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127章


  含沁的婚事,終究還是沒能激起太大的波瀾。老太太私底下打發四老爺探了探含沁的口風,被他一句,“現在連大哥都沒成親,我這邊就鬧起了婚事,隻怕族裏要有說話的。”輕輕巧巧就推脫了開去,老人家也隻好和兒媳婦感慨,“不是我偏心含沁,這孩子雖然孤苦了些,但卻著實會經營。可惜看來善婷是沒福了。”


  又吩咐兒媳婦們,“有什麽合適的女兒家,隻管留心,一來現在善檀也到了說親的時候,一旦中舉就可以定親事了,等中了進士再辦婚禮。二來還有他弟弟們同含沁,什麽樣的家境,我們這兒都能撿出個相配的來,往後幾年要沒有意外,家裏是肯定要辦好幾場親事了。”


  大太太和二太太自然是最上心的,就是三太太和四太太也都有自己的盤算,還是大太太最直接。“這一回在京裏,我娘家族兄弟……”


  老太太也聽得認真,善桐、善櫻等人本來要進來請安的,在窗子外頭一聽,又悄無聲息退回了外屋,幾個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都沒有開口,善桐有心想問大太太是否為善桃在京裏有相看過,卻又做賊心虛不敢開口,便看了看善櫻,打趣她,“等哥哥們的婚事都說完了,就把你也嫁出去!”


  善櫻真個著急起來,“前頭還有兩個姐姐呢!您還好意思打趣我,隻怕是三姐你先出門子吧!”


  一邊說,兩姐妹一邊就看向善桃,善桃再嚴肅,此時也不禁微微麵紅,她強自鎮定,“這都是長輩們的事兒,咱們是用不著過問,也不能過問的,好啦,有空閑,還不如跟我到廂房去大家多刺幾針吧。”


  一席話說得兩姐妹都垂了頭,等善桃起了身,善櫻才遞過來一個怏怏的眼神,好似再說:“和二姐姐說笑,真沒意思!”


  含沁這次過來,就是在戰後過來看看老太太,順便把西安城裏幾家商號的信給親自帶到老人家手上的,又住了兩天,也就告辭回去,老太太知道他不大不小也算是個忙人。不是官署裏有事,就是自己生意有事,家裏又無人幫著照管的,也就並不多留。倒是二老爺很過意不去,“這幾年來,多虧了含沁來回傳信跑腿兒,以後等兒子在西安安頓下來,就用不著老麻煩他了。”


  “這也不能長久。”大太太卻持相反意見,“前幾年戰亂時候,家裏難免減員。現在外頭形勢一天好過一天,連村牆都撤了,我看還是和舊例一樣,專指一個幹練的夥計,平時無事時就在店裏、家裏幫忙,有事時候,專職來回送信。工錢多開一點,倒是好過在二弟身邊挑人出來,免得一調動開去,反而尷尬。”


  還是這樣光風霽月……就不知道她是怎麽發覺有這麽個舊例的。王氏眸色微沉,看了嫂子一眼,也想明白了:多半是琢磨從前的日常細賬,琢磨出了門道。


  老太太掃了二房兩夫妻一眼,見二老爺笑而不語,王氏卻反常的木然,一句話也不曾多說,心底頓時就歎了口氣,她不鹹不淡地道,“孫氏說的對,現在外頭形勢好了,咱們家就得重新立起規矩來啦。尤其是海清,你要去西安上任,後院不能沒個人照應,屋裏人和孩子們可以留在家裏,王氏得跟著你過去的,免得後院無人,又亂起來了。”


  王氏微微動彈了一下,她略帶感激,同時也帶了幾分驚異地望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衝她輕輕點了點頭,又一望二老爺,二老爺便勉強地道,“母親說這樣好,那就是這樣。”


  話裏的勉強雖然輕微,但有心人也不是聽不出來。


  吃過飯,老太太就打發善桐回二房的小院子裏坐坐,“你今年送我的繡像雖然手藝還糙了點,但看出來,技藝是有的,也不必每天每夜地繡帕子做衣服了,究竟等你出嫁之後,拈針的時候少著呢。你母親在家閑坐也是無聊,這幾天你多回去陪陪她說話吧,等她去了西安,就不能日日見麵了。”


  善桐感激地望了祖母一眼,低聲道,“您就是考慮得周到……讓您費心啦!”


