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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情義兩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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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了想又覺得是頭昏了才繼續問的,於是改口道:“他們聲東擊西,為的是什麽啊?”


  郭寶義簡要地說:“為了瞞住崔亮謀反的事。”


  “過去的事了,我早就忘了。”


  當時崔亮養士,被聖上親自定為謀反並在西市問斬。裴紀還記得當時有人告發他謀反,不出一月就坐實罪名,事發後立刻就被處死。即使這事有諸多疑點,也沒人膽敢重提此事。


  “誣陷崔亮的那幾個和郭明達是蛇鼠一窩。”


  裴紀打斷他,“我不是在這聽你講故事的,你說,你們幹的事讓我怎麽救你?”


  “您隻要在太子那兒美言幾句。”


  郭寶義再度提了美言二字,令裴紀在病痛時分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他。


  “不僅僅要美言幾句吧。”


  郭寶義笑道:“本來我不願摻和這些混事,隻是因我和郭明達是同族兄弟,唇齒相依,我不得不幫啊。”


  裴紀則說:“近來我連太子的麵都沒見上,又怎麽能幫你呢。”


  在太子趙睿裝病期間,裴紀當他大病一場不能見客,就從不登東宮的大門。一無要事,二非心腹,三不是他親戚,所以他就不討那個閉門羹吃了。本身他見太子也隻是談琴棋書畫一類,要麽吟風弄月,要麽講經說法,好像除了這些,也就真談不了。裴紀少參與機要大事,在國政上更是一言不發,典型的聽話辦事。


  “煩請您把這個呈上去。”


  郭寶義小心翼翼地從囊中摸出了信劄。


  他接了東西,“這倒是可以,隻是驍騎尉啊,你以後就別天天守在我家門口了,使得別人以為我欠了債呢。”


  郭寶義天天堵他家大門,以至於裴紀回家還像回宅子一樣小心翼翼地,生怕被誰找上門。和他說清楚後,就能少了後顧之憂。


  見人家都送客了,自己也沒法繼續留這了。郭寶義就說:“卑職告退了。”


  等郭寶義邁過門檻,他“哐”的一聲把門關緊了。他再也不想見他登門了。


  裴紀朝畫屏一如既往的冷言:“你都聽見了?人家給我們下了套,就等著我們跳呢。”


  “大哥,那郭寶義存了歪心思,您怎麽還敢接他的東西?”


  裴緒在屏風後麵聽得真真切切。


  這郭寶義存了異心,不是等閑之輩啊。看來裴紀是替他擋了麻煩。


  “他偷偷摸摸給我的,隻要你不說,我不說,這事在旁人看來就全是空穴來風,毫無根據可尋了。不過,總得知道他給太子寫了什麽。”


  盡管裴紀那麽說,但是他絲毫沒心情去顧裏麵寫的什麽。


  而裴緒用小刀割開信袋,念叨著:“似乎寫的都是請安文,沒有一點提到郭明達。”


  裴紀奪來看,裏麵寫的是各種各樣穠麗堆砌的文字,看似平淡,實則波瀾。這樣不明緣由,模棱兩可的東西,皇太子最忌諱了。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燒了吧。”


  這樣的東西留不得,更不能示人,否則對他們而言,隻能是徒增煩惱。


  “我聽說,太子讓蕭侍郎查這事了?”


  裴紀雖常抱病在家,但消息最靈通了,什麽都瞞不住他。


  “是。”


  裴紀說:“賣了太子個人情,還不得罪人,這樣一來還好查案。那是程光允的主意吧,倒也算合適。”


  “是。”


  裴緒在大哥裴紀的旁邊,隻能點頭哈腰的說是,多餘的硬是一個字也不敢說。從小被裴紀欺負慣了,以至於一見他,就像見到了爹爹裴義直,恨不得拔腿就跑。


  “你那小兄弟太子舍人楊素,記得告訴他,萬事怕出頭,教他隨著程老學學如何做根木頭。”裴紀仿若嘲笑,卻是含了一番好意。


  他躺回藤椅上,吃著甜杏仁。


  “楊素是個聰明人,他知道的。”


  “他聰明不聰明,我不管。但我知道,你現在還沒看清自己的路。”


  “我的路?”裴緒隻笑道:“我隻有一條路可走。這條路不進則退。”


  “傻子,你真是個傻子。”


