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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心傷

  第二日一早,郭展鵬還是跟昨日一樣,興衝衝地跑來了,兩人約好了時間,耿榮正跟祁佑一道吃著早飯,他們二人說著話,時而嚴肅時而放鬆,看得郭展鵬心裏也不這麽畏懼了,索性直接在桌子一邊坐下,加了雙筷子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耿榮將昨天的情狀細細地回顧了一遍,祁佑問得也細,從告知他有人偷懶的那位工人體貌特征到出現的章二跟哪位攤販大娘相熟,一絲一點都沒放過。


  這叫耿榮越發覺得是一樁大事兒。


  吃完了早飯,祁佑才停下,偏過頭看了看一旁候著的郭展鵬。


  “你跟他一道過去?”


  耿榮點頭:“春姐叫我在旁看著能幫一把手便幫上一把。”


  祁佑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從昨天查看鎮郊的街市到預備著給郭展鵬收拾爛攤子,祁佑大概也知曉了春歸對耿榮的重用。


  祁佑走後,耿榮也吃得差不多了,看了眼滿臉興奮的郭展鵬,又想起昨兒那張漏洞百出的契約,耿榮心裏歎了口氣,春姐說的試錯,可要是這小少爺沒能及時反應過來,那爛攤子他就收拾得越發困難。


  “郭少爺打算先去哪個村子?”


  郭展鵬霎時一愣:“哪個村子?”


  耿榮麵無表情道:“除了小涼山,共有蔡家村,甜水村,李家村三個相鄰的村子,郭少爺打算先去哪個?”


  郭展鵬撓了撓頭:“那就先……甜水村吧。”


  甜水村,柳程兩家的族長都在那兒。


  耿榮頓時一陣頭疼,看郭展鵬一臉迷茫的模樣,他歎了氣道:“郭少爺,之前李嬸子曾問過春姐番薯擴種的事兒,還是先回小涼山,將這事兒告知了嬸子和裏正叔,再由裏正叔跟幾個村子的村長對接,你看如何?”


  “好啊!這樣好!那咱們就先去小涼山!”


  耿榮自個兒也沒想到,這才過了一年,他已經能不知不覺地帶一帶一位出自商戶的小少爺。


  門外一早就套好了馬車,耿榮前頭趕車,郭展鵬揣著紙契,坐在車裏,激動占了上風。想著那些鄉民們要是知道他帶去了好消息,心中不知要如何謝他。


  這樣想著,做生意也並非什麽難事兒,他手裏花出去的小錢,在鄉民們看來是糊口錢,怎麽算都虧不到哪裏去。


  這樣樂天的性子,也不知該是喜是憂。


  清早這時候大街上還空蕩蕩的,車子一路顛簸,就這麽奔向鎮子口。


  而另一邊,往常祁佑是上午巡查小涼山那處,下午再到鎮郊那處官窯,而今日卻是早早地來了鎮郊。


  這樣早的時候,官差與監工已早早地到了,紮著堆吃著早飯有說有笑。祁佑輕輕掃了一眼,便看到了耿榮口中說的那位大娘。


  官差們正吃得起勁,不知誰偶的一瞥,竟看到了自家大人,連忙左右拍了拍:“快!大人來了!”


  一群人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作勢要起來,祁佑擺了擺手:“先吃飯。”


  他手下的人,一個一個全數都到了齊,提前候在這兒。


  春歸為了叫他有個熱飯能吃,買了一批下人回來,而他手下的人銀錢有限,每日趕早來了這兒,隻能急匆匆地買些早點填飽肚子。


  祁佑輕輕搖了搖頭,工人們每日好歹有個五文錢的飯補,他手下這批倒是給忘了。


  有個大口吃完的過了來,祁佑朝他點頭:“今日回去叫師爺每日給你們添上二十文的飯補。”


  早午晚三餐都在外頭了,總不能叫幹實事的官差們心裏有個計較。


  那人一聽到這話,先是一愣,再是高興得差點蹦起來,最後有些猶疑:“大人!一日!一日二十文是不是太多了……”


  祁佑瞥了他一眼:“若是上頭不批,我個人貼補給你們,好了,吃了飯去走一圈,別亂跑。”


  這官差年歲不大,性子還有些歡脫,聽了這話反而是靜不下來了,連蹦帶跑地奔向兄弟們,一說,這下是所有人都滿眼欣喜地看向祁佑。


  祁佑無奈地勾了勾嘴角,跟一眾攤販們也打了聲招呼。


  跟往常不同的是,打了招呼後他便坐到了攤販們後邊的石階上,靜靜地等著。


  從外邊看來,隻能瞧見他半個腦袋。


  那大娘見他坐在了邊上,嚇得一愣,連忙將底下的小幾子挪出來:“哎喲,大人趕緊坐這兒,階上可太涼了。”


  祁佑輕笑道:“謝謝大娘。”


