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下聘
內堂一瞬安靜。
蔡氏被李誌存來來回回看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這憨木頭也不看是什麽時候,本就是風口浪尖上,還傻不愣登地這般不收斂,她正想瞪過去,李老爹一聲質問當即嚇得她差點魂靈失竅。
她僵硬地偏過頭,隻見李老爹將通紅的婚書重新攤開,朝蔡族長和三位族老推過去。
“什麽叫私通?沒名沒分才叫私通,我李家可早早備下了婚書,就等阿珍丫頭點頭過門呢!”
這話一出,才被嚇得一片安靜的內堂又跟投了個爆竹似的熱鬧起來。
“這是早定下的?可看著蔡家大娘不像是個知情的。”
“哎喲,李老爹這麽個輩分的都站出來,可見他是知曉的,估計還沒跟蔡家通過氣兒吧。”
“這可真是奇了,還有人上門給自個大孫子求娶寡.婦的?”
倒是沒人說那什麽私不私通的事兒了,眾人連連感歎,真有李老爹這樣的人,把寡.婦娶進門當兒媳的。
這往後村子裏得多出多少閑話啊,年輕人娶了個帶孩子的寡.婦,哎喲想想就不對勁兒。
春歸沒有忽視這些人的交談,閑話.……
她心一沉,到底有些不是滋味。一環接一環,能解決了眼下的再去想以後的吧。
受到驚嚇的又何止是蔡氏一人,蔡氏她娘早已暈頭轉向,拉著春歸的手不住地顫抖,自家閨女被人說私通這一茬還沒過去,又給定了人家?這是什麽天爺的玩笑?
春歸一邊安撫著蔡氏她娘,一邊看向門外,果然,蔡族長家院子前,祁佑正立在那兒,遠遠的也看不清神色。
能這麽快地把李家一口子給找過來,想是句句話都說中了要點,沒浪費什麽時間。倒是桌上那紙婚書,春歸偏過頭,瞧著字跡也是他寫的。
她原先隻求能讓李誌存跑過來求娶了蔡氏,將事情圓滿收個尾,底下的牽扯掩蓋過去就成了。而祁佑卻直接給兩人的交往想了個正當的名頭,這麽短時間想得如此周到,用婚書堵住眾人的嘴,春歸心裏略微驕傲。
她哪能知道,這婚書早在前日就備下了。
蔡族長拿起那婚書看了又看,果真是一張字跡清晰又妥當的婚書,隻底下還未摁過手印成契罷了。他看了一眼喘著粗氣的李老爹,又看了看他腳下幾隻肥碩的雞鴨鵝,頓時有些說不出話。
這老爺子,怕是把聘禮都帶過來了。
果不其然,李老爹瞥了一眼老伴兒,李奶奶便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從裏頭倒出那七兩三百錢來。
這零零碎碎的銀子加上銅板足有一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似也明白了這銀錢是做什麽。
李老爹歎了口氣,終於平複了心情,他轉頭看向一旁被自家大孫子挨著的蔡氏。
到了這地步,蔡氏平日裏的那點潑辣勁兒全沒了不說還垂頭紅了臉。
李老爹指了指桌上這對銀錢,對著蔡家母女道:“親家,咱們家底子薄,去年經了大旱沒田沒地的,春歸那丫頭好心佃了地這才有口飯吃。好在我兩個大孫子都是能幹的,大富大貴不求,糊口卻僅夠了。這七兩三百文是我們家到今年全部的家當,不知你覺著當聘金夠不夠?”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七兩多的銀錢當聘金?
這李老爹娶兒媳婦到底是寡.婦還是香餑餑啊?!
蔡氏她娘早已說不出話,好容易平複下來,終於尋回了做生意時的硬氣。
“老叔,夠了!你們家出了聘金,我們家自會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來!絕不讓你們吃虧!”她抹了一把臉,挺直了背,也不去想自家閨女跟李誌存之間到底何時有的關係,此刻她隻知曉心頭的兩股氣都已經出了。
閨女沒跟人私通,還正正經經地有了人家,這是天大的好事兒!