  老太太不禁就按了按善桐的肩膀,想要說什麽,又覺得善桐畢竟還沒有出嫁,猶豫再三,隻道,“讓你母親別太操心了,萬事有我呢。海清要想鬧騰出什麽動靜來,也得看我答應不答應!”


  隻是這句話,善桐便已經知道,父母吵架瞞不過老太太,這不說了,就連吵架的理由,隻怕老太太心中也都有數——不用說了,十有八.九,肯定還是因為善梧和二姨娘。


  #果然,才進了二房的小院子,善桐就和二姨娘打了個照麵。


  這位紅姨娘的裝束都一下鮮亮了起來,身上也見了桃紅柳綠這樣鮮嫩的顏色——自從回了楊家村,二姨娘身上的衣服,是一天比一天更暗沉,從前的顏色衣裳,已經幾年沒拿出來了,現在乍然上了身,善桐還能隱約聞到零陵香的味道。她不禁抽了抽唇角,天然就對二姨娘大起厭惡。


  真是狗肚子盛不了二兩香油,爹才一回來,就好像過了大年。把柄還在自己手上握著呢,就這麽輕浮歡喜的,是還沒受夠老太太的氣?

  隻是四年時間過去,就算再看不慣二姨娘,善桐也不再是當時那個沉不住氣的三妞妞了,她微微一笑,含蓄地點了點頭,問過了二姨娘的好,二姨娘也就親親熱熱地綻出笑來,很有父輩姨娘的樣子,“三姑娘好?”


  從前見了自己,可是低眉順眼的,恨不得把頭夾到腋下去……


  善桐一邊笑,一邊就掀簾子進了裏屋。王氏正在炕頭讀榆哥來的家信,見到善桐來了,才把這幾頁卷邊的紙給鄭重塞進信封裏,奇道,“今日不用跟著做女紅?怎麽倒回來了?”


  一邊說,一邊就讓善桐挨著她坐了,又翻了善桐的衣領看了看,嘀咕道,“惦記著給你做兩個肚兜來著,又覺得你最近手裏在做個鮮亮物事,怕是知道給自己添衣服了,沒想到穿的還是這舊的。”


  “我那是給祖母做的涼褲,天氣熱了,晚上掀被子也不妨事……”善桐笑著道,“您就和我打岔吧,今兒是老太太讓我回來探您口風的,還讓我傳話,有什麽事她給您做主,由不得爹胡來的——”


  王氏也知道這事瞞不過人,她自失地一笑,“就是你爹也知道,這件事鬧不到你祖母跟前,才不曾告訴你祖母讓她評理呢。不然,你當他肯就這樣放過我?”


  她坐直了身子,又滿不在乎地道,“你也別多管了,我看他有臉把脾氣發到什麽時候去!有本事,他倒是休了我!”


  父母口角,雖然不是常事,但也絕不是大事,善桐直到聽到王氏這句話,才知道這一回爹娘可不是稍稍拌嘴而已,她一下就發急了,“這什麽話呀,您這樣說話,讓我們兄妹怎麽辦……什麽事兒鬧得這麽著急上火的,肯定是爹不好,您和我說,我告訴祖母,讓祖母數落他去!”


  要不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呢?王氏心底就是再酸楚,麵上都不禁笑開了,她望了窗外一眼,終於還是半吐半露地說了實話。“還不是因為那一位鬧得太過分了,你爹回來一過問,不分青紅皂白,就賴我管教不力,又——”


  她掂量地望了女兒一眼,似乎是下了一番決心,才續道,“又挑撥離間,害得善梧和他生母之間過於疏遠,沒個人倫應有的樣子。”


  善桐本來為母親燃起的那滿腔委屈,幾乎是一下就啞了火,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武裝出了同仇敵愾的語氣,憤憤地道,“爹怎麽能這樣說話!”


  心底卻歎了一口氣,情知這一次,母親恐怕是沒法等到祖母出麵為她做主了。


  限製善梧,其實也算是老太太和王氏的默契,但善桐心中卻能琢磨出兩人動機上微妙的差別。但在對二姨娘的態度上,兩個長輩就是天差地別了。老太太雖然看不上二姨娘沒個奴才的樣子,但也沒想把她往死裏整,更覺得“生了孩子,怎麽說也是家裏人了”,隻要二姨娘能夠老老實實的,老太太也不會想要拿她怎麽樣,更不會讚同善梧徹底疏遠生母,和生母離心離德。