  這一坐下,連半個腦袋都瞧不見了。


  胡大娘笑眯眯地收拾著攤子,也不管祁佑這一藏是為著什麽。


  沒一會兒,就有工人陸陸續續地來了,有些熟門熟路地買了早飯吃,有些直接跑到窯洞口,祁佑隱在這一處一個一個看過去,跟一早定下的流程一樣,每個工人都要在監工跟官差那兒點卯,等登記後再進到官窯裏。


  因這般流程已走了好幾月,監工們早就習慣,拿出冊子後,聽來人報了自個兒的名字便打上一個勾,十分迅速,倒是連頭都不用抬。


  一個打勾一個進窯洞,有幾回祁佑連麵都沒見著,一個人便進去了。


  這效率是快,可祁佑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不就跟對人數一個模式嗎。


  他坐在耿榮口中的胡大娘邊上,眼看著人進得越來越快,漸漸的,眉頭終於一點一點皺起。


  有些為著趕時間進去,有些卻刻意低著頭,報了名字後生怕被監工看到臉似的,埋頭便進去了。


  工人一進窯洞,這小街市便寬敞了許多,那監工拿著名冊跑來,雙手奉上:“大人,都齊了!”


  剩下一批官差也進了那窯洞,旁人看來,這又是同往日一樣的一早上。


  祁佑接過名冊,不動聲色地翻看,每個工人每一日都打上了勾,按照名冊登記,沒有一人有過空缺。


  他眼裏閃過一絲陰沉,麵上卻不顯:“這名冊先放在我這裏,你也進去吧。”


  那監工應了一聲便回身走了。


  待人走後,祁佑麵上的怒火卻是再也忍不住,死死扣著那冊子,猛地起身。


  他來過這窯洞無數回,年前早就把所有工人記在眼裏,雖對不上名字,可麵容相貌卻是異常深刻,隨便找個出來,他都能認一認那人到底是不是官窯中的工人。


  而剛剛好幾人雖走得十分急切,可他心知肚明,這裏少說有五六人他從未見過!

  卻仗著監工不抬頭,報了名字就快步進去。


  這是打了多大的主意,竟如此光明正大地混水摸魚!


  他猛地起身,又怕驚著一旁的幾個攤販,隻能重新坐回幾子,不叫人看到他麵上的冷意。


  再想起耿榮昨日見到的事兒,先是一幫人連著好幾日遲來半個時辰,名冊上卻沒有標明,又是章二同他們勾肩搭背地離開,最後章二卻原路返回到窯洞。


  底下偷懶耍滑的事兒鬧得層出不窮,名冊卻依舊正常。


  他閉了閉眼,心中一道清晰的認知湧現。


  怕是早就出了李代桃僵的禍患了吧!

  他將湧到喉頭的怒意盡力壓了下去。


  李代桃僵……是被迫……還是自願呢……


  他冷笑一聲,這還不明顯嗎,被迫的人哪會跟那章二勾肩搭背,被迫的人又哪會時時抱怨活兒累。


  這是想著法子要將自個兒頂出去呢!


  可為何不主動上報離開呢,祁佑將一個又一個的疑惑拋來,又一個又一個地自我解答。


  隻聽得邊上那大娘笑眯眯地感歎:“大人真是好心腸,又給飯補,又給這樣高的工錢,咱們這兒啊都是沾了大人的福!”


  祁佑扣緊名冊的手一鬆,眼皮子抬了抬,是了,這樣高的工錢。


  ……


  他再次起身,抬腳往窯洞那處走。


  外頭的框架建得有模有樣,如今裏邊正在造燒製的底洞,祁佑從窯洞口往裏看,裏邊的人大多都蒙著布巾。


  四處官窯進程都差不多,因裏邊的灰塵比較大,所有人都做了一概防護,蒙頭蒙臉,這還是他親下的令,生怕這幫工人吸足了粉塵,身體不舒服。


  他輕輕笑了一聲,其它三處那布巾是這作用,隻這一處……


  對於一些人而言,這布巾怕隻是一道遮掩的工具罷了。


  祁佑靜靜地站在一處,親眼看著有些人賣力地幹著活兒,有些人躲藏在人後假意揮動鋤頭。


  從前未注意的,隨著這一樁汙糟被他一點一點挖出來後,眾人百態的模樣愈加清晰。


  看著看著,這些時日的勞累竟一瞬間湧上來,他忽的有些受不住,隻能一手靠在窯洞口強撐著。


  好容易緩過來了,腳下步子又有些虛浮,踩在地上如同綿沙,又因腳底的疼痛有了實感。


  窯洞裏還是一團忙亂,他又看了一會兒,眼角微垂,竟是低低地笑了一聲。


  隨即轉頭,一步一步回走。


  近兩年來,除了當初被迫分家和險些被賣,他再也沒有生過天大的怒氣,那兩回,若沒有春歸的引導與安撫,他隻想將怒火全數迸發出來,而今日,他已能將這湧上來的怒火主動咽了下去,一同咽下去的,還有絲絲點點的失望。


  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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