  裴紀見他是個蠢物,指笑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始終以父親為目標,企圖超越他,做人上人。”


  裴緒道出了自己的心聲。不論受多少恥辱,受多少明褒暗貶,他都不會停下自己往上爬的腳步。


  “你是個亡命之徒啊,活得像一場豪賭。賭得不隻是錢,而是你的身家性命。若是成了還好,若是輸了,夢斷成空,皆是枉然。不論輸贏,最後呢,你的命還是由別人掌握。”


  裴紀突然冒出了這樣一番話。似乎是勸他,又像是一句讖語。


  “我不信命,即使這麽多年來我受製於無數人,那我也一樣不信我的命始終如此。我信的是我能奮力一搏,就一定要去搏。”


  裴紀心裏五味雜陳,隻歎息了一下。他不能說他年輕氣盛,怕消滅了年輕人的衝勁。曾幾何時,他也是身懷淩雲誌,心比天高的青年,而經曆諸多挫折磨難後,他的心就像被盤過的玉,生了圓潤的包漿。被歲月磨去了棱角,再不複豪情了。如今他在他弟弟身上,重新找回了那已塵封的闖勁了。而他殊不知該勸他收心還是該鼓勵他保有熱情。


  “唉,看到你就像看到十年前的我一樣,都是天真的傻瓜。”他還揶揄道:“也許我們不是徹底的傻子,但一味知道往前衝,就可稱為傻了。”


  裴緒跟著他笑了,“我們還年輕呢,兄長今年才三十四,正是春秋鼎盛。趁著年輕就該爭,隻有爭了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裴紀看著他堅毅的雙眼,乍生欣喜。“是我老了,越大越僵化了。不過活著呢,名利是一部分,這人呢,活著活著就會發現最是平淡的東西最好。”


  “我知道兄長的意思。奉養父母,敬重兄長,琴瑟和鳴,共聚天倫之樂。這是我們一直追求的。”


  “也許有些東西,你得自己細品品。我沒法一五一十的告訴你。”


  裴紀微微一笑,既擔憂也讚同。


  “爹要不了不久就致仕了,以後能撐起這門楣的人就隻有你了。”他這話裏有對家族前途的迷惘,更是歎自己重病纏身,人生失意。


  “元衡,我們是兄弟。”裴緒從未叫過他的表字,而這次他卻順口說了。“裴家的未來不單單在我一人身上,該由我們。”


  “我們,對,我們。”裴紀開懷大笑,“今兒換成你教我了,但很受用啊。”


  裴緒淡淡道:“這些話我們都知道,是我的一片野心罷了。”


  他卻笑得合不攏嘴,“肺腑之言,說到心坎裏了。”倒在藤椅上,明明突然慘白了臉色,但仍保持著笑意。


  “哥,您的頭又疼了?”


  裴紀捂著臉,捂著自己的痛苦神色。“老毛病了,下回教蕭韶給我紮幾針吧。”


  約六年前,裴紀在任上偶感風寒,不想越演越烈,後來竟成了風疾。常有頭暈目眩,甚至痛不可忍,有時還會突然昏厥,不省人事。蕭韶精通天文地理曆法,除此以外還精通醫術,對疑難雜症均有研究。裴義直和蕭韶稱得上忘年交,正因如此,才把他請來給裴紀治病。請蕭韶針刺後,病情有所好轉,但仍不能根治。


  “我給您拿藥。”裴緒翻找著藥箱。


  “書架子底下有個小箱,第二層就是。”裴紀拖著病體到躺上躺著。


  箱裏丸藥一堆,都是外麵一張方包著藥。裴緒飛速找到藥丸,“快吃吧。”


  “人參丸,還不如直接含參片呢。”裴紀叨叨一句後吞下了丸。


  他的心像是被戳了下,卻若無其事地朝仆役要了熱湯,“您先喝湯吧。”


  裴紀吃了藥閉目養神,“我這樣子,怕是沒幾天就要罷官了。之前秘書監還問我,要不要到終南山休養。他是早知道我得的病了。”


  “哥,您別多想了。先在京裏靜養著吧。”


  “我現在隻擔心,你能否擔起這個家。”


  裴緒鄭重地說:“您放心吧,我會擔起的。”


  裴紀卻冷笑道:“你這人愛較勁兒,從你還尿褲子的時候就老和我爭這爭那,長大了見了我就躲,一句好話不聽。我可真拿你沒辦法啊。剛剛你說的天倫之樂,我可是一點都沒感到你敬重我這個兄長了。”


  冷言冷語下,是幽幽的歎息。


  “我哪裏不尊你敬你?都是你天天整我,搞得我跑還來不及呢!”


