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和蔡氏談心
一家子又進了廚房,這回實實在在忙起了年夜飯。紅燒的那隻雞燜了好一會兒盛出來,烘烤的那隻臘鴨早已流油,知行將它切成了塊兒擺了一大盤。祁佑那兒繼續倒騰蘿卜絲,糖醋汁淋了上去涼拌。知敏和知平將餃子倒進雞湯裏煮著。
春歸又燒了一條魚,另一鍋煮的番薯紅豆飯。
還有一盤子炒黃豆,知平長出來的新牙也正躍躍欲試。
等到雞湯裏的餃子都浮了上來後,天色已經很晚了,桌子上已經擺滿了飯菜,幾乎都是葷菜。新舊年的頭一回,知平知敏早已饞得流口水。
人人麵前的碗裏裝了雞湯餃子,春歸說了後孩子們才動起了筷子。外頭有爆竹在響,裏頭也熱熱鬧鬧的,雞鴨魚肉吃得不亦樂乎。
這萬家團圓的日子,希望又是一年美好生活的開端。
吃了飯收拾了,一家子吃著炒黃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春歸看知平知敏都昏昏欲睡了,趕緊拿出一早備下的紅包,一個一個分發過去。
一看見紅包,幾個孩子就都興奮了,連知行過了年十五了也一樣興奮。祁佑接過紅包後笑著朝她鞠了一躬後,後頭三個也有模有樣地跟著鞠躬。
紅包裏頭就十文錢,他們卻像得了天大的寶物。春歸看著也笑了,這樣的日子真的好。
家裏都是孩子,隻祁佑過了年十六,在這裏算是大人了,但春歸也不讓他們守歲。長身體的時候,熬夜危害太大了。拿了紅包興奮勁兒過了,春歸便都將人一個兩個全趕回了房。
全數收拾完了,春歸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祁佑那屋還點著燈,她剛想開口喊他睡覺,還是沒開口。十六歲的人了,該有自個兒的空間了。
關了窗她也正準備睡覺,鋪了床,抬起枕頭想換個位,床頭一角卻突然出現了一點紅色。
春歸心下疑惑,朝裏摸了摸,抽出一張鼓起來的紅封。
打開一看,裏頭竟然裝了一串銅錢,看著約莫有三四百文。
這是……給她的壓歲錢?
春歸隻一瞬便想明白了,這房間能進來隻有家裏人,知行祁佑避著嫌不會進來,那就隻有知平和知敏,兩個孩子應是被分派了任務。
知行跟祁佑兩人能攢下這些錢大約就是抄書所得了,攢到今日怕是都放進了這個紅封裏。
春歸心裏一暖,將紅封重新壓回枕頭下,既是壓歲錢,是該枕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春歸做了滿滿一鍋紅糖雞蛋,鍋裏正燉著,一家子也都起了。
大年初一該磕頭拜老人,可她們家既沒有老人,爹娘上位也空著。知行一拍掌:“我們跪嫂子!”說著自個兒就跪下來了,嚇得春歸連忙把人拽起來。
“混小子!跪我做什麽!趕緊起來!”
這家孩子叫她嫂子也不過是從小喊到大的習慣,可她一不姓柳二沒過門,這要是受了跪禮才真不像樣呢。
知行被一把拽起來後思索一番也想明白了,心裏不免有些懊惱。嫂子讓他們吃飽飯,供他們上學,可是嫂子卻不是真的嫂子。
平日裏他意識不到這些,而到了重要日子時,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一擺,春歸便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外人。
知行胸口突然有些悶悶的不好受。
春歸也無暇顧忌,鍋裏的紅糖雞蛋早已滾了,一人一碗吃了後她便收拾出一份禮,蔡氏的娘送了好一些東西,按著情理她都該回一份。
郭小姐送的點心盒子沒扔,正好可以裝一份現炸的紅薯丸子。隻這一樣便有些潦草,她又切了半塊郭小姐送的火腿。
如今家家戶戶都忙著走親訪友,自家這些孩子倒顯得空閑了,好在自從知道知平年後也要上私塾後知行便不再讓他隨意瘋跑了,磨性子認字練字比以往要嚴格許多。囑咐了幾句後,春歸便拿著那份禮上了蔡氏的門。
路上冷清,可旁的屋裏卻十分熱鬧,家家開著院門,望進去都是滿桌的親眷。
春歸快走幾步,沒一會兒就到了。
原以為也是一副熱鬧景象,可沒想到屋裏頭冷冷清清的,堂屋裏蔡氏的弟弟弟妹兩人坐著小聲說話,眉頭皺成一團。
春歸張了張嘴,喊了一聲後,兩人連忙起身,蔡氏的弟妹人也熱情,忙收起滿臉的愁苦,換了笑臉將人迎進來。
“來找姐姐的吧,娘跟姐姐在屋裏說話呢。”
春歸壓下滿腔的疑惑,扯了扯嘴角笑笑,將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不知道大娘喜歡吃什麽,我便自己做了些點心。”
“你看你,姐姐真沒說錯,心善又知禮的一個妙人!”
