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112章


  雖說善桐隻是忘形了一刻,自己便也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退了一步,但她這一抱,還是把桂含沁抱了個大紅臉,把榆哥抱得暗自皺眉。好在桂含沁臉皮是厚的,麵紅也不過一瞬,就若無其事地叩了善桐腦門一下,笑嘻嘻地道,“三妮,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三少爺了?這得回是我,要換了個人,看你不羞死了!”


  “我這不是為表哥您高興麽?”善桐也就把一絲羞澀藏了起來,她故意作出不在乎的樣子,大剌剌地道,“再說,平時老覺得你就是我的親哥,一時就忘記了,也是有的嘛!”


  好在沒有外人看見,幾個少男少女嘻嘻哈哈一陣,榆哥便迫不及待地問,“怎麽忽然間就升做了實權千戶——你、你現在的銜頭,都趕得上你二哥了吧!”


  含沁略帶訝異地看了榆哥一眼,笑道,“咦,善榆,你說話竟都不打磕巴了!怎麽,權神醫真有那麽神呀?”


  一句話說得善桐抿著嘴笑,善榆自然也止不住有些欣喜——究竟能規避風險,誰想在腦袋上鑿個大洞?針灸幾次,結巴就能改善,如果拋開根治的希望來說,其實已經令人喜出望外了。


  “權神醫的確是神得可以!一點兒都不疼,就紮針就夠了,還說要是能配合用藥,見效會更快更好。可惜有好些藥材,咱們大秦這邊多年都沒聽人提了。據說是要到天山一帶才能采到,就等著這邊打通了商路,他要過去采藥呢。”善榆這一長串話,居然是又快又急,一口氣順下來的。含沁唇邊頓時躍上了一抹真心的笑意,他才要說話時,善榆忽然一拍腦門,叫道,“哎喲,差一點就誤了時辰了!”


  權仲白雖不說是忙得分身無術,但的確也不可能一天內隨時都能招待榆哥,事實上隨著大人物們逐漸聚集過來,很多軍官身上的舊傷老病,都需要他妙手回春。因此榆哥是定了一天過去兩次,有時辰在的,剛才勸善桐跟他一起過去,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和含沁這一寒暄,一時間倒是把針灸的事給拋到了九霄雲外。他急匆匆地望了沙漏一眼,便起身道,“三妞你招待含沁,我先過去了!”


  也真不把含沁當外人,不過是對他點了點頭,便十萬火急地衝出了帳篷。善桐想要叮囑一句路上小心都沒能趕得及,隻好和含沁大眼瞪小眼,卻是誰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兩個人也不知道誰先開始,竟都笑了起來。善桐便讓含沁到內間待客用的小帳篷裏坐了,又吩咐雜役燒了水,自己親自泡了茶倒過來,正好看見含沁手裏拿著自己的針線在看,便紅了臉道,“我做得不好,表哥你別看了。”


  含沁便作勢要把襪子收到懷裏,道,“誰說不好的?我看著好的很,剛好我缺一雙襪子,我可拿走了啊!”


  這是善桐給榆哥做的襪子,兩個人身量相近,其實混著穿也沒什麽不妥。善桐雖然心中感到略微尷尬,但還是大方地道,“不嫌棄我做得不好,就隻管拿去,和我表哥還客氣什麽?”


  含沁笑了笑,卻沒有把襪子收起來,隻是撂在一邊,又喝了一杯茶,才問善桐,“怎麽樣,我才回來沒有多久,營裏的事知道得也不多,最近家裏可出了什麽事沒有?”


  善桐便指手畫腳地將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含沁,甚至還包括了羅春一行人的行蹤。桂含沁自然也聽得很入神,隻是聽到桂含春帶善桐出去辨認羅春時,麵上不禁一動,笑眯眯地看了善桐一眼,卻沒有說話。


  善桐已經挺不好意思的了,但她和桂含春之間的一點委屈,其實從頭到尾就隻有含沁見證,有些事如果善榴就在身邊,那還好說,可偏偏善榴跟著諸燕生還在京城呢,除了含沁,她實在也不知道該告訴誰去了。因此雖然含沁大有取笑她的意思,善桐把一應事情都說完了,還是支支吾吾地道,“別的都沒什麽了,就是桂二哥和我聊了幾句天……”


  含沁頓時捧起了下巴,興味盎然地望住善桐,卻還是沒有說話。這一下可就把善桐勾起來了,這時候哪怕含沁要說了一句,她都非得害羞起來,心事話恐怕就藏著不肯說了。就是因為他雖然也表示出了興趣,但卻一句話都沒有多說,才給善桐勇氣,讓她斷斷續續地將同桂含春之間的那一番對話,擇要說給了含沁聽,一邊說,麵上一邊就是止不住的暈紅。


  到了這時候,含沁就一點都看不出調皮搗蛋了,他疊著手,認認真真、正正經經地望著善桐的眼睛,聽著她說完了和桂含春之間定下的那不是約定的約定,眼中神光閃爍,似乎已經露出了深思,過了一會,又掂量地看了善桐一眼,才低聲道,“怎麽,這件事你會告訴我,心底隻怕是還存有疑慮吧?”


