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修改
從浴室出來,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對岸繁華的燈火宛如另外一個世界的文明,今夜月色又極好,如銀鏡碎滿整個湖麵。月瀾湖在此刻真的名副其實。
林知夏頂著一頭半濕的頭發,坐在吧台邊,在筆記本上敲敲打打。
盛朗則在灶台前熟練地煎著牛排。
才沐浴過,盛朗打著赤膊,肩背和胳膊的肌肉精悍優美。又因為要下廚,還係了條圍裙,別有一番犯禁的誘惑。
林知夏有些心不在焉,寫一會兒便忍不住抬頭看盛朗幾眼,臉頰上從床上帶過來的紅暈始終沒有消散。
寬大的T恤領口下,可以看到胭脂印般的紅痕散布在白淨光潔的肌膚上。
盛朗這一激動起來就喜歡咬人的毛病,看樣子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林知夏見怎麽抽腦袋都沒用,隻好退而求其次,和盛朗約法三章,不準他在領口以上的位置留痕跡。
“你那個老教授的病好些了嗎?”盛朗問。
“聽說終於從特護病房出來了,我正打算明天去探望她。”林知夏說,“關於下一步的工作計劃,還有許多需要向她請教的。”
“那你那個傻逼同事呢?昨天他丟了臉,今天有來找你麻煩嗎?”
“那種傻逼哪裏需要我親自去操心?”林知夏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林知夏也是下午到了辦公室,得同事通風報信才知道,何海波一早被叫去院辦挨了一通訓,連副主任都沒有幫侄子說話。
何海波因為有靠山,行事很是有些囂張,係裏看他不順眼的同事很多。他這次的洋相出得正是時候。同事們冷眼看好戲的居多,林知夏更是借此機會又收割了一批同情票。
盛朗說:“我昨天聽了一耳朵。他們說你想自己做個項目,卻籌集不到經費?需要多少錢?”
“幹嗎?”林知夏莞爾,“打算做我的金主爸爸?”
“給媳婦兒掏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盛朗認真地說,“我早就和你說過,缺錢了就和我說。你男人現在算不上什麽頂級豪門,但是千百萬還是掏得出來的。”
“確實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其實傍了個大款。”林知夏笑道,“不過你也別聽我那同事瞎胡說。搞科研的,弄經費是看家的本事。我要真接過那個項目,自然有辦法搞到經費。”
盛朗把牛排端到林知夏麵前,俯身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還是那句話,缺錢和我說。想要什麽,哥給你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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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知夏沒有課,於是拎著保健品和水果,去醫院探望劉教授。
劉教授手術後的恢複情況還不錯,身上雖然還插著管子,可瞧老太太的臉色,已恢複裏往日七成的精神。就她這麽一位平日戰鬥力過剩的人來說,放回學校已經又能和李教授再幹一架了。
“聽說何海波終於捅了個大婁子了?”劉教授張口就問。
林知夏佩服:“您老住著院,可情報一條都沒落下呀。”
“許玲他們一早就告訴我了。”劉教授冷笑,“那個蠢貨,輕狂浮躁,遲早會掉鏈子。我賣何主任的麵子才讓他跟著我,說是來做事的,不過是來蹭署名的。不說他了,我們那個課題,你是真的想接過去做?”
“這還得問您。”林知夏問,“您覺得我可以嗎?”
“你這小子。”劉教授笑罵,“你有多大的本事,你自己不知道。還是非想聽我誇你?”
