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2)
第93章(2)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善桐怎麽還能不放下心來?也不知為什麽,雖然桂含春隻是在就榆哥的事對她保證,可她心中卻很有幾分說不清的滋味,又是甜又是酸,又是喜又是慌……這種種情緒,將她的舌頭壓得竟有幾分沉重,囁嚅了半日,才低低地浮出了一個信字。便禁不住紅透了臉,低下頭不敢看桂含春。
桂含春也有些不自在,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多少有些掩飾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好好休息,往定西路途雖然不長,但也不是那麽好走的。就別送了,早——咳嗯,早些休息。”
也沒等善桐回話,居然便回過身子,急急地出了屋。善桐抬起頭來還想說什麽,想了想,又低下頭用腳尖跐著地,出了半日的神,這才戀戀不舍地回了內院。
雖說二老爺已經盡量想要早些回府,但無奈公事實在忙碌,今晚竟又是通宵達旦在官署安排糧草運送,到了後半夜才回來休息,善桐又怕父親還要訓子教女——多少也是不想聽父親的嘮叨,便和四老爺說了,三人借口第二天還要早起趕路,均早早睡下,第二天悄悄地起來了,也不驚動二老爺,天還沒亮就出了院子,自然有桂含春派來的兵士迎接,和著一個十人的小隊,同桂含春一道快馬奔馳了大半個早晨,在驛站裏稍微打了個尖,喝了幾口熱水,桂含春還特地兜過來問善桐,“怎麽樣,還受得住麽?”
善桐就精神奕奕地對他點頭一笑,卻不肯說話,桂含春略有些訝異時,四老爺難得看出來,就幫善桐解釋,“姑娘家愛幹淨,嫌路上塵土大,自己不大好看,就不肯說話。從寶雞一路過來,誰逗都不說,到後來幾天,還把自己整個包起來了!”
饒是以桂含春的穩重,亦要忍俊不禁,幾個兵士聽到一學,更是笑聲震天,善桐氣鼓鼓地白了四叔一眼,跺著腳站到一邊,想要尋哥哥撒撒嬌時,卻見榆哥一個人站在驛站角落裏,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天空出神。
他雖然一向愚鈍了些,但麵目清秀中帶了靈氣,更是笑口常開,即使是最壞的一段日子,半饑不飽地混著,也決不會輕易露出頹喪。善桐幾乎還是第一次見到哥哥這樣的神色,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站在驛站破舊泛黃的板壁邊上,透過朦朧的窗紙,幾乎是渴望地望著窗外的晴空出神……
似乎不用第二句話,都已經足以形容出了榆哥的不快樂。
她一下就怔住了,一時間連身後的笑聲都已經無暇在意。忽然間,善桐意識到,不管是母親還是祖母,甚至就是自己、梧哥,都沒有問過榆哥的意思,就已經剃頭擔子一頭熱,為他的就診之路奔走努力。雖說也不是要榆哥領情,但至少所有人都已經默認,榆哥是……是有病在身的,是有缺陷的。有希望治愈,無非就說明他還是不夠好。
可其實哥哥已經很努力,他其實已經太努力……他是這樣用力地想要證明自己能夠擔得起長子的責任,這一切,善桐也不是沒有看在眼裏。忽然間她覺得,這一次求診,好像抹煞了哥哥的努力,又好像將他已經熄滅的一點冀望又點燃了,她沒法想象,萬一權神醫也對善榆束手無策,或者鐵口直斷:他並沒有病,這隻是天生。這對善榆又會是多大的打擊。
一直以來,她隻是擔心母親是不是能承受得了壞消息,可卻沒有站在哥哥的角度來看待此事……
或許是注意到了妹妹的目光,善榆微微一動,一下又回過神來,他轉過身衝善桐微微一笑,一開口又帶了十分憨厚,“怎、怎麽不多喝點熱水?路、路上可沒有這樣的地兒了。”