她已經暗自琢磨給蔡珍備上多少嫁妝才合適。
這麽一來,今兒反倒成了兩家的結親日。
旁的人看了全程,就差道出一聲恭喜了。
可一頭太平,總有另一頭是不太平的。
這廂撕破了臉,蔡紅雲早就不顧什麽親不親眷的,見他們已經和和氣氣的,她和李蘭麵麵相覷,心內的憤恨尤甚。
脫口而出:“有婚書又如何?她倆定了親又如何?在咱們這兒她可還是蔡光宗家的寡.婦!在外頭跟的男人娘子相公地叫,你把你死去的丈夫放在哪裏?!”
私相授受這頂帽子壓不住,她就再甩一頂不忠的。
李蘭順口應和:“就是,這人死了,媳婦兒還跟人跑了。”
提到那蔡光宗,眾人倒是一陣唏噓,小寶出生那年他就走了,如今也有好些年頭了。如今說起他,倒真不是滋味兒。
春歸皺了皺眉,拿死去八九年的人出來說話,這對姑嫂也太不是東西了。
正想出聲駁斥,卻見那頭祁佑已走了進來。
蔡族長連忙重新站起身,朝祁佑點了點頭。
旁人忙又止了遐想,無一不興奮的,今年的兩個秀才,倒是在蔡族長家聚齊了!
祁佑掃了一圈眾人,最後把眼神定在那蔡紅雲身上。
平靜的一道目光,卻把蔡紅雲看出一絲不安來,她往後退了退:“你看什麽?!”
祁佑神色淡淡地搖頭:“我看這位嫂子頗有賢者之風。”他又瞥了一眼一旁早已退了兩步遠的李蘭:“照你的意思看來,我的這位好嫂子可得自請下堂了。”
“小白眼狼!胡說什麽呢!”
李蘭當即抬手指了他,春歸見狀剛拉了祁佑袖口想把人攬在身後,就被祁佑反手回護住,像是靠在了他懷裏一般,春歸一愣,還沒來得及推開,祁佑已繼續開口。
“蔡姐守了九年,一個人將小寶撫養到如今,又送進了私塾。那孩子吃飽穿暖學了知識,就是連這四鄉八村父母健全的孩子都難有這等境遇,是也不是?”
他問的是李蘭和蔡紅雲,看的確實蔡家這一門族老。
那幾位老人看了全程,思緒全都跟著幾人走,祁佑說得有理,便也點了頭。
這村子裏的大人都有把孩子送進學堂的心思,可像蔡珍這般八九歲就送進去的少有,平日裏如此虛心地將孩子送到柳家蹭點學問,這等的慈心與堅持常人難有。
祁佑淡笑了一聲,繼續問:“蔡姐如今做了正經生意,攢了家底,衣食眼見著無憂了,是也不是。”
他看向蔡氏,蔡氏連忙點了頭,臉上的羞紅還沒褪去:“雖然不比家財萬貫的,但幸虧有春歸那羊奶芋頭幫著引來客人,多的時候一日賣上一百個包子就有百來文的進賬,盡夠了!”