“我這不是怕自我感覺太好,輕狂了嘛。”林知夏撓了撓頭,“要真接過來做,我是第一次攬這麽大的項目。我倒是很有幹勁兒,就是拿不準自己能不能把場子撐起來。”
劉教授說:“咱們這一行,靠的是以本事服人,不講究那些花哨的噱頭。你既然有這信心,能力又夠,就該放手去做。凡事總有第一次,做得怎麽樣,做了才知道。我現在身體不好,這課題有你繼續研究,後繼有人,我也不覺得有遺憾了。”
這番話說得林知夏滿心都是感激之情。
他年輕資曆淺,剛來D大還沒站穩,能得到這麽一個獨當一麵的機會不容易。能有老教授支持,他心裏也有底氣許多了。
“經費的事,我也有個建議。”劉教授說,“雖然還有別的基金可以申請,但是我建議你不如直接申請國自然。”
國自然,既國家自然科學基金。
這種國家級的基金極難申請,對於林知夏作為剛起步沒多久的新人,原本想都沒想過走這一步。
“我一上來就申請國自然,這個一步,跨得是不是有點遠?”
“就是要把步子跨大一點!”劉教授嚴肅道,“小林,你別的什麽都好,就是有點太謹慎了。我也不是說謹慎不好,我很欣賞你的穩重。可是像你這麽才華橫溢的年輕人,本來應該張狂不羈才對。但凡想幹點大事,就得主動去突破那個臨界點。”
劉教授的鼓勵,無異於在林知夏心中的火裏加了一把柴。
林知夏確實自幼就是個心思縝密,謹言慎行的人。似乎除了愛上盛朗外,林知夏還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判道離經的冒險事。
二十七歲的林知夏,也早已過了年少輕狂的年紀。連職場鬥爭,他都以防守為主,不再輕易進攻。
林知夏承認,他隻是把D大當成一個暫時的落腳點。等父親身體好了點後,他就會另外尋找一個條件更好的單位。所以潛意識裏,他並不想在D大花太多的精力。
可是有好的機遇擺在眼前,他也絕對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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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下定了決心後,林知夏便忙碌了起來。
今年國自然的申請截止日期在八月,留給林知夏的時間已不多。
他打算將項目書精修一遍,尋找新合作方,同時要幫劉教授代課,手頭還有兩個項目的活兒要做。真是一時間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
盛朗鬱悶了。
為了彌補自己這一年多來密集拍戲不在家,盛朗最近推了好些通告,給自己放了假,打算好好陪一陪他的小奶瓶。
理想中的放假生活,是和林知夏在晚霞中牽著手在湖邊散步,是夜裏在熱炕頭盡情地打滾。
就算做不到,他們倆也能準時上下班,一起做飯,看電視,然後再滾一滾熱炕頭。
但是現實非常貧瘠。
林知夏天剛亮就從床上爬起來,隨便吃點早餐就馬不停蹄地往學校趕。他一工作就是一整天,就算不留在學校裏加班,回了家也會在書房裏鏖戰到深夜。
盼望中的炕頭沒熱乎幾天就涼了一半,盛朗如一頭嚐到了肉味卻又沒吃飽的狼,整天夾著大尾巴在書房門口煩躁地轉悠。
可是看著林知夏疲憊的模樣,盛朗又心疼得緊,不敢打攪林知夏的工作,隻好變著法子做營養餐。
下班後人去樓空的辦公室裏,涼爽濕潤的風從窗外湧進室內,帶來校園籃球場上歡呼聲。
抬頭望去,星空有些暗淡,可依舊有幾顆星子堅強地對抗著都市的燈光,明亮地閃爍。
宏觀宇宙,微觀生命,萬物從遠古到現在的進化和演變,如跑馬燈一般從林知夏的眼前掠過。
生命由具象化作細胞,再由細胞化成一串串符號。這些符號是一串串解開生命奧義的鑰匙,是學術無窮無盡探索之中的路牌。
靈感如火花在神經末梢綻放,林知夏覺得眼前一亮,像是有一隻大手揭開了一層薄紗。
新的構想從大腦灌注到了指尖,噴薄而出,敲擊著鍵盤,繪製出了一張他自己都未曾想過的藍圖。
連林知夏都為自己這驟然生出來的奇思妙想暗暗叫好。
他全神貫注地寫著,時不時修改調整。就像個藝術家雕琢著自己的作品,建立了坯子後,一點點精雕細琢,看著它逐漸露出令人驚豔的美麗。
林知夏沉浸在創作之中,如饑渴的人一頭紮進甘甜的泉水裏,舍不得抬起頭來。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終於將林知夏喚醒。
“奶寶寶,”盛朗的嗓音低沉柔軟,透著一絲無奈,“你還沒有忙完嗎?”