善桐也就一下把心事都藏回了心裏,麵上不露絲毫痕跡,她親親熱熱地握起了哥哥的手。“我這不是不能多喝水嗎,就是大哥也別多喝了,到了路上要內急小解,那多不方便,天寒地凍的,連個藏身的地兒都沒有……”
雖說從通渭到定西路途已經不遠,一路上也都有人煙,但也就是因為越靠近定西,路上往來的車馬越多,眾人的速度反而放慢了下來,近晚時分,才遠遠地望見了關城。
定西和通渭相比,就又要雄健得多了,這座城池依山傍水,遠遠望去就能見到城牆上林立的旗幟,依稀還有將士們盔甲的反光,成了遠處的一個又一個小亮點,映著夕陽搖曳得格外詩意。就是城門外也有蜿蜒的人群排隊等著進城,是要比一潭死水一樣的楊家村更熱鬧得多了,善桐遠遠看著,就又是一陣心潮起伏:她原本還以為自己要和四叔輪班過來守著城門,苦等權神醫,不過得了桂含春的一句話,似乎可以不必如此,但不管怎麽說,對這城門總是有些特別的感覺。
桂含春這一次來,似乎也是有軍令在身的,進了城就要去軍營找父親複命,他溫言和楊四爺低聲說了幾句話,又衝善桐的方向點了點頭,便撥轉馬頭,領著幾個人順著長街去了。那邊自然有人帶著善桐一幹人等在城內彎彎繞繞,不多時便進了一座獨門獨戶的小宅院,裏麵兩三個丫鬟小廝已經上來行禮拜見,一麵安頓牲口收拾行李,一麵就把三個客人招待進堂屋裏用茶吃點心。內中丫鬟還脆聲道,“已是預備下暖屋了,客人們行路辛苦,姑娘可要洗漱一番?”
所謂暖屋,是一間特地做了地龍,四壁也鋪排了炕道的屋子,要比尋常的屋子都小、都不透風,也都更暖一些。錯非達官貴人,家裏一般是不會專門準備的,一來費工,二來燒熱一間暖屋,也不知要多費多少炭火。當年在京城的時候,善桐倒也不是沒有享受過這專為冬日洗澡準備的精致玩意兒,隻是回了西北,事事克難不說,形勢艱苦,誰也沒心思講究這個。此時聽到前線一個丫鬟舉重若輕地吐出暖屋二字,心下亦不由得暗讚桂家在甘肅的威勢,一麵又有些十足怪異的感覺:在兵凶將威,處處厲兵秣馬的時候聽到這兩個字,真是令人有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雖然昨日已經梳洗過了,但一天奔波,難免沾上塵土,眾人自然欣然從命,楊四爺便道,“三妞愛幹淨,頭發又長,你先洗吧。別耽擱太久了,仔細出來了著涼。”
就有兩個濃眉大眼的健壯婢女上來,“服侍姑娘入浴。”
進了暖屋又有驚喜:居然連西洋胰子都有,甚至還有一瓶西洋來的花露兒立在木盤一角,隨著經小玻璃窗折射而入的陽光熠熠生輝。
那侍女見善桐目注玻璃瓶發呆,恐怕是當她村了,便為她解說,“這是西洋貨,茉莉花露兒,留香最久——”
善桐搖了搖頭,倒是真有幾分疑惑了,“我知道這是什麽,這兒住的是誰呀?難道桂二哥平時居家是這樣奢華的?隨時備了熱水暖屋不說,自己洗澡還要——還要——”
她這一問,真是天真可愛,那侍女不禁哈哈大笑,一邊為善桐寬衣,一邊就道,“這是我們太太來定西看望老爺時住的宅子,東西這才各色齊全。”
她又望了善桐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麽,抿著嘴又笑道,“至於暖屋嘛,是下午少爺打發人先快馬趕回來說了,這才早預備下的。據說是有一位客人太愛幹淨,少爺想讓她盡快洗漱了也舒服一些,就不知道是哪一位這樣嬌貴了,姑娘告訴我知道?”
這就是西北,一個婢女隨口打趣,就敢和客人開這樣的玩笑,善桐一下紅透了臉,背過身去,好半天才囁嚅,“我、我不知道……水調溫了麽?可以入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