  裴紀顧不上自己疼了,“誰讓你太淘,一直是個癡呆的毛小子。我捶打捶打,是天經地義的。”


  “毛小子,你才是吧。還有,你那不叫捶打,叫坑害。”他立刻駁回了。


  “是誰天天爬樹,偷看別人家小姑娘。有天還翻過牆玩,差點被人家仆人當小偷打了。當時老爹氣得要把你打死,如果不是我衝上去奪了板子,你的小命早就沒了。”


  裴緒氣得噎死,“你,你通風報信害我不說,還搶了板子趁機揍我。我差點被你打得丟了命,後來整整一個月沒下床。你怎麽不說你自己就是罪魁禍首啊。”


  “嘁,你存了壞心眼動了歪心思,還怕別人檢舉你啊。你怎麽不說你老混在女人堆裏,整天過著浪子生活。”


  “我這個比你的輕太多了,你犯的事全推我身上了。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是你把碎雞蛋殼丟進我的被窩裏,害得我被爹娘罵了十來天。還有你還把我抄的書給隨手燒了,因為那個我被先生打了四十下。我考進士的時候,你把螳螂扔到我臉上,差點讓我沒法考了。還有,為什麽你玩了姑娘,要把髒水潑我身上?我沒把你的醜事抖露出來,真是一片善心了。”裴緒悉數列出他的罪,吐出這麽多年的苦水。


  裴紀不甘落後,“謔戲罷了,你怎麽不說。你八歲的時候偷懶沒寫字帖,拿我的充數。你十五的時候,得知先生第二天就考試,大半夜把我吵醒,讓我陪你通宵背書。還有你考進士的時候,急得臉都白了,一摸後背全是臭汗。不是我一邊安慰你,一邊跟你說怎麽屬文,忘得一幹二淨的你能考上進士?至於那些姑娘啊,當然是仰慕我了。”


  最後一句令裴緒胃裏惡寒,久久不能退去。


  一點火星可燎原,這對老冤家互相揭老底,吐沫星子橫飛。到最後也沒爭出個高下。


  外麵打了更,還雜著滴滴答答的水聲。


  真沒想到他們罵來罵去,仍然感覺意猶未盡。可惜已是深夜,是時候該散了各回各床睡覺。


  裴緒說:“嗐,不知不覺,到了一更了。”


  裴紀幽幽地說:“嗐,做了那麽多年的老冤家,到現在還沒數清罪名。”


  兩人相視,一笑泯恩仇。兄弟本無隔夜仇,說清道明了後情誼更深。


  “哎呀,好像宵禁了。”外麵宵禁了,他就不能在大街上遊蕩了,隻能在裴紀家裏暫居一晚了。“哥,你就留宿我一晚吧。”


  “那你到下房睡吧,我這空屋子少。”


  “啊?”


  教自己親弟弟去下人的房睡,哪有這樣待兄弟的啊?

  裴紀笑道:“誆你的,到西廂房安歇吧。我這還有點藥沒吃呢。”


  “還好湯還是溫的。”裴緒侍候他服藥安寢,“您也該抽空去侍奉下父母了,難道還讓他們兩位大人親自請您過去?”


  裴紀笑道:“該去,該去,等我好了再去見他們吧,現在這樣讓他們看見了,又會嘮嘮叨叨說上許多。”


  其實他嫌嘮叨是怕父母見到自己病弱憂心,所以時常避開他們,自己老大不小了,不想讓年老的他們再回來照顧自己。


  “也好,不過你得常回家吃飯,哪怕一旬一頓也中啊。別像現在這樣不著家,連妻子都愛見不見的。”


  他沒想到自己弟弟越來越像娘,愛嘮嗑,喜歡揪住一處說個不停。於是趕緊投誠,“不管父母妻子,我都看,我都養。行了吧。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裴緒吹滅了燈燭,合上窗,才道:“快睡吧。”


  放下錦帳時,裴緒還不忘說:“記得常回家孝敬爹娘,否則他們又該罵我了。”


  裴紀隻在榻上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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