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第5章(1)

  嬤嬤奶奶和王氏在上房說著大姑娘善榴的婚事,善榴本人卻是全不知情。她本人也正在房中,為了自己的心事傷神,待得聽到望江傳來消息,知道善桐吃了母親的耳光,頓時又將自己的心事放下,站起身幾步就出了門,進了善桐居住的後院東廂。


  小五房雖然顯赫,但楊家村人丁實在稠密,居住在內圍的又都是五服內的親戚。強買強賣的事,不要說老太太馬氏,就連王氏自己都做不出來,而除非是山窮水盡,又有誰會隨意典賣祖屋?小五房祖屋是四進的院子,歇下老太太並三子、四子兩家人,已經是滿滿當當,這一間兩進的院子,還是說了無數的好話,又許以高價,才從原主手中兌過來的。因此地方雖然不大,但王氏卻沒有再行置換搬家的打算,確實是用了心思布置的。善桐居住的東廂裏外三間屋子,就都是成套的黃花梨木家具,說起來論價值,是要比善榴屋裏不成套的那些個鐵力木、雞翅木桌椅更高得多。


  這卻不是母親偏心,隻是善桐隻有十歲,還要在楊家村居住多年,而自己卻已經十六歲……


  善榴就笑著搖了搖頭,將思緒從這不該有的方向,又扭了回來。


  她側耳一聽,便聽到隱隱的抽噎聲氣,從裏屋傳了出來。隱隱約約,還有六州的聲氣。“姑娘……愛之深責之切,您看,太太是從來都不對櫻姐兒說一句重話的,還有楠哥、梧哥,又什麽時候受過這樣重的管教。無非是親疏有別,您是太太肚子裏爬出來的,又有誰和您比太太更親?”


  六州這丫頭是要比六醜明白得多了。


  善榴一邊心不在焉地思忖著,一邊掀簾子進了裏屋。衝六州使了一個眼色,這個容貌平平舉止穩重的大丫頭便站起身來,波瀾不驚地退出了屋子,甚至連腳步聲都是輕的。善桐隻顧伏在被上哭泣,竟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身邊已經換了人。


  “娘和我親……和我親有什麽用!”她的聲音雖然已經被淚水模糊,但話中的倔強,卻還是依稀可辨。“我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一個耳刮子就打過來了。到底誰對誰錯……她心裏有數!”


  她憤憤地抹了一把淚水,嗚咽聲又大了起來。“如果、如果是在祖母身邊,二姨娘早就被趕出門了——又、又……”


  話說了一半,到底還是沒說下去,又化作了傷心的抽泣。


  善榴望著妹妹烏鴉鴉的頭發,心中百味雜陳,隻覺得胸中無數心事、無限委屈,也為善桐這沒遮沒攔的委屈、的不服鎖挑動,鼻間竟也有了酸意。她歎了口氣,將善桐攬進懷中,又半強迫地抬起了妹妹的臉,掏出帕子,細細地為善桐擦拭起了臉上縱橫交錯的涕淚。


  “十歲的大姑娘了,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你羞不羞?”她細聲細氣地數落著善桐,手上的力道卻很輕柔。“別哭,別哭了啊。哭有什麽用?哭腫了眼睛,明兒去祖屋請安,祖母一問起來,就又是一場風波……”


  提到祖母、提到祖屋,善桐原本哭得迷蒙的眼神,一下就亮了起來。她張開口想說什麽,可神色一頓,又轉為沮喪,善榴看在眼底,不由得就又歎了一口氣。


  善桐是真的大了。


  小五房老太爺早逝,去世時長子不過十歲,留下偌大一份家業無人看管做主,族中豪強虎視眈眈,錯非老太太馬氏精明強悍手腕高超,又教子有方,將幾個兒子全都養育成才,今時今日,小五房能否有這份風光,還是難說的事。也正因為老太太勞苦功高,四個兒子從大老爺算起,沒有一個敢把她的話當耳旁風。老太太臉一沉,兒子兒媳婦就忙著要跪下來請罪,不論老太太發的是什麽邪火,都決不會有人敢於頂撞哪怕一句。


