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林知夏借著那一股醉酒般暈乎乎的後勁兒,慢悠悠地蹬著單車,往九中而去。


  鬧市的深夜其實別有一種繁華褪去後的淒美。


  街麵上行人已十分稀疏,步伐中都帶著一份歸家的迫切,唯有燈牌不甘寂寞地閃爍著。


  在路口等路燈的時候,林知夏仰頭朝月亮笑了笑,覺得自己此刻肯定傻兮兮的,卻又覺得無比地快樂。


  他和盛朗已經過了見不到對方就渾身難受的階段,開始體會小別後重逢的那種更帶勁兒的喜悅。


  一想到明天早上要和盛朗再見,那個英俊的少年會衝自己露出燦爛的笑容,健壯的雙臂會將自己緊緊擁抱,林知夏的心就一陣急跳。


  他深呼吸著,努力抑製著彌漫渾身的興奮。


  真喜歡這樣的生活,讓他每天都無比期盼著第二天早晨的來臨。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接通的時候,對麵的綠燈亮了,林知夏推著單車過馬路,喂了一聲。


  “小夏,你人在哪裏?”孫明珠的聲音有著林知夏從來沒聽過的嚴肅焦慮。


  林知夏皺眉:“在回學校的路上。怎麽啦?”


  “你沒和盛朗在一起?”孫明珠嗓音尖銳。


  林知夏站在了斑馬線中央:“出什麽事了?”


  “楊素素要害死他了!”孫明珠在那頭淒厲地尖叫,“楊素素給人搞大了肚子,不知道怎麽居然說是盛朗幹的。他娘的,居然說他□□?剛才她家裏人帶著民警衝到學校來抓盛朗。盛朗不在,他們就朝體校去了……”


  林知夏提著單車調轉了一個方向,刮蹭到了一個路人。


  對方的抱怨聲中,林知夏跳上單車,用力一蹬,疾風般朝著體校的方向衝去。


  之後那短短數分鍾的路程,成為了林知夏人生中記憶最深刻的片段之一。


  他平時不會回想起這段往事,可每遇到壓力大、睡得不大安穩時,就會在夢裏重溫。


  那時候的他,又回到了少年時的那個初秋的夜晚,瘋了一般踩著單車往體校趕,心急如焚。


  林知夏從來沒有覺得這兩個街區居然那麽長,不論他怎麽拚命蹬著車,都始終走不完。


  臨別那個柔軟的吻還留在唇上,月色原本那麽浪漫,可轉眼天看著就要塌下來了。


  距離宿舍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林知夏感覺到了前方傳來的騷動,一股強烈的寒意止不住順著經脈蔓延開來。


  一輛警車停在宿舍樓下,燈光閃爍刺眼,人群聚集在四周,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林知夏丟開單車,用力擠進人群之中。


  “就是這個畜生!就是他糟蹋了我表妹!我要讓大夥都看看你這個所謂冠軍的真麵目……”


  高昂的叫喊聲壓著嗡嗡的議論聲,響徹一方。


  喊話的是楊素素的表哥王濤風,就是去年被林知夏和盛朗聯手坑過的那傻逼。他顯然終於找到了報複的機會,正瘋了一般破口大罵,朝盛朗撲去。民警和盛朗的隊友抓手的抓手,抱腰的抱腰,死命將他攔住。


  盛朗的教練也將盛朗護在身後。


  盛朗衣衫淩亂,卻是高昂著頭,滿臉凜冽不屈的堅毅之色。


  林知夏一衝出來,盛朗就看到他了,臉上緊繃著的鎮定瞬間裂開。


  林知夏也看到了盛朗臉上的紅印和指甲劃痕,鼻根如挨了一拳,眼睛立刻濕了。


  “沒有證據怎麽就能隨便抓人?”教練正同民警爭辯,“他過幾天就要隨隊參加全運會了,你們現在不能把他帶走!”


  “不是逮捕,是要做調查,把人帶去派出所詢問情況。”民警的態度倒是很平和,“如果他沒有嫌疑,我們自然不會扣押他。我們都是按規章製度辦事……”


  “我和他們去。”盛朗對教練說,“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什麽都不怕。”


  “你這個雜種、賤-貨——”王濤風瘋狂地咒罵著,“我表妹也是你能碰的?這次不整死你這個小雜種,楊家人把頭砍下當球踢……”


  “說了不是我幹的就不是我幹的!”盛朗一聲怒吼,“你們找錯人了!怎麽全家人都聽不懂人話?”


