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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罪不能贖守孤城

  月色蒼茫,荒漠寂靜。


  聽風樓的暗衛不知在何時,如鬼魅般,將小小的營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雲逍半跪在地上,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現在的處境,他直直地盯著正在逐漸屍化的慕無端,渾身冰涼,連手都在發抖。


  他在醒悟過來的那一刹那,就已經用最快的速度給慕無端喝了自己的血液,割去了他被蠱毒腐蝕的皮肉,但是離心蠱毒性之烈,遠超想象,在蠱毒沾血的那一刻,就已經來不及了。


  他傾盡一生所學,也止不住被蠱毒所侵的兄弟,漸漸屍化。


  蠱毒之劇,遠勝漆鴆,雲逍和蠱蟲打了這麽多年的交到,當然知道被蠱毒侵蝕腦髓是多麽痛苦,這短短的一個時辰內,慕無端時時刻刻都要麵對那種焚血燒骨般的劇痛,他開始還能忍得住,咬破了自己的唇忍痛,到了後來,他已經連這點力氣都沒有,就那麽躺在他懷裏,嘴唇眼皮都是灰白的,隻能低低地喚他的名字,說少爺,我疼……


  慕無端是個堅強的人,在敦煌最苦的十年裏,即便受了最重的傷,雲逍也沒見過他這般示弱,現在卻虛弱得像個孩子。


  雲逍沒有安慰過任何人,以往的傷心難過都是慕無端來安慰他,可這一回,他麵對疼得快失去意識的慕無端,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能說什麽呢?是他親手給他種下的蠱蟲。


  慌不擇言之際,雲逍忽然想起以前他兩人胡鬧的時候,他不顧慕無端苦口婆心的勸說,花了重金買了一隻白毛嬌小的波斯香貓。


  那時,他們剛入大承,在一家客棧裏,雲逍突發奇想,出言逗弄慕無端,硬是要把他的貓美人許配給自家管家。


  他記得,就在那家客棧裏,慕無端的臉色黑得要下雨,當著他的麵生生捏碎了一隻酒杯。


  眼淚便這麽流了出來。


  雲逍哭得泣不成聲,他抱著慕無端,斷斷續續地道,無端,你得好起來,我不拿香貓氣你了,我答應你一輩子守著敦煌城,我答應你去贖罪,你說怎麽樣都好——隻要你不要扔下我。


  他懷裏的人全都聽不到,隻是在低低呻吟,說,少爺,好疼。


  哭到最後,雲逍發現他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頹然地跪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慕無端唇邊淌出漆黑的血液,詭異而不詳。


  敦煌城主終是敗在了他引以為豪的離心蠱之下,他終是,沒能救得了唯一的兄弟。


  聽風樓的人在靠近,有人拿著長劍抵上了他的頸子,雲逍卻像沒發覺一般,跪在地上,怔怔地盯著已經完全屍化,失去了意識的慕無端,那劍指著他的人歎了口氣,開口說了些什麽,像是安慰,可雲逍一句都聽不見,他感覺那柄劍,劍尖一滑,落在他拿著笛子的右腕,將他的手筋生生挑斷——


  雲逍並不覺得疼,他隻是覺得右腕一涼,驅蠱的蟲笛順著無力癱軟的手軲轆軲轆地滾落,有什麽滾燙的液體流淌而出——然後便有人來拉扯他,想把他拉走。


  他看著那襲黑衣離他越來越遠,雲逍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嘶吼,拚命地掙紮了起來,手上,臉上都沾了鮮血,衣裳髒了,手腕的傷口蹭在沙土裏,鮮血橫流。


  他不在乎,他隻看著那越來越遠,黑色的身影。


  他的視野也越來越模糊。


  四周一片混亂,劍氣縱橫,還有人強勢地扳過他的肩膀,厲聲而嚴肅地和他說些什麽。


  一片紛亂之中,抱住雲逍的蕭客行忽然看見雲逍似乎笑了一下,聲音那麽低,那麽低地說了一句話。


  他說,無端,我答應你,去贖罪。


  敦煌城主傲慢無禮,以下犯上,心懷不軌,被承靖帝削去爵位,從此淪為庶人,似乎以一場特意排練好的鬧劇,兜兜轉轉,終於落了場。


  雲逍立在窗前,怔怔望著外麵的鵝毛大雪,已與屍人無異的慕無端安靜地立在他身側,俊美的麵容泛出一層和屍體一般的灰白。


  景淩哲念在當年的交情,再加上蕭客行的求情,大承總算放了雲逍一馬,沒有要他的命,卻依然忌憚他手裏遲遲不肯交出來的蠱蟲,換了一種方法,偷梁換柱,表麵看上去是把敦煌城主放了出去,可實際上卻是一種變了相的軟禁。


  沒了城主,敦煌城自然是大承的囊中之物,雲逍沒有去關心大承是否又立了新的城主,他明白,無論他們情不情願,這敦煌城主的位置,隻有他一個人能坐。試想城裏那座被蠱蟲蛀空了的孤城,除了他,還有誰能掌控?


  至於蕭客行,廢掉雲逍一隻右手之後,把他帶了回來。蕭客行曾經試圖和雲逍沉下心來好好談一次,可那個時候的雲逍活像一隻失去了理智的瘋狗,守著和屍體一樣的慕無端,對任何試圖分開他們倆的人都又撕又咬,連傷到了自己都沒有發覺。


  他無奈,隻能讓雲逍獨自和慕無端呆著,可誰知道看似已經死透了的慕無端在第二天硬是“活了”過來,能動能走,變成了行屍走肉。


  “下雪了。”雲逍喃喃道,一邊接過侍女遞上來的大氅,細心地給慕無端披上,即使變成屍體的慕無端根本感受不到寒冷。


  蕭客行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從沒想過,他和雲逍最後會走到這個地步——以至於連緩和的餘地都沒有。


  從一開始,他就料到兩個人很可能要站在完全對立的台麵上,那時他想,即使是不得已各為其主,兩人也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即便是拚個不死不休,無論輸贏,他們這一輩子也是注定了要糾纏到一起,就是痛,也是一起痛。


  可現在,雲逍身上像是有一層厚重的殼,冷漠地將他隔絕在外,蕭客行想靠近,想好好與他談談,雲逍那種淡漠的眼神,仿佛他蕭客行就是一團空氣,連丟給他一個眼神都是浪費。


  他不知道雲逍和慕無端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可以肯定的是,慕無端的“死去”似乎給雲逍造成了不小的刺激,蕭客行甚至覺得,雲逍雖然近在咫尺,離他不到三步半,可當他想追過去,總像隔了萬水千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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