  “還不是桂太太……”善桐也一點都沒有和含沁客氣的意思,“我總覺得這件事說起來似乎簡單,但還未必能成。現在看著沒有什麽,到了以後我回村子裏了,你們在西安,消息往來不方便……”


  這是一點都不能露白的事,又充滿了不可知的變數,善桐有這樣的顧慮,也是人之常情。含沁淡淡地嗯了一聲,又輕聲道,“萬一事情不成,你想過該怎麽辦麽?”


  這一問,就一針見血,戳破了善桐最不安的心事。


  什麽事都是先算勝再算敗,唯有預備出了最壞情況的對策,這件事才算是徹底地定了路子,才能談得上隨機應變,畢竟隨機應變,變的也是手段而不是思路。可在這件事上,善桐依然沒有下定決心,若是婚事不成,自己又該如何。


  轟轟烈烈破門而出,和桂二哥私奔到天涯海角去,她覺得是不能的。第一個不說自己能不能這樣傷了爹娘、祖母的心,又帶累了底下的妹妹,就說桂含春,善桐覺得他就不是這樣拋下一切一走了之的人。再說,他有他的雄心和事業,而這是離不開桂家的。


  所以……所以怕是也隻有指向另一個結果了,而這結果是她所不願去想,不願接受的。隻要一想起來,就會讓她心底再蒙上一層陰霾,而善桐的心事其實一點不少,作為一個過年才滿十三的小姑娘,她是夠心事重重的了。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自己還能笑得出來,已經挺沒心沒肺。


  “我……我……”她囁嚅了片刻,卻答不上話來。


  “你沒有想好,”含沁幫她把話補完了,卻是語調平穩,半點都聽不出他的情緒,“那就按我的話辦,三妮你說怎麽樣?”


  要說這世上有誰不會害她,其實含沁並不是位居前列的人選。按他為了往上爬,可以說是有些不擇手段的性子,善桐其實也可能是他的一個籌碼。可不知為什麽,她是從未懷疑過含沁隻是在利用她拉近自己和桂家老九房之間的關係,她覺得含沁之所以會這樣幫她,固然不能說沒有功利上的考慮,但最要緊,還是為了——就是為了幫她而已。幾乎是毫不考慮地,她點了點頭,“我當然聽表哥的。”


  “你是個大姑娘了。”含沁似乎已經有了一條清晰明確的思路,他的手指在桌上劃來劃去,速度很快,似乎在描摹著一條善桐看不懂的軌跡。“這一次從何家山回去之後,你得稍微注意避嫌,尤其是二哥,明麵上,你絕不能再和他見麵了。”


  雖然西北民風開放,也不是沒有私定終身的事。但善桐是大家族出身,她不能不考慮到自己的閨譽。年紀還小的時候在外行走,那是形勢所迫,必須幫在這家裏,這是一回事。可等到局勢緩和下來,她漸漸長大的時候,還和桂含春這個無親無故的外男頻繁接觸,婚事就算成了,萬一傳出去也將非常難聽。這句話雖然令善桐沮喪,但她也能明白是為了她好,她便沉重地點了點頭,無言地表達了自己的認可。


  “含芳、麒山這些沒親戚關係的男孩子,也都要盡量回避。見了麵最好別再說話,總之我們自己做得要到位,要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含沁一邊沉思一邊說,“等你滿了十四歲,那真是個大姑娘,就更要注意起來。我叔叔嬸嬸本人其實是不大看重這個,可架不住有心人的挑剔。”


  “按你這麽說,我其實連你都不能見了呀,現在就我們兩個人,像什麽樣子!”善桐忍不住就逗了含沁一句,含沁白了她一眼,沒有好氣,把襪子扔回給她,“正要說你呢!比如我和王時,那是你的親戚,這樣見麵,別人也是說不出什麽的。你不是還說你把我看做你親哥麽?這倒不必回避了,但你細節上也要留神,你是大姑娘啦,沒事就摟摟抱抱的,像什麽樣子?還有你的針線,也不能隨便送人了。剛才我那是試你!”


