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盤根錯節疑心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越來越熱的緣故,或者是天天無所事事,隻能睡覺,連續十幾天,雲逍總覺得自己身上懶得很。
蕭赭就覺得他家樓主“夫人”簡直就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在冬三月,人模狗樣地過著豬一樣的日子。
每天日上三竿不起床,快到晌午的時候晃晃悠悠爬起來草草吃兩口東西,看看閑書,沒一會兒就又把書扣在臉上見周公去了。
雲逍這一睡倒沒什麽,隻是可憐了我們的蕭大樓主,大清早出去辦事情看到的是睡著的雲逍,傍晚匆匆趕回來見到的還是睡著的雲逍。一連七天,蕭客行被雲逍的懶病氣得憋了一肚子火,可每每看到他平靜的睡顏,總是狠不下心來把這家夥弄醒,隻好聽之任之,隨他去了。
既然連蕭大樓主都耐下心對雲逍放任不管了,其他人就更沒有膽子去幹涉雲逍睡覺,雲逍這下算是把後半輩子的覺全補回來了,越睡越懶,越懶越睡,睡到最後連自己也覺得不對勁了。
的確,人就是再懶也不會這樣沒日沒夜地轉圈兒睡,至少也得需要起來進食,可雲逍連起來用膳都難,眼皮像不聽控製一般,怎麽也睜不開眼睛,意識更是一片混沌。
換句話說,這不是犯困,而是昏迷。
可惜,等蕭客行發現的時候,雲逍已經開始長睡不醒了,整個人呼吸均勻就像睡著了一樣,身體卻在睡眠中不斷衰弱。
請了封非煙來看過,隻說是中毒,卻又不清楚是什麽毒,天舟閣的神醫束手無策,蕭客行連夜調請了各處的名醫,卻都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方法。
看著愛人一日日地衰弱下去,蕭客行覺得自己的心被揪住了——為什麽他沒有早點發現?
這也怪不得蕭客行,雲逍就是一個隨性的人,想一出是一出,不高興了可以睡一天不起床,高興了三更半夜也可以起來鬧騰,做什麽基本全憑心情,來了興致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蕭客行原本也以為雲逍是忽然收心斂性,休養生息,心裏也覺得比起天天在聽風樓裏作妖的雲逍還是安靜點好,所以也沒怎麽注意,誰知道這一放任便出了大事。
“蕭樓主。”
蕭客行沉默地衝慕無端點了點頭,目光又落回了雲逍身上,卻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輕輕瞥了一眼慕無端,墨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像是懷疑,又像在猶豫。
按道理說,雲逍一天到晚呆在聽風樓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再加上本身對毒深有研究,江湖上的人想來聽風樓害他,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能給雲逍下毒不但要了解他的生活習慣,更是要得到他全心的信任,符合這兩個條件的,聽風樓裏隻有一個人——慕無端。
慕無端身為敦煌守將,深得城主信任,再加上難得是個認真嚴謹的人,雲逍便心安理得地將管家這個身份安給了他。
十年的磨合,就算是兩塊尖銳的石頭,怎麽也還算是有些默契,蕭客行再善於揣測人心,對雲逍的了解必定是遠遠不及和雲逍有著十年兄弟之誼的慕無端。
可信任隻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沒有禮尚往來這一說,白紙黑字寫下的契約都可以翻臉不認人,更何況那無憑無據的信任呢?雲逍再信任慕無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給他,慕無端真能信守承諾安安分分做個管家?
不是蕭客行不通人情,隻是在聽風樓呆了太久,天家皇室,將相權臣的鬥爭見了太多太多,背叛,謀反,出賣……這樣的戲碼從來都圍繞著信任二字,演到最後卻往往和信任背道而馳,毫無關聯。
但畢竟是老江湖了,在沒有證據之前決不可打草驚蛇,蕭客行沉默地注視這推門進來的慕無端,看著他放下給雲逍的藥,隨即安靜地退了出去,目光落在那碗藥上。
這藥是封非煙選的,雖然喚不醒雲逍,卻可以暫緩毒素的侵蝕,或許是剛才一念之間想了太多,蕭客行盯著這碗藥半晌,終是沒敢給雲逍服下,反而取出銀針開始驗毒。
說也可笑,兩個人維持十年的信任竟叫他一個和雲逍相識不久的人來檢驗,當局者迷——這話真不假。
銀針並沒有變色,蕭客行鬆了口氣,扶起雲逍將藥慢慢給他服下。
可是就在蕭客行掰開雲逍的嘴灌了第一口的時候,雲逍的身子似乎往後縮了一下,就像在抗拒一般。
蕭客行心細,立馬放下了手中的藥,轉身去看雲逍,卻見昏迷著的雲逍唇角竟緩緩淌下一股鮮血,那刺眼的顏色讓蕭客行心裏一緊,再探雲逍的脈象,竟已然是內息大亂。
屋裏,蕭客行抱著雲逍心急如焚,屋外,慕無端靜靜望著遠處,嘴角噙著一絲奇怪的笑容,像是在嘲諷著什麽一般,幽幽歎了口氣。
什麽敦煌城主,什麽成品,鬥來鬥去也不過是這點水平,慕無端暗暗想著,身形卻不停,看方向正是向聽風樓外走去。
離著聽風樓不遠有處破落的土地廟,年久失修,連廟裏的泥塑都已經崩壞,露出灰禿禿的泥胚,一看就是早就斷了香火的樣子。
慕無端不緊不慢地踱入廟中,廟中黑暗無光,卻隱隱聽到輕微的聲響,似是有人。
“高季白已經死了,”慕無端的語氣很是愉悅,唇邊滿是挑釁的笑容,可是那笑容卻根本沒有觸及眼睛,逆著光,那雙本該是墨色的眸子竟已是如海洋般深邃的藍色,隻聽得嘎嘎幾聲,“慕無端”的身形忽然舒展開,再看去已是另一個人——伽亞。
扯下臉上的易容,伽亞不緊不慢地走入廟裏,望著那個依舊沉默的人,開口道。
“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
黑暗中,真正的慕無端冷冷望著伽亞,手指收緊,卻礙於身上被封了穴道,一口真氣都提不上來。
“不會。”慕無端的聲音依舊那麽平板,但那雙墨色的眸子裏已經燃起了滔天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