林知夏一看電腦上的時間,居然都快十一點了。
“是我不對。”林知夏撓頭,“本來隻想寫個思路綱領,沒想突然有了新構思,一寫起來就沒注意時間。”
“人家等了你一個晚上了。”盛朗嘟囔著,“我現在孤枕難眠,饑渴難耐地等你回家呢。”
林知夏忍俊不禁,壓低了嗓子:“對不起啦,老公。我這就回家,還能趕上晚班地鐵。”
“趕什麽地鐵?”盛朗說,“讓加班的老婆大半夜趕地鐵回家,算什麽男人?你往大樓前麵望一眼。”
林知夏驚訝,急忙走出了辦公室,來到樓梯間,從窗戶往外望。
大樓前的路燈下,果真停著一輛很熟悉的黑色大奔。
駕駛座的車窗搖下,盛朗遠遠地朝林知夏招了照手。
這樣一個寂靜的深夜,熟悉的身影守候在空曠的街頭,總會給人帶來難以言喻的溫暖,以及歸屬感。
林知夏的心裏一陣暖意湧動。
“不急,慢慢來。”盛朗對著手機說,“我哪裏都不去,就在這裏等你。”
“我這就過來。”林知夏折返辦公室,輕笑道,“你這是在玩苦肉計呢?你知道我舍不得讓你等……”
一個人從辦公室裏匆匆走出來,險些和林知夏迎麵撞上。
“何……老師?”逆光讓林知夏微眯了一下眼。
何海波擠出一個笑:“林老師還沒有下班呀?真辛苦。”
“何老師這是大半夜地過來加班?”林知夏問。
“我忘了拿資料,明天出差需要。”何海波晃了一下手裏的文件夾,“時間不早,我先走了。林老師也早點休息。”
何海波遠去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辦公樓裏十分清晰。
林知夏返回辦公桌。
桌上的一切都還是他離去時的樣子。電腦的文檔界麵是最小化的,桌麵是一張從月瀾湖別墅的陽台望出去的湖景照。
林知夏關了電腦,拎著公文包,走出了大樓。
盛朗站在車邊,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裏,夜風吹拂著他額角微卷的黑發。路燈讓他麵孔光影分明,說不出的俊朗英氣。
時間走到十一點整,不遠處的學生公寓熄燈了。
一瞬間,整個校園進入了睡眠模式,連夜蟲的鳴叫聲都比先前安靜了許多。
林知夏走到盛朗麵前,含笑注視著他。
“怎麽?”盛朗有些不解。
“讓我想起你過去在教室外乖乖地等我下課時的樣子。”林知夏撫上盛朗英俊的臉,“每次走出教室,看到你站在走廊的窗下,就覺得很快樂。”
盛朗握住了林知夏的手:“我每次看到你走出教室,朝我走過來,也覺得很開心。”
“等我不枯燥嗎?”
“一點兒都不。”盛朗說,“我在國外那些年,拍戲不在家的時候,你等我會很煩嗎?”
林知夏搖頭:“確實有時候會覺得孤單。但是想到你回來的情景,就隻剩下期待了。”
“我等你的時候也一樣。”
林知夏微笑著仰起臉,兩人在路燈下結了一個溫柔綿長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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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七月,梅雨天的威力越發強大。
連著一周,老天爺都陰沉著一張臉,時不時降臨一場暴雨。每天看本地新聞,都能看到各地內澇的消息。
林知夏抵達那一家生物科研所的時候,天色還不算陰沉,可等談完了出來,天已完全變了。
下午三點的天色暗如世界末日,狂風卷著子彈般的雨滴橫掃大地,整座城市都淪陷在了風雨之中。
科研所辦公樓離停車場有一段距離,林知夏冒雨走了十來米,便狼狽地撤退回來。饒是如此,他的褲子已被雨澆透,連襯衫都打濕了一角。
這樣惡劣的天氣,卻還有一輛車穿過厚重的雨簾開過來,停在了大樓門前。
司機撐著傘,護送著後座的人匆匆奔進了大門裏。
林知夏往旁邊讓了幾步。
那男子經過林知夏麵前的時候,忽然站住了。
“林老師?”