  他板起臉來,善桐頓時就沒了氣勢,隻好低頭聽訓。含沁又謀劃了一陣,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過了一會,才似乎想出了辦法,一邊漫不經心地劃拉著桌子,一邊道,“戰事結束之後,我和二哥肯定都是要回西安住的。可能還有一些邊事,要來來往往,但大本營是西安不會有錯。我當然要經常過來探望姑婆,既然知道了你們的事,幫著帶帶話,那是義不容辭。做得小心一點,想必也不會被人發覺,你再經常到西安城你舅舅家裏住幾天,時常到桂太太身邊讓她看看,有二哥背後使勁,婚事十有八九,還是可以成的。就是不成,誰也不知道有這一段故事,耽誤不了你說別的好人家。我看這件事就這麽辦吧?這是最妥當的。”


  善桐會把事情告訴含沁,其實多少也打了這樣的主意,含沁這麽識趣,安排得比她能想到的都要更妥善,她自然隻有點頭稱是的份。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總是麻煩表哥。”


  “你給表哥說個表嫂,不就把人情都還完了?”含沁半真半假地道,“記得啊,我可要高門之女,名門嫡出,家財萬貫,貌若天仙——”


  善桐一開始還有些當真,瞪大了眼才要說話時,又被含沁逗得大笑起來。兩個人便又談些瑣事,善桐這才知道含沁是來找二老爺說話的,隻是二老爺又去開會了,他便過來等待。


  “還是下回出巡的事,這一次我升了官,可能自己要領一支兵了,糧草的事我還是沒弄明白,心裏就不大踏實。”含沁絮絮叨叨地和善桐說了幾句話,善桐也聽得入神。因見帳篷內外靜悄悄的,二老爺、四老爺和善榆短時間內都不能回來,她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低聲問含沁。


  “你這一回就算是立功,我聽見人那樣說起來,功勞分一分也沒有這麽大,怎麽忽然間就升了真千戶?那許鳳佳呢?豈不是要做大將軍了?”


  軍中分功,那是有一定規矩的。譬如說桂含沁和許鳳佳、許於升三個人出去。因為許於升官銜最高,又是主將,那麽有了賞賜他是要先領去五分,而剩下的五分裏,許鳳佳二分,桂含沁一分,眾人一分,真正立功的那位小卒也就是獨得一分而已。功勞也大抵如此,總之底下人的好處是永遠都比不上上頭那一位的,許於升去世之後,許鳳佳因為身份官銜都高,好處就得他拿得最多,而含沁的提拔已屬於非分,許鳳佳的賞賜就更別提了,再一聯想到桂含芳說出來的許家密事,整件事不期然就透了蹊蹺。


  “他哥哥去世了,他反而升官,沒有這樣的道理。平國公按下了他的賞賜,倒是把功勞都歸到我身上了。”含沁揉了揉鼻子,滿不在乎地說。“其實我就是運氣,眼看著大戰將至,他是肯定要上去搶功的。升我,不過是先堵堵別人的嘴巴。我就是運氣好,趕著了。”


  這麽說也不是沒有道理,但善桐始終還是情不自禁地惦記著許三少爺的死。她目注含沁,一時間忽然又想到了他在糧荒時期盤下的那間糧號。


  雖然說含沁的不容易,善桐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有些事始終會超出她的底線,許三少爺如何,她覺得自己管不著。但善桐赫然發現,其實自己也不如自己想得那樣正義。


  其實這幾天下來,她已經想明白了,歸根究底,她之所以會對父親的要求感到很不舒服,還是因為他沒有作出明確承諾,會限製二姨娘的囂張,並且保證榆哥的絕對繼承權。前景被描繪得很好,但如何實現父親是一句話都沒有提。也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該有所疑問,也許是因為他……


  她不想再想下去,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新發現上——就好像父親回避了二姨娘這個不穩定因素一樣,她還是不自覺地回避了也許能影響自己和含沁友情的這一問。


  當時糧商們囤積居奇,不顧百姓生死隻為牟利的時候,含沁……又在做什麽呢?利用西北糧荒,他得到了多少好處呢?

  如果不問這個問題,她覺得自己已經根本沒臉去指責父親,反對他的要求。可問了這個問題,如果答案不能讓自己滿意,難道她真要和含沁——和沁表哥決裂嗎?就不說對婚事的影響,善桐就隻是不能接受此點,不能接受她恐怕從此要和桂含沁形同陌路。


  忽然間,她發覺自己是真的把桂含沁視作親人。


  回過神時,她發覺含沁也正看著自己,麵上神色居然有幾分莫測,顯然是已經發覺了她的情緒不對。


  “想知道什麽,你就問唄。”見她回過神來,含沁已經開口道,“瞞著別人,還能瞞著你嗎?傻三妮。”


  他又叩了善桐腦門一下,令得善桐瞬間吃驚不小,回過神來時,才想起來含沁指的恐怕是許於升的死,而不是她心中的另一個疑問。


  她又閃了含沁一眼,見含沁已經收斂了那深沉的表情,又回到了一貫的無賴,笑嘻嘻地托著下巴看著自己,心潮湧動之餘,那句話不聽使喚,已經脫口而出。


  “沁哥,你……我就問你一句,許三少爺的事裏,你違背過你的良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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