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一朝反目入虎口
敦煌城主高季白與大承皇帝是故交,即便傲慢無禮,背後也有皇帝陛下給撐著腰,朝裏瞅他不順眼的大有人在,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恨得牙根癢癢也無可奈何。
此時卻忽然不辭而別。
帝王就是再好脾氣也是張張嘴就要人腦袋的,別說雲逍是敦煌城主,就是他親弟弟,攤上這事兒也咽不下這口氣,龍顏大怒,連下了三道聖旨,派出大量人馬去攔截雲逍的商隊。
好好一個敦煌城主忽然從西域上賓變成了朝廷欽犯,宮裏人明著不說,暗地裏都在猜疑,再加上一些不知從哪裏流傳出來的閑言碎語,雲逍不辭而別的緣由也就更撲朔迷離,甚至還牽連出了圖謀造反等足夠株連九族的大罪。
蕭客行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拿著酒盅的手頓了一頓,卻也沒有過多驚訝,照樣喝他的酒看他的風景。這些天來,宮裏因為雲逍的事情,像炸了鍋一樣,手下的暗衛忙得整天看不見人影,而他這個本該是最忙的人卻悠哉悠哉地窩在住處,閑看院中葉落,不務正業了起來。
“酒。”
正在走神的蕭赭一愣,趕緊畢恭畢敬地給自家樓主的杯子滿上,一雙眼卻悄悄去瞥蕭客行。
自從入聽風樓之後,蕭赭很少見到蕭客行有這麽閑得時候。以往即便是與人飲酒作樂也多半帶著目的,三分笑,七分假,不說年紀尚小的蕭赭,就是蕭青那種做了多年暗衛的老手,被蕭客行淡淡掃一眼都覺得脊背發涼。
杯子裏的酒很快就見了底,蕭客行卻依舊緊緊攥著手裏的杯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蕭赭糾結地瞅著自家主子神遊天外,憋了一肚子問題,卻不敢聲張。正在犯嘀咕之時,蕭赭忽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什麽被捏碎了,頭皮一炸,下意識地去瞄蕭客行手裏的酒盅。
隻見後者依舊是無喜無悲,心如止水的樣子,淡淡瞟了一眼石化的蕭赭,抬手就將捏碎了的杯子丟出窗外,表情平靜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蕭赭盡量板住麵孔,露出一副“我什麽也沒看見”的正直表情,大氣也不敢喘,直到聽到主子一句“你下去吧”,才腳下抹油,逃命似地跑了。
那日,蕭客行在屋子裏待了整整一個下午,麵無表情,一言不發,直到傍晚時分才打開了房間的門,喚來了蕭青,低聲吩咐了幾句之後又不給情麵地關上了門。
暗衛們一腦袋霧水,而唯一知情的蕭青瞪起眼睛,也不多言,冷冷掃了一圈這些圍在門口屁事兒不幹的閑人,便匆匆離開了,似是有什麽急事要做。
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的蕭客行不知道,不久之後,他便會為這個自作聰明的決定後悔莫及。
就在此時,眾人口中負罪逃走的話題人物正悠哉悠哉地坐在禦花園裏品茶。換下了繁冗深衣,雲逍一襲慣穿的白色輕袍,頭發未束,如鴉羽般墨黑的長發隨意地批了一肩。他半眯著眼睛,斜靠在雕花椅子上,神情懶散,那模樣倒不像個被通緝的欽犯,而是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兒。
景淩哲從門口進來,看到的便是雲少爺一副悠哉悠哉自得其樂的樣子,眉毛一揚,衝身邊的宮女交代了兩句,沒出一會兒,那宮女便呈上了一件鬥篷。景淩哲接過鬥篷,親自上前給打盹兒的雲逍披上,然後不出所料地看到雲逍睜開了眼睛,就這麽看著他,慢慢的,彎起唇角,露出一個鋒利的笑容。
“入秋了,小心著涼。”
皇帝的聲音低低的,很溫柔,他有著一副和蕭客行一模一樣的俊美麵孔,卻少了幾分淩厲,眉眼間顯出一種和他本質不符的溫和,他現在看來,又好看,又溫柔,這麽對著他笑的時候,居然還能看出幾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哪裏像是個那麽不擇手段的厲害對手?
那日雲逍雖然易了容,卻並沒有想丟了攤子遠走高飛,他想做的隻是自由自在地和屬下遊遊這一別十年的京城罷了。哪想這個看似普通,甚至有些孩子氣的舉措被捏到了景淩哲手裏,轉眼就被捏造成了欺君的大罪,自己也被景淩哲暗自扣在了宮裏。
所謂陰溝裏翻船也不過如此,雲逍被景淩哲被扣了這麽大一頂帽子,什麽也沒做就惹得滿身騷,憤怒心寒自不用說,那景淩哲通過蕭客行對他了解甚多,也不知從哪出得知了壓製蠱蟲的辦法,對他用了藥,壓製了內功和體內蠢蠢欲動的蠱蟲。
雲逍冷冷的注視似乎並沒有影響到皇帝臉上溫和的笑容,他望著雲逍,細心地幫撫平鬥篷上的皺褶,低聲笑道:“朕以為阿白這次還會和上次一樣,跳起來來著不死不休。”
雲逍一個字都沒說,他隻是挪了挪身子,轉了個方向,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閉目養神。
他從來都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被擒之時他欲用蠱蟲脫困,就已經被皇帝陛下不知從哪裏找來的南疆蠱師卸下了右肩關節,再上次試圖壓製藥力強行牽製蠱蟲控製景淩哲,又被卸掉了另一隻肩膀的關節。雖然事後都被禦醫接了回去,雲逍現在一身自保的功夫剩下不足三成,這時候不知好歹地和皇帝陛下動手,都不算找死,算自取其辱。
至於不死不休?雲逍心裏冷笑,景淩哲有什麽資格和他不死不休?
被白眼狼咬了,他還能咬回去嗎?他應該斬下他的頭!想到這裏,雲逍慢慢睜眼,看著景淩哲,卻什麽也沒說。
景淩哲將雲逍眼中的恨意全都看懂了,他大笑出來,說朕倒是欣賞阿白這眼神。說完,用手捏住他的下巴,景淩哲輕輕吐出一口氣,一雙狹長的墨色眸子米奇,眼角眉梢不可思議地柔和了起來。
雲逍不動,盯著景淩哲看了一會兒後,撇嘴:“真假。”
“你倒是膽子大,”景淩哲被雲逍嗆了一句也不惱,喚來宮女將雲逍那杯早就涼透了的茶換掉“朕很少對人這麽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