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春歸連忙過去,滿是歉意地在一旁坐下:“蔡姐姐可別惱。”
“……祁佑到底不是那旁人,一說出口我也怕這事兒便沒有轉圜的餘地。”
她抿了抿唇角:“……若有個年輕氣盛,這事兒作不得數了,好歹無人知曉。”
她與祁佑兩個麵上也能保留一絲顏麵。
隻沒想到祁佑如此認真,這些時日來,情意不減反增,叫她也在這日益的相處中漸漸失了心。
蔡氏稍稍一想便懂了她的意思,一時之間不免有些心疼:“你說你,怎的這樣想,祁佑這孩子雖少言寡語,可誰都看得出來隻在你跟前跟換了模樣似的,早先我不知道,如今想來是他早早地將一樁心思托給了你。”
春歸笑笑,事有萬一,她確確實實有過一段糾結的時刻,隻不過最後也敗給了祁佑的堅持。
“你放心,這事兒既然已過了咱們的名頭,咱們就都站在你後頭給你撐著,我就等著祁佑高中,風風光光地把你娶回去!”蔡氏也跟解了一樁心事似的,長吐了一口氣。
“說來說去還真沒有比祁佑好的年輕人,如今怎麽看怎麽登對!”
春歸被她說得臉色微紅,遙遙地看著外頭,想起接下來幾月的日子,不由得歎了口氣。
日子依舊要過下去,總算這照模照樣地早就有了一套流程。新月裏春歸又找清正雅居的掌櫃定做了一套好意頭的筆墨紙硯給換上,這鎮上去科考的學子不多,攏共二十來個秀才,最後打定心思上去的不過十來個。剩下的幾個後來也成了前頭鋪子二樓的常客。
因著郭如意的這層關係,鎮郊的窯廠她也能說上一句話,便又親製了一批瓷器換下前頭人人都看慣了的。時時上新的點心茶水,連鋪子裏的鍋碗瓢盆都時不時換個新鮮樣子,鋪子裏的客人自然隻多不少的。
隻日子照舊在過,頭幾天確確實實連幾個小的都不太適應。少了知行周晗在旁作怪,少了祁佑對幾個孩子的教導聲,知平幾個興致也不高,這院子裏一下冷清了起來。
好在九月裏又是一茬番薯季,又正逢私塾裏的小考,大的小的又有一場忙碌。
郭如意這趟上去隻帶了人手,初初一個月也僅是布置幾間鋪子。既是一同合作,雖郭家本家在這裏,這頭的番薯少不得要她看顧些。因而往後幾日春歸也時常鎮上小涼山兩頭跑,最要緊的是前兒同全村人簽訂的一式兩份的契約還沒見到鄉親們的手裏。
從古至今,莊稼人的勤勞是從骨子裏烙印下的,天生地養的勤奮刻在每個背朝黃土地的人們身體裏。短短半月,春歸再次回到那小涼山,村口遙遙一望,家家戶戶門口都開出了幾塊地,嫩綠的藤蔓處處茂盛,一陣風過,圓狀的大番薯葉輕輕一晃,齊齊整整的,家裏有小孩子的人家時不時走過也潑一手的水,地裏一點雜草都沒留下。
再看村口一大片的田地,稻穀金黃,已有好幾戶人家在地頭收割。裏裏外外都是一副盛景。
遠遠地瞧見春歸來了,早有人忙不迭地跑來。
蔡氏要忙活廚房裏的事項,因而這趟是耿榮一道陪來的,見耿榮抱著兩個匣子,想也知道春歸這一趟過來有要緊事兒。
見人過來春歸忙打了幾聲招呼。
走在前頭的嬸子笑道:“可巧咱們前兒還在說要不要上去找一找春歸呢!咱們是頭一回,閉眼過河的也不知道情況,那番薯估摸著是長好了!”
春歸應道:“嬸子可沒想錯,差不多是一季了,這不我今日過來瞧瞧。”
有人半是疑惑半是高興:“哎喲,這麽快就是一季了?”
既是長成了按著契約便是收錢的時候了,可誰也沒想到竟這麽快,眾人聽了心裏都有些意外。
“咱們這趟去山上給移那番薯,挖到底那東西早已長了好大的個兒,放自家裏種了幾天就長好了,倒是白白有了這一季。”說這話的是個中年漢子,大熱的天田間地頭地來回轉,雖辛苦,可麵上仍掛著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這銀錢我拿著該有些燙手。”
其餘幾個這麽一想心裏雖不舍,可也覺得是這理兒。
隻下一刻春歸叫耿榮從馬車裏拎出一桶湃了冰的瓜果,再轉頭笑道:“不論照料了幾日,叔嬸們總是辛苦的。”
“我可萬萬不能克扣自家鄉親們的報酬。”
這話一落,迎上來的幾人聽了沒有一個不高興的,春歸這話便是要將那銀子落到實處了,這才過了多少日子啊,就要白得幾兩銀子了!
臉皮薄的幾個麵上早就不好意思了,還想說幾句便被她壓住了話頭,一桶涼颼颼冒著冷氣兒的瓜果就地一放,把周圍人身上的熱氣兒都給蓋下去了。
“叔嬸們辛苦,這趟下來我備了些水果,勞叔嬸們去叫叫其他鄉親們,咱們邊吃這瓜果邊把那契約給拿了!”