有幾分耳熟的嗓音傳來。林知夏詫異地抬起頭。
“關總?”
關肅文的西裝上也掛著雨珠,但依舊風度翩翩:“真是巧了,有陣子沒見,沒想在這裏碰到了。”
“我是來拜訪周書通老師的。”林知夏說,“手頭有個項目,正在和他談合作。”
“你們劉教授的那個項目?”
林知夏有些驚訝,沒想到關肅文會記得這種小事。
“就是那個。我已經把項目接過來自己做了。因為想申請國自然,所以打算新加幾個合作方。”
“國自然?”關肅文饒有興趣,“林老師真不愧是江雨生教授的得意弟子,專業精湛,也非常有幹勁。”
“關總過獎了。”林知夏謙虛,“我這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大膽嚐試一下罷了。九成半是申請不上的,隻想混個經驗罷了。”
科研所的工作人員已經在樓梯口等著關肅文了,可關肅文並沒有急著走的意思。
“你還在T大讀博的時候,我們集團下的生物科研公司就關注了你。”關肅文說,“知道你畢業後沒有留在T大,選擇回豐市的時候,公司也找獵頭去接觸過你。可惜你最後選擇進了高校。”
林知夏回豐市找工作的時候,確實接到過許多邀請,其中就有“大吉生物”。
“‘大吉生物’是行業標杆,能得你們青睞,是我的榮幸。隻是我爸去年才做過大手術。我當時擔心大公司的工作太忙,沒法照顧他,選擇了工作相對輕鬆一點的高校。”
“所以,目前這份工作,隻是你一個臨時過渡?”
關肅文明顯話裏有話。
林知夏不能直接承認自己確實拿D大做跳板,反問:“關總有什麽指教?”
關肅文雙手抄在西褲口袋裏,目光幽深而複雜。
“恕我直言,D大生物學的評級上不去,不是沒有原因的。學院內部派係鬥爭惡化,老教授都扛不住,你這樣的年輕人更得不到資源的傾斜。長此以往,你的心誌和意氣,都會被體製消磨殆盡。雖然你現在還年輕,一切剛起步。可是對於一個有才華的人來說,每一寸光陰都是相當寶貴的。你願意將時光蹉跎在這裏?”
林知夏注視著關肅文,有一些不確定:“關總的意思是……”
“我們公司歡迎你這樣的人才。”關肅文拋出了彩蛋,“我們公司的氛圍更好,工資等各方麵待遇都比高校好得多,也非常重視培養人才。你隻需要專心做項目,其餘的一切都不需要操心。”
堂堂“大吉”的集團老總親自來遊說自己跳槽去他們公司,林知夏切實地體會到了榮幸之感。
“好好考慮一下吧,林老師。”關肅文從容一笑,“不論你申不申請得上國自然,你都是我們渴望的人才。”
關肅文走後,林知夏站在大門邊,望著灰蒙蒙的雨簾,陷入了沉思。
這一份跳槽的邀請比林知夏計劃中的來得略早,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可是對方開出的條件實在優厚,他沒法不心動。
林知夏喜歡學校的氣氛,也知道企業裏一樣有複雜的內鬥,但是他更渴望的是能發揮才幹,作出成果。
關肅文有一句話說到了林知夏的心坎上。他雖然年輕有才,但是他也禁不起蹉跎。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林知夏的沉思。
“小夏,你在哪裏?”盛朗的聲音低沉喑啞。
“還在西三環這邊。雨太大了。”林知夏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怎麽了,小狼?”
盛朗說:“剛才姨婆家的大表哥給我來了電話……小夏,外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