百來文的進賬,平日雖有人也估摸過蔡氏如今是掙了銀錢了,可誰都沒想到會有百來文!有人看向李家一家子人,看來是真要娶個香餑餑咯。
祁佑收回目光,看向蔡族長:“九年的歲月,蔡姐一人帶大了孩子,把一個毫無支撐的家經營到今日這地步,前後都無憂後才想起找個後半輩子的依靠。若這也要被人說成不忠,以後做人行事都要被人帶上先夫之名批判一番.……族長叔,我不知這世間人還有何活路。”
“再說回兩位嫂子。”祁佑一刻不停,轉向兩個氣得跳腳的女人。
“若真要以女則女戒為訓,嫂子你嫁到程家四年無所出,又因私怨發賣我這個小叔.……”
說得李蘭臉色慘白,往後一退。
他又看向蔡紅雲,不緊不慢道:“至於蔡嫂子,你空口汙蔑,行事粗鄙,如此看來,你們倆不正好能一道被休回娘家嗎。”
春歸不由得失笑,看著兩個臉色又紅又白的女人直搖頭。哎,跟祁佑耍嘴皮子,這人能引經據典抽絲剝繭地給你全須全尾地懟回去。
“你!別以為你是秀才我就怕了你!你一個不認兄嫂不敬宗族的白眼狼,我.……我要一狀告到官府去!看你的秀才還保不保得住!”李蘭被激得什麽話都蹦了出來。
蔡族長簡直沒眼看:“行了!”
祁佑收回眼神,壓根沒把這番話記在心裏,垂頭看向已經倚在他懷裏半晌的春歸,耳後一瞬微紅,就勢放開了。春歸前頭還沒覺察出什麽,一脫離了祁佑懷中,便又愣了。
這距離好似有些近了.……
她輕咳幾聲,偏過頭。
蔡族長已經起身,指了指蔡紅雲,又指了指門外。
“趕緊回你夫家去,沒事別來瞎攪和!”
“還有你!並非我蔡家人,這事兒也已過了,作為長輩給你們提個醒兒,多行善事日子就好過些,別整日想些有的沒的。”
這就是明晃晃地說她兩人不安好心了。
春歸這一行人總算也鬆了口氣,這一關算是過了。
蔡紅雲和李蘭到底是女人,被個有地位的長輩這樣說了一通到底沒臉,索性又羞又氣地跑出門。
門外一眾人還未散,蔡族長說完她倆,也看向了蔡氏和李誌存,歎了口氣:“今天有這麽一出雖有紅雲她們故意惹事兒的緣故,但你倆未成親前也要警惕些,我也不是次次都能保一保你們。”
他到底是長輩,看事兒比年輕人通透多了,祁佑這樣的能說會道,也是替蔡氏藏去了不少事兒,如此迂回了幾次,那鎮上傳了這麽久的傳聞,蔡氏和李誌存到底也沒避過嫌或是解釋過一番,光是這一點,若是蔡紅雲盯死了,今日恐怕不會善了。
蔡族長自個兒也是不願管了,兩家人都互稱親家了,他一個外人,沒的壞人姻緣,畢竟蔡珍這些年也確實是不容易。
他背過手繼續道:“還有,阿珍到時同光宗他大哥說上一番,你們雖逢年過節地也不來往了,但他到底是小寶的伯伯,你要改嫁這樁事兒也不可避他。”
蔡氏連連點頭,麵上的喜色已經藏不住了,今兒這一整天,她這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情緒早已沒辦法用言語表露,隻能一個勁兒地點頭道謝:“我知道,謝謝族長叔,謝謝族長叔。”
柳族長搖搖頭:“你還是謝春歸跟祁佑吧,這兩孩子嘴皮子厲害著呢!”
“哎,我知道我知道,春歸……”她轉身握住春歸的手,眼裏大滴大滴地掉淚,兩人的話早已在不言中。
蔡珍家的老少早已咧了嘴,同李老爹有商有量地說著話。
門外人看了全程,都有些唏噓不已,這樁事兒算是了了,可這麽進去祝人家百年好合吧,人家一個青年配了寡.婦,說吉祥話都找不到合適的,索性都尷尬地笑了笑,順勢走了。
隻春歸看著眾人離開,見他們交頭接耳的,一路過去就跟村子裏的人說著話,想必在跟人嘮蔡珍這檔子事兒了。
她不由得想起剛剛那句“閑話”,歎了口氣,也堵不住旁人的嘴,就叫他們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