這涼津津的果子在眼前勾著,幾人早就饞了,倒不是饞果子,實在是這夏季裏的冰哪是窮苦人家吃得起的。
他們挖地窖都是為著多騰出一些地來儲存醬菜糧食,哪有那功夫放冰塊。
聽春歸這麽一說,早有人應下:“好嘞,這時節大家夥兒要麽在田裏忙活要麽在自個兒家裏呢!我幫你去叫!”
另外幾個聽是契約的事兒也高興壞了,雖是口頭應下了,可一沒簽二沒拿到手裏,他們心中也是著急的。
這不幾個朝著田裏叫了幾聲,幾個小跑著挨家挨戶地去叫了。
春歸笑了笑打開門上的鎖,同耿榮兩個進了屋。
都是時令水果,湃了冰,整個都透著涼氣,她跟耿榮拿了刀切了小塊放置一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耿榮嘴快,也知道春歸舍這樣大一筆銀錢是有意幫扶這個村子,隻這些時日跟柳仁一塊兒,常聽他說起從前柳家在這裏的日子十分艱難,被搶過糧,春歸又挨過板子,前頭又被一幫鄉親們裹挾著提價,如今卻不計前嫌,心裏難免有些不樂意。
“春姐一直是這樣心善嗎?”
春歸聞言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柳仁竟與你說了這麽多?”
耿榮皺了皺眉:“隻照我的性子,麵上能過得去便是了,何苦再如此幫扶。”
春歸笑意淡了些,搖搖頭:“這村子裏有千般萬般的不好,可幫你做衣裳的裏正嬸子不在這兒嗎,誌遠他爺爺,村長爺爺,這些好人也在啊。”
耿榮一愣,停了手裏的動作看向她。
春歸拍拍他的腦袋:“這世上本來就有各樣的人,這兒是這樣,鎮上也是這樣。我們卻不能因這些你心裏有怨懟的人而不顧那些好人。”
“村長,裏正,還有村裏好些長輩,他們為了這個村子修橋鋪路,費勁了心思。”
“哪怕我不為那些鄉親,為著這幾個殫精竭慮的老人也該出個力才是。”
這些老人們雖解不了鄉親們任何的難處,但隻要看到了便都盡力在幫扶,當初她來這兒的頭一遭,不也是靠著他們拿回了糧食,勉強活了下去嗎。今日她同祁佑結了伴,這些人也是一心一意地為她思慮著。
她看著耿榮慢慢道:“何況鄉親們本也是淳樸的,我雖存了幫扶的心思,但他們也在盡心盡力地打理那些地,隻要應承下了,他們便掏空一腔心血地做。這已經比尋常商人之間的逐利要好上許多了。”
耿榮若有所思,長久地說不出話來。
春歸淡笑道:“你還小,和鄉親們處久了便就知道了。”
耿榮緩緩地點了頭,此刻誰也不知曉,後來春歸將與小涼山和周圍四鄉八村的幾樁生意全數交由耿榮時,他與這些鄉民們之間的情誼也越發深厚。
很快就有鄉民陸陸續續地趕來了,見柳家大門敞開著,裏頭的桌椅也早就擺好,切得齊整的瓜果放在桌上冒著絲絲點點的涼氣,把從田間地頭趕來的一眾漢子饞得直抹汗。
春歸同耿榮將最後兩碟子瓜果端出來,連忙笑著招呼人。
“鄉親們先吃上幾口瓜果解解暑,我跟阿榮將契約分一分。”
一群人得了這話也不扭捏,一個接著一個地拿起瓜果啃。
都是好氣候養出來的時令水果,個個都甜滋滋水潤潤的,吃到嘴裏夏日裏的熱氣一下就給蓋下去了。
春歸跟耿榮兩個打開匣子,一遝契約早已寫定名字,也是念著鄉裏人多數都不認字,前兒托人寫下契約時便按著登記加上了名字跟相應的番薯地,今兒鄉親們隻要摁下手印便可拿回家一份。
都是說定了的,此刻春歸將契約一分派,一眾人立刻就摁下了手印,一式兩份各拿了一份。個個麵上喜氣洋洋,這哪是契約,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
春歸將自己手頭的幾十份收好便道:“過兩日我便找了人來挖地頭的番薯,到時也一並將銀子拿來,還要叫鄉親們再等上兩日。”
說到銀子在座的沒有不興奮的,連忙有人道:“看這丫頭還花那請工人的錢做甚,咱們這一村的人在呢!哪有叫你白花那錢的!”
“就是,你叔兒別的沒有就有一身力氣!你什麽時候來,咱們搭把手就挖空了,你可別費了那銀子!”
見他們如此熱情,春歸也隻好應了下來。
一屋子人說說笑笑的,才過了多久,馬上手裏就要有個幾兩銀子了,這大熱的天也是不嫌棄了。
春歸又順口問了幾句田裏的莊稼,見眾人麵上皆是喜色,雖嘴裏說著謙虛的話也知道是不錯的。
說著說著,有個婦人倒是從後頭鑽了出來,趁著空餘,同春歸扯了幾句閑話,沒說幾句,她看了一圈人,湊得近了些朝春歸小聲道:
“丫頭,你可知程天保她媳婦兒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