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出嫁
冬日裏寒氣稍稍褪去,私塾裏一眾漢子就跑出來用著祁佑知行早早送去的物料打了幾處房子地基。
連著半月從早到晚的忙碌,一刻不停,而二月底時,一眾人卻早早地停了手裏的活兒,無一不把自個兒清理得一幹二淨。
有眼尖的人早就看到住在私塾裏的幾個流民去了一家茶莊,抱了一套茶具出來,小心翼翼地回去,生怕磕著碰著。
私塾裏早到的門房一見今日竟這麽早收了工便隨意問了句,那群漢子個個喜滋滋地答道:“明日兩個大人成親呢!咱們要去熱鬧熱鬧!給大人撐場麵去!”
門房覺得奇怪:“親事鎮子裏一年也能辦上一回呢,這趟熱鬧竟勞動你們放下半個月的活兒過去湊上一湊?”
幾個漢子喜笑顏開地駁道:“大人的親事能是尋常親事嗎!就是有天大的事兒,咱們今日也要停了!”
於是二十幾號人這一日洗淨身上的泥瓦氣,將那茶具穩妥地放置桌板後早早地睡下,連夢裏都惦記著第二日的親事。
而鎮子上過年的氛圍雖已散去,可熱鬧程度不亞於過年時候,時常有人往鋪子前邊觀望,什麽布置,采買的瓜果好禮,隻要瞧得到,都要同其他人說一說。
春歸也早就一頂轎子送去了郭府,一幹嫁妝也抬去了郭家,封上了紅鎖。
這兩月過去,她跟郭如意還是頭一回見了麵,再見麵就是這成親日,兩人心中都有些感慨。
當日那一道小小的扇麵圖,竟引出了今日的緣分。
郭如意笑著將人拉過來:“越姐姐,我是叫慣你姐姐的,日後也不改了!”
郭夫人早就提點過,雖兩人同日成親,但依著禮數,她定是要將春歸看做姐姐,不論是年歲,還是知行的心思,春歸都受著家裏的敬重。
她既嫁了知行,便拋去這小姐身份,與春歸就是明麵上的親眷,她也不是那不知禮的姑娘,一家子,好好處著自然能把日子越過越好。
這些話不用郭夫人說郭如意自然也懂。
她從來對春歸心生敬佩,有了一層親眷關係,隻有越來越敬重的。
春歸也笑著拍拍她的手:“定然是不改的。”
就是知行幾個願意叫她嫂子她便仍是嫂子,幾個稱呼而已,自家人關起門來,怎麽叫都行。
兩人一道坐下,細說了這兩月來的瑣事,說到那宅子,春歸便著重提了。
“年前我曾想過要給這宅子添上些人手,但想著日後也是你倆常用,這人手還是按著你們的心意來,宅子裏就一直是空著的,到時你費些心,找些得力的管事丫鬟或是婆子都行。”
總不好叫人家富家小姐嫁過來反而不如在家時過得好。
郭如意也從郭夫人那兒早早知道有這麽一間宅子,本以為是兩家同住,沒想到春歸竟是不住?
春歸笑笑:“留了第三進那處,日後兩間宅子打通了,來往不過幾步子的腳程,都是再方便不過的,到時願意一道吃飯便一道吃飯,咱們跟住一塊兒也沒差別。”
郭如意連忙道:“自然是要一處吃飯的!我還指著跟越姐姐好好親近!”
春歸也知她有這樣的心思,但再親近,夫妻之間還是關起門來有一處自個兒的地方才是正理,瑣事大事都好商量。
這並非就是不親近了。
她淡淡一笑,握了握郭如意的手:“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自然是最親近的。”
說罷了瑣事,郭如意小女兒心態,便說起了同知行這一路的相處,本就在鎮上時偶有來往,幾番對視,幾處交談,後頭又一路上京,心思挑明也不過幾句話的事。
之於春歸和祁佑,兩人可謂是一路順暢。
兩人一直說到外邊丫鬟來催才停下,各自在房裏歇下。
郭家細心布置的床褥,躺著柔軟又舒服,春歸一躺下,濃濃的困意便襲來。
混沌中想起明日就是她成親的日子,不由得彎起嘴角,陷入沉睡。
第二日一早,不等春歸自己醒轉,門口就有人喊了,她正起身穿衣裳,外頭郭夫人已等不及,又催促了一遍。
“春歸,可醒了!這吉時不能誤,等轎子裏再眯一會兒吧!你幾個嬸子,阿珍她娘都等著了!”
春歸連忙披了件衣裳先將人放進來。
“伯母,怎的來得這麽早?”
郭夫人見她一副剛醒的模樣,趕緊將人推到梳妝台前,四個丫鬟齊齊上陣,一個梳頭發,一個端著臉盆,一個幫著絞洗臉巾,還有一個端了一碗棗粥。
郭夫人一聲令下,四人將春歸團團圍住,便動起手來。
“丫頭,可不早了,這成親的日子,處處都要趕著來,棗粥墊墊肚子,一會兒便有五福夫人帶著絞麵婆子一道過來,你嬸子也過來了,我先去如意那邊,這丫頭也是,還睡得香呢!”
