉平淡，「墮天門的動蕩是天賜良機，他根本不需要顯露仁德，只要贏了戰爭就夠了。」
「可惜，他註定要失望了。」
運河到了。
這裡是運河南端的起點，與江水交匯的地方，修建了一座碼頭，面積廣大，整個江南的漕糧都會在這裡匯聚，然後沿著運河去往北方。
對流民而言，他們只是跟隨著人群漫無目的地行走，但最終的結果是，數量驚人的流民聚集在了碼頭上。
只有真正見過成千上萬人聚集在一起的景象，一個人才能明白那有多麼令人毛骨悚然。
墨一在白公子身後俯瞰著碼頭上密集的人群，心中一片冰冷。
漕幫已經走上了碼頭，他們手中舉著木棒之類的武器，嚴陣以待。
僅僅幾天之後，局勢已經到了崩潰邊緣。
更可怕的是，流民之中人聲鼎沸，看上去，所有人都充滿了憤怒。
墨一不知道這其中是否有別有用心的人，但他知道，白公子能阻止漕幫出手，這世上卻沒有誰能阻止憤怒的流民。
對一無所有的人而言，他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就算髮生了再壞的變化，也能算是好變化。
「阻止漕幫已經是我的極限了。」白公子的語氣中帶著一種殘酷的平靜，「剩下的交給你了。」
墨一想說點什麼，比如讓白公子幫忙之類的。
但他在瞬間就明白，那只是妄想。
要是墨一在這裡失敗了，那白公子與他的交易也就結束了。
風龍咆哮著將兩人放到地上，然後消散了。
這一陣奇異的景象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陣混亂，看到白公子的漕幫迅速安靜下來，但流民之中的混亂不僅沒有平息，甚至開始擴散。
墨一背對著白公子，站在流民前面。
在他眼前，是一張張麻木的臉，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所有人都滿臉飢餓，在一片絕望掩蓋的眼睛深處，有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蠻不在乎。
然後流民沖了上來。
長達數天的對峙在瞬間結束，沒人知道是什麼將局勢推下了懸崖，流民完全失控了。
「不許出手。」
白公子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她的話抵達了每個漕工的耳朵，這群驚弓之鳥強忍著死亡的恐懼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眼睜睜看著流民沖了上來，伸長著骯髒乾枯的手指，就要把他們撕成碎片。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
那像是一堵牆。
「天心劍。」
白公子低聲自言自語著，散去了即將成形的風龍。
但墨一併沒有拔劍，他甚至沒有對任何人出手，只是站在那裡，攔住了沖向碼頭的流民。
一千個墨一站在一起，組成了一堵牆，他面前有一千張扭曲的臉。
一個女人不甘心地朝墨一撞過來，被攔下來之後大叫著伸出手抓向他的胳膊，但結果只是讓長長的指甲在墨一身上折斷，鮮血流了出來，在黑色的衣服上留下看不見的四道血痕。
最終，她還是發現了自己絕不可能衝過墨一阻擋這件事，女人放聲嚎哭起來，聲音嘶啞如同乾澀的鋸子。
然後後面的流民沖了上來。
墨一覺得自己快要離開這世界了。
那是天心劍的詛咒。
當一個人被分成一千個，那隻要其中一個人的思想與其他人不同，這個人就會陷入瘋狂。
而現在，一千個墨一中，有的想堅持，另一些卻想放棄了。
那個女人的嚎哭被一聲尖叫打斷了，後面的流民沖了上來，她被擠在中間，無處可去。
然後墨一出現在了女人身後。
那像是一滴墨落在白紙上，然後向四周暈開。
「你會死的，」白公子的語氣里有一絲感慨，「而且死之前會發瘋，大鬧，你要我怎麼收拾這個爛攤子？」
墨一沒有回答，他安靜地繼續維持著天心劍，最終，整張白紙都被染黑了。
一萬個墨一站在流民中間，每一個絕望的人身邊都有一個墨一。
人群慢慢安靜下來。
那個穿著黑衣的男人帶著流民朝遠離碼頭的方向走去，很奇怪地，充滿絕望的人們在看著他的臉時，慢慢平靜下來。
流民離開了。
留在碼頭上的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想說點什麼，可所有人張開嘴卻都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
白公子笑了。
「真是了不起……」
她在心裡自言自語：「我開始期待，當你看到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時候，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你已經勝過李原，但墨家鉅子也許真的是個詛咒……」
走在人群最後的墨一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