  就是這樣一個威風無限說一不二的當家人,偏偏就和二太太王氏不卯,兩人之間心結無數,彼此雖然維係了表麵上的和氣,但實在也是暗潮洶湧。如若不然,老太太今早也不會表現得那樣冷淡,使得母女兩人尷尬不已,更增自己的心事——說到底,可能還是厭屋及烏,沒準就是因為自己從小在母親身邊長大,行事作風和母親幾乎如出一轍。老太太這才一見就不大喜歡……


  可善榆和善桐就不一樣了,善榆是從小在老太太身邊養大的,善桐也在老太太身邊住過三年,那天請安的時候,老太太雖然沒有表現出太明顯的偏愛,可和善桐說話的時候,神態就硬是多了幾分親昵。


  按照善桐以往的性子,一旦認了死理,那是撞了南牆都不會回頭。哪天請安的時候,和祖母提上一嘴二姨娘的事,按老太太那老八板的性子,恐怕立刻就會勃然大怒,把二姨娘叫過去狠狠申斥一番。剛才善桐那眼神一亮,隻怕就應在了這裏。


  可不用誰點明白,妞妞兒立刻也就想到了:妾室囂張,就是主母無能管束不周,這件事要捅到了老太太那裏,二姨娘固然沒臉,可王氏也就跟著要沒有臉了……遇事能想到這一層,已經不是一般孩子們的小狡猾、小聰明,善桐這是真的開始長大,遇到事情,懂得多想深一層了。


  也好,自己眼看著就要出門子,家裏這一攤子事,是再不能多幫著母親了。善桐如果可以懂事,隻怕在西北,她的能耐要比自己還更大得多。


  “你不明白。”善榴就輕聲細語地說。“娘心裏是隻有比你更苦的,你隻看到了二姨娘的跋扈,可你想過沒有,娘要是縱容你一個姑娘家踩在二姨娘頭上,二姨娘在這個家裏,還有臉麵可言嗎?將來豈不是誰都能踩在她的頭上。就是你罵得對,第一個忤逆長上的罪名你還是逃不掉的……”


  見善桐尚且似乎有不平之色,善榴忙又道,“再說,越發說破了。她跋扈霸道,很把自己當一回事,家裏誰心裏沒數?你看爹對她有過多少好臉色麽?近年來也是越來越不愛搭理她,可就是爹都很少像你這樣當麵數落二姨娘,最多就是關起門來教訓她。這為的是誰,妞妞兒,你心裏不明白?”


  善桐臉色頓時一變。


  她其實十分聰穎,否則也不可能以十歲的年紀鬧騰出這樣大的動靜,直接下了二姨娘的臉麵,說得她是一句話都回不上來。可畢竟年紀還小,心底隻想著‘我是對的,有理我走遍天下也不怕’,就一心認了死理,不再往深處考慮。被善榴一語點醒,一時間居然冷汗涔涔,半晌才艱難地道。


  “為、為了三哥……”


  善榴點頭道,“是,這一層是誰都想得透的。下二姨娘的麵子,就是下善梧的麵子。你三哥麵上不說,可二姨娘哪一次表現得不得體,他心裏是沒數的?如果他是個糊塗人也就罷了,偏偏又那樣明理聰慧,每一次二姨娘鬧出醜事,第二天他飯都少吃幾口。你今兒說二姨娘,說得是舒坦了,可你想過沒有,這件事要傳到善梧耳朵裏,他該怎麽想?”


  這六兄弟姐妹雖然有嫡出有庶出,但王氏待之一向公平,並沒有對庶子庶女特別冷眼,日常教養,總是一視同仁。善桐雖然不大看得起姨娘,但和善梧兄妹之間也很友好。一聽善榴這樣說,她立刻滿麵紅霞,羞愧得幾乎要鑽到被子裏,將臉埋起來。這才覺得自己雖然逞一時之快,說得痛快了,也將二姨娘說得沒了聲音,可這件事鬧得不好,是要傷了善梧的心,隻怕三哥以後都不會和自己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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