她幾聲吩咐後又急匆匆地出了房門,一刻不停地往另一處房間走去,沒一會兒便拍響了幾聲。
春歸才想笑,臉上就被捂上了一塊溫熱的帕子,細細地擦拭著。
再睜眼,裏正媳婦兒,蔡大娘,還有幾個麵熟的婦人已進了來,笑著看著她。
後頭還有一個身著寶藍色錦緞的婦人,跟著的婆子手裏端著又一個臉盆和棉線,另有一盆麵粉。
這便是那絞麵的福氣夫人了。
春歸昨日跟郭如意一道,聽了好半個時辰郭夫人細碎的囑咐,婚嫁流程也已記在心中。
知道洗過臉後,那福氣夫人就得來絞麵了。
那婦人和婆子笑眯眯地打量了春歸:“從前也見過越娘子,今日這氣色卻是越發地好,人逢喜事,福氣更盛!”
進來便開始說起吉祥話,裏正媳婦兒一聽高興得跟什麽似的,趕緊掏出一個紅封遞上:“勞動夫人了!”
那夫人收下紅封,便著手拿起麵粉,一層一層地往春歸麵上抹,抹完後,捏著棉線一端,另一端也是咬在口中,湊上前一下一下地彈著。
第一下便讓春歸疼得叫了出來,幾個婦人跟早就知道似的,立刻將人按住。
“丫頭,忍一忍啊,絞過麵上妝好看!”
春歸沒法子,隻能咬牙忍下。
福氣夫人這邊絞著,那端盆的婆子便說著吉祥話:“福筷舉一雙,貴氣從天降,去汙求吉利,百年得平安。一淨額頭,嫁人不會餓,勞動不怕累,孝順有人愛;二淨眼睛,消災又解難,夫妻手牽手,一直到白頭……”
裏正媳婦兒又摸出紅封塞進婆子的懷裏。
這動作行雲流水,這一路過來怕是塞了好幾個了。
春歸不由得覺著有些好笑,一笑,又是一下彈下來,疼得她眉心直跳。
好不容易絞完麵,眾人湊上來一瞧,果然麵色紅潤細膩,正適合上妝。
這下就輪到郭夫人留下的幾個丫鬟了。穿衣上妝,都跟趕時間似的,幾個婦人更是,你撥動一下簪子,我查看喜服的縫角,將春歸整個人從上到下前前後後都翻了一遍。
屋子外時不時有郭家的管事高聲說話,來回跑動的聲音此起彼伏。
這一日,所有人都忙得打轉,隻春歸一人異常平靜。
平靜地上妝換衣,平靜地蓋上知敏親手繡的喜帕,由裏正娘子親手扶出去。
正好跟一同出來的郭如意碰上,裏正媳婦兒也同郭夫人笑著點頭,其餘婦人丫鬟一道跟在後頭。
兩個姑娘家都蒙著蓋頭,被眾人簇擁著一前一後走出閨房,迎頭撞上外麵熱鬧的景象。一院子人的祝賀聲吉祥話不斷,裏正媳婦兒不知藏了多少個紅封,一個接著一個地發。
兩個新娘子一道站著等待吉時。
春歸不是不高興,相反,這一日她跟祁佑一樣,也曾在夢裏夢外想過多次。過往種種襲來,隻有祁佑能得她心思。
她正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就如她過去一年一樣尋常,順其自然地一步一步走著,走到了今日,她迎來的是她命中注定的這一日,而非千求萬求。
她的一生,將和這人白頭到老,和家人相望相守,可眼見且一目了然。
這樣的穩妥叫她整個人越發平靜且從容。
……
此刻另一頭祁佑跟知行正出發,胸前別了大紅綢上馬,前邊迎親的後頭的一幹聘禮由人手抬著,周晗在旁也跟裏正媳婦兒似的,正打算一手一個紅封地交出去,麵上笑意不止,比兩個新郎官看著還要高興。
家門口被擠得水泄不通,鎮上凡是得空的,不論是小老百姓,還是那些員外地主老爺,都早早地到了門口慶賀。
那些從私塾來的幾十號鄉民更是天還沒亮就來了這兒,就在門口最近的一處團團圍起來。
周晗自然是頭一個發到這些鄉民手裏,可還沒等他交付到頭一個人手裏,隻見前頭那一批裏有個老人家顫顫巍巍將手裏的一個盒子遞給了他。
周晗忙疑惑道:“這是……”
那老漢不好意思地笑笑:“咱們手頭緊,就給大人們湊了一套茶具,周大人替大人們收著吧。”
這話一落,周晗手一顫,差點沒接住。
這鄉民們竟還琢磨著送禮……送的還是茶具。
一套茶具並不便宜,這湊起來怕也是費了不少銀錢了,可也足見這賀禮的費心。
他趕忙看向正上了馬的祁佑跟知行。
這群鄉民就在最前頭圍著,兩人怎會聽不真切。
瞥到周晗不知如何定奪的目光,祁佑又看了一眼這一群滿麵赤誠的鄉民,歎了口氣,溫聲道:“那便謝過各位鄉親們了。”
再回頭朝周晗道:“禮尚往來,也該叫鄉親們多沾沾喜氣。”
他一說,周晗就懂了,又從懷裏掏出一堆紅封,前排眼熟的流民一人塞了好幾封。
他算了算,一封有十五文錢,一人塞個幾封也該補上茶具的價了。
那些鄉民們看著自個兒手上比旁人多出來的幾個紅封,怎會不知道兩個大人的意思,這大喜的日子,再細分這些銀錢就太沒眼色了,他們也隻好在心中念著祁佑知行的好。
迎親的隊伍排得老長,前頭吹吹打打,中間是兩個騎著高頭大馬,麵染喜色的兩個新郎官,後頭抬聘禮的足有十來米長,就這麽一路浩浩蕩蕩地朝郭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