  “你說誰呢?”王濤風衝上前,揮舞著拳頭就朝盛朗臉上砸去。


  手將將要碰到盛朗的刹那,林知夏從側方飛奔而出,將王濤風撞倒在了地上。


  場麵一時再度混亂。


  “小夏——”盛朗焦急大吼。


  王濤風抓著林知夏,劈頭蓋臉地朝他扇耳光。


  剛扇了兩下,林知夏被一把拽開。盛朗如一頭暴走的野獸撲了上來,銅鈴似的拳頭狠狠地朝王濤風臉上捶去。


  “你敢打他?老子殺了你——”


  林知夏暈頭轉向地跌在一旁,臉頰生痛。


  耳邊,驚呼和怒吼聲不絕於耳,混成了一片令人生懼的噪音。


  等林知夏被人扶起來的時候,盛朗已被隊友們拉開。


  盛朗在盛怒之中,眼眶赤紅,碧眸似火,咆哮聲嘶啞狂躁:“你是什麽東西?你碰他一根指頭,老子滅了你全家!”


  “雜種!”王濤風鼻血長流,新仇舊恨積累在一起,也讓他陷入瘋魔之中,“有種你來呀!老子怕你呀?你看誰幹死誰?”


  盛朗奮力掙紮,喉嚨裏發出變了調的吼聲,整個人幾乎完全獸化了。


  “小狼!”林知夏喊道。


  隻一嗓子,盛朗的身子定住了,周身失狂的氣息漸漸回收。


  他扭頭朝林知夏望過來,眼神飛速恢複清明。


  “我們去派出所。”林知夏冷峻道,“被冤枉的地方,都要說清楚。冤枉我們的人,都要一個一個對我們道歉!”


  盛朗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用民警押,自己上了警車。
-

  深夜的派出所是醉酒鬧事人的大本營。縱使門窗大開著,依舊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酒氣和嘔吐物的酸臭。


  楊家夫婦之前派外甥做打手唱黑臉,原來已經等在了派出所裏。


  這是一對看著相當體麵的夫妻,即使此刻已近午夜,兩人依舊衣冠楚楚,隨時可以出去開新聞發布會。


  他們顯然都是久居高位、養尊處優之人,言行中透露出來濃得嗆人的矜持與傲慢。


  女兒出了這麽大的事,這對夫婦見到了指控的嫌疑人,居然沒有衝過來叫罵斥喝,反而連眼角的餘光都不肯多給一點,仿佛盛朗隻是一塊汙漬。


  盛朗和楊家夫婦去接受調查的時候,林知夏坐在窗下的長椅上,用手機給孫明珠他們回消息。大夥兒都非常擔心盛朗。


  林知夏的神智是鎮定了,可身體還沒有,手不停地細細顫抖,打字有點慢。


  “小弟弟,你的臉沒事吧?”一個年輕的女警走了過來,關切地端詳著那張俊秀的小臉,“哎喲,拿這個冰一下吧。誰下得狠手……”


  林知夏接過小姐姐遞過來的冰可樂,禮貌地道了一聲謝。


  “姐姐,”林知夏露出彷徨不安的神色,漆黑的雙眼泛著水光,“一般這種案子,要做親子鑒定的話,需要多少時間?”


  女警被林知夏瞅得心一軟,柔聲說:“要看情況。按照流程來說,需要7到10個工作日吧。”


  林知夏凝重地搖頭:“太慢了,我同學過幾天就要去參加全運會,來不及。能加快速度嗎?”


  女警苦笑:“流程就是這樣,沒有特殊的關係,我們都沒有辦法。”


  等女警離開後,林知夏思索了片刻,撥通了楊景行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個女生,嬌滴滴的嗓音似曾相識,說:“楊老師人在紐約。不過他現在正在往國內趕,飛機明天晚上才落地。你後天再打過來吧。”


  林知夏掛了電話,深深地注視著辦公室緊閉的大門。


  辦公室裏,民警正用筆記本放了一個視頻。


  視頻裏,楊素素搖搖晃晃地撲進一個高大的男生懷中。男生將她扶住,左右望了望。


  對著鏡頭的時候,一張英俊精致的麵孔,碧綠的眸子被拍得格外清晰,正是盛朗。


  “這是你吧?”民警問盛朗。


  “是我。”盛朗點頭。


  楊母這才正麵看了盛朗一眼,目光陰鷙。


  視頻繼續播放。背景音樂和人聲十分嘈雜,鏡頭晃動,拍視頻的人在咯咯笑。


  盛朗低頭和女孩說了幾句話,將她半扶半拖著,帶進了旁邊的一間臥室裏。


  視頻內容就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框陰影中為止。


  民警說:“受害人一方聲稱,事情就發生在這段視頻之後。女孩喝醉被性侵,當時和她共處一室的隻有你。”


  “我什麽都沒做!”盛朗從容不迫地說,“我把楊素素送進去,隨後就走了。走前還給她哥發了條短信,說她喝醉了,讓她哥來一趟。我手機上這條短信都還沒刪。”


  一旁做記錄的民警正在查看盛朗的手機,對負責問話的同事點了點頭。


  “有人能作證嗎?”民警問。


  盛朗說:“當時在場有那麽多同學,也許有人看到我離開了。拍這視頻的人絕對應該看到我走了。”


  “這個證據的提供者說她拍完就走了,並沒有注意你。”民警說。


  盛朗深吸了一口氣:“我絕對沒有碰楊素素。一定是她弄錯人了。”


  “就是你!”楊母忍不住怒道,“我女兒確定就是你。她說第二天去找你,你還承認了!”