春歸笑著搖搖頭,隨即便進了裏間。
裏頭一對母女對坐著小聲講話,神情也不似輕鬆,春歸刻意弄出些聲響,大方地進了。
“大娘,蔡姐姐,大過年的我來討杯茶喝,沒成想你們躲在裏頭呢!”
母女倆聽到動靜,看是春歸都露出了笑容。
蔡老太太連忙把人攬過來:“閨女,你什麽時候來都成,我昨日還說呢,要不是你們早備下了年夜飯,我倒是想把你們家這幾個孩子都叫過來一塊兒熱鬧呢!”
“大娘可千萬別,我們家除了祁佑那孩子平日裏話少又懂事,其餘個個跟皮猴似的。在這待一會兒都要嫌煩!”春歸連連擺手。
蔡老太太笑著虛點她的額頭:“我可是聽人說了,知行知平都乖順著呢,沒見著那幾個孩子我可不信你的話。”
“好了,你來正好,陪你姐姐說說話,我人老了,話也說不到一塊兒去。”老太太看了看蔡氏,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繼而又朝春歸笑了笑便出了門。
這神情,想也知道母女間起了些嫌隙。
她忙到蔡氏邊上坐下:“蔡姐姐,這是怎麽了?”
沒成想蔡氏眼眶裏立刻蓄了淚,大過年的眼睛卻腫成了一片,早已不複前天晚上的高興模樣
春歸麵上一急,連忙握住她的手:“這是怎麽了?”
蔡氏閉了閉眼,緊緊攥住她的手,終於開了口:“春歸,你說我該再嫁嗎?”
春歸當即一愣,再嫁?
她轉頭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如今萎靡的蔡氏,難不成這老太太是為著這一樁事兒才上門的?
“.……這是大娘的意思?”
蔡氏點頭:“我家隔壁有個跟我同歲的同鄉,八月大旱時媳婦生病沒了,兩人也沒孩子,如今他做著木工,我娘便起了心思。我沒了丈夫,他沒了媳婦兒,便讓我帶著小寶過去。”
蔡氏丈夫還有個親大哥,爹娘早就沒了,他一死後兩家也就疏遠了,這些年是蔡氏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活,既如此,還不如改嫁了。
蔡老太太也是心疼閨女,改嫁到眼皮子底下,趁著她還活著好歹能看顧幾年,等幾年後她人沒了,蔡氏好歹也能生下一個孩子有所依傍。
而小寶的處境,她卻不能完全顧及了。
春歸聽罷認真道:“蔡姐姐,你是怎麽想的?”
蔡氏卻久久不說話。
春歸想了想繼續道:“你是怕嫁過去小寶受苦?”
蔡氏抬了眼,看著春歸坦誠的目光,她眼神微閃:“既怕小寶受苦,也怕我……”
她一咬牙,終是說了:“也怕我再嫁,比如今的境況還要差上幾分。”
這話不能對著親娘說,嫁人生子這一事在老人眼裏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可在受過生活打擊,讓蔡氏形成成親嫁人似乎意味著一個人帶著孩子奔波的觀念時,她對再嫁的恐懼便油然而生。
春歸心裏暗暗歎氣。
蔡氏眼裏瑩瑩淚光:“雖大旱時我一個女人沒什麽用處,讓小寶跟我一道吃了不少苦。”
“可你也知道。”她眼裏俱是認真:“如今我雖然還是一個人帶著小寶過日子,可我有你一道說說話,能幫你看著攤子掙錢,小寶開春也能繼續念書。”蔡氏語氣越發急切:“再擺上半年攤子,我來年二兩銀子的束脩都能攢夠了!”
春歸安撫地拍拍她的手等她冷靜下來。
蔡氏另一隻手擦了擦眼睛:“可我若是嫁了人,小寶要跟一個不認識的人一道過日子,吃穿用度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若他們一家子人好也罷,若是不好,小寶多吃一口飯也要看人臉色。”
蔡氏稍稍停頓:“再者.……”
“春歸。”她隻盯著眼前的女子,似是鼓足了勇氣:“我不敢將我的一生再草草交予一人了。”
春歸心神一震,蔡氏這話說得坦蕩又直白。就像被折彎了一次的小草重新捋直了身軀向上。這話有向往有希望有懇切,語氣裏的堅持又莫名讓她感到心酸。
不知怎麽的,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李家門口李誌存憨然的模樣,也是這樣鼓足了勇氣說那女子給了他吃了酸菜肉餡兒的包子。
若是李誌存口中那個喜歡的人是蔡氏,不知道蔡氏會否接受這樣的一份愛意。
春歸聽罷心裏已經了然,她開口道:“蔡姐姐不願意便直說。”
“往後的日子是你過出來的,大娘想得再周到也代替不了你。”她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又趕緊壓下:“你早早地說明白了,大娘也不會替你做了決定。”
“可你要是遲遲不說,大娘怎麽知道你心中所想。”
蔡氏一陣狐疑,神情有些不自在:“.……因是你我才說出了口,但我一個嫁過一次的人,說不願將自己草草托付了不會顯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