  “我什麽都沒承認。”盛朗說,“她當時根本就沒有把話說明白,我以為她說的是我安慰她的事。”


  “你這是在狡辯!你這個畜生,就是你幹的……”


  民警忙把楊母安撫住。


  “不是我,就不是我!”盛朗堅持,“不是說素素懷孕了嗎?做鑒定就行了。小孩兒絕對不是我的。”


  少年如此理直氣壯,坦然不懼,楊家夫婦終於忍不住交換了一道困惑的目光。


  取證結束的時候,已過了零點。


  楊家夫婦走出來的時候依舊滿臉憤慨:“怎麽可以放他走?□□犯不應該關起來嗎?我女兒說了是他做的,就一定是他……”


  “放心,女士。”民警耐著性子說,“事情沒調查清楚前,這個同學是不能離開本市的。”


  “你們要好好查,不能放過一點證據!”楊父道,“我和你們王局長說好了的,這個案子不能有半點失誤!”


  林知夏走到盛朗身邊,將他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確定他沒什麽事才放下心。


  “然後呢?”


  “回宿舍。”盛朗握住了林知夏的手,“先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說。”
-

  盛朗把林知夏帶到了自己的宿舍裏。


  關上房門,連燈都還沒來得及打開,盛朗轉身就將林知夏一把抱住。


  林知夏喉頭哽咽,抬起手也用力抱住了盛朗。兩人都在發抖。


  黑暗之中,他們像兩頭相依為命的小獸,熬過了第一場風雨,互相依偎著喘息。


  洗完了澡,林知夏拿棉簽沾著碘酒,給盛朗處理小傷口。盛朗的臉頰、耳後和脖子上,都有幾道被楊母的指甲撓出來的血痕。


  “傷口不能碰水。”林知夏抱怨,“你還要訓練,就要去比賽了。”


  “還不知道能不能去。”盛朗說,“案子沒查清前,我是嫌疑人,不能離開豐市。”


  林知夏深吸一口氣,才忍著沒罵出來。這個時候,再怎麽罵都沒用,隻能想辦法盡快解決問題。


  “難怪楊素素那性格。一家人都蠻不講理,仗勢欺人。”林知夏一肚子暗火,“證據都不足,憑楊素素一張嘴,就咬定你有罪。這家人平時該多自負?”


  盛朗頭顱低垂:“如果當時我注意一下,如果我等楊景行來了再走……”


  林知夏放下手裏的東西,捧起了盛朗的臉。


  盛朗麵孔寫滿了無奈和沮喪,還有對未來深深的擔憂。他再堅強,也終究是個才十八歲的少年,


  “看著我,小狼,看著我。”林知夏溫柔地注視著那雙碧綠的眼睛,“發生在楊素素身上的事,不是你的錯。罪該萬死的是真凶。楊家人冤枉了你。你一定會昭雪的!”


  盛朗將手掌覆在林知夏的手背上,臉頰在那柔軟的掌心輕輕蹭了蹭,無限依戀。


  林知夏心口堵得慌,俯身將盛朗緊緊地擁在懷中。


  兩人相擁著躺在窄窄的單人床裏,不停地接吻,摸著彼此帶著傷的臉,將不安、怨忿和心疼都訴諸於唇舌之間無聲的交流。


  盛朗伏在林知夏懷中,耳朵貼著他的胸口,像個受了委屈的小狗。


  林知夏的雙臂環著盛朗的肩,手輕輕地摸著他的頭發,時不時低頭吻一吻他的額頭。


  “沒事的,小狼。”林知夏說著,語氣堅定,“你看,我們從小到大,遇到那麽多糟心事,不是都挺過來了嗎?我覺得咱們現在吃的苦,都是將來的福。我們還這麽年輕,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沒什麽。”盛朗收攏手臂,“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麽都不怕。現在讓你陪著我吃苦,將來一定要讓你好好享我的福。”


  “不苦。”林知夏說,“隻要和你在一起,就一點兒都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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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其實全文也就這麽一處大波折,而且才幾章而已。後麵有大盆大盆的甜燒白在等著你們。


  小狼從現在這個土土的,傻不拉唧的窮小子,到將來的國際超模兼霸總,不可能一蹴而就,中間必然有著一個極大的轉變的。


  沒有楊素素這個變數,小狼將來就真的隻會一路平平順順走下去,做一個普通的體育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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