  但母親就不一樣了,這些年來透過大椿,鬧出了多少事情,還不都是為了把二姨娘逼到如今這一步?而這些事情,瞞得過老太太,卻很可能瞞不過父親,就算不是十成十的了解個中委屈,但父親怎麽說都是一家之主,就是直覺,隻怕都能直覺出不對來。這要鬧到祖母跟前,大家把話說開了,到最後不利的還是母親……


  王氏又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她歎了一口氣,還是冷靜了下來,反過來安慰女兒,“算了,你爹心裏也有數,鬧不下去的。就看誰挺得住,誰就先低頭好了。”


  她唇邊又逸出了一絲苦笑,“反正到最後十有八.九,還是我認個錯……三妞,你可得記著了,女人沒有娘家撐腰,在婆家真是頭都抬不起來,要是你大舅舅現在還在京裏,堂舅舅還是福建布政使,你爹敢這麽對我?連休妻的話都吼出來了……”


  她說不下去了,就算極力控製,依然不得不俯下身去,肩膀一抽一抽的,落在善桐眼裏,就好像一根鞭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打在她心尖尖上。而在這極致的,源自本能護短的憤怒和怨恨背後,卻也不禁有一絲淒然:就算是在這種時候,要說母親完全占了道理,那……那也是違背了善桐自己的是非觀。


  “您當年就不該討她進門!”她終於忍不住,低聲埋怨了一句,“現在什麽都晚了,這麽個大活人,難道還一服藥——”


  才出口,自己就嚇得不寒而栗,王氏更是連眼淚都嚇沒了,她瞪了善桐一眼,嚴厲地低叱,“這麽喪心病狂滅絕人倫的事,以後不要說講出口,就是想一想,你都得抽自己的嘴巴子!”


  一邊說,一邊也不禁自失地連連搖頭,張了幾次嘴巴,都沒能說出話來,到了末了,也隻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打開抽屜,拿了榆哥的信出來一封封地看,竟似乎是失去了任何一點說話的興趣。


  善桐轉了轉眼珠子,她下了地悄悄地溜出了屋子,便往二老爺的書房刺溜了過去。


  自從孩子們出嫁的出嫁,出門的出門,現在的二房住宿情況已經沒那麽緊張了,非但兩個姨娘帶著善櫻,有了自己的院子,就連二老爺都有一個單獨的小院子做他的書房,由得他招待他的那些個清客幕僚。善桐踱過去的時候,隔著窗子就聽到他的笑聲,她探頭一看,卻見是二老爺、三老爺兩兄弟帶了善梧,似乎正在談詩做賦的,善梧跟前還擺了幾本書一頁紙,又好像在考察善梧的學問。


  “還是挺有悟性。”三老爺聽起來就高高興興的,“我看今年很可以下場去試試看,考不中也不要緊,就是熟悉一下氣氛,就是三年後再中,那也是個年紀輕輕的小舉人,不用著急……”


  二老爺的語氣就要矜持多了,“三弟你太偏愛他了,雜學上他才華是夠了,八股就要生澀得多,到了省城,難免要尋名師指點,好好苦讀個三年,功名上才有進步的希望。”


  又惦記起了善檀、善榕兄弟,“也不知道在京城的那一批孩子進益如何,要是讀得不好,不如一塊回陝西來攻讀,這一兩年內,都可以下場試試了。”


  “我們家那個善柏,讀不讀也都是沾個邊罷了,真要中舉,那可不知道是走哪門子的運氣。”三老爺卻似乎很看得開,“在京城有大嫂娘家人照顧,多教他一些規矩,那就不算白去一次。倒是善檀、善榕和梧哥,看來是很有希望,咱們楊家全族都沒有出過‘一門三進士’,眼看著這一代倒是大有希望。二哥,梧哥可是個好苗子,萬不能耽誤了——”


  他就衝善梧擺了擺手,一邊和二老爺踱出屋子來,口中還低聲道。“二嫂待梧哥,倒也真是沒話說,就是娘那裏,恐怕還有些疙疙瘩瘩的,可怎麽說那都是她的孫子。改明兒您還是好好和娘說說,也該讓梧哥正經拜個名師,練起八股來了。”


  正說話時,兩人也都先後看到了門外托腮坐著的善桐,二老爺、三老爺都吃了一驚,三老爺便笑道,“三妞,你沒事不做針線,跑這來幹嘛?是想你爹了?”


  善桐心裏,真是五味雜陳,她一麵也認可三叔的話,一麵卻也不禁一陣陣地心酸不平:全家的孩子都惦記過了,就沒惦記著孤身在外跟著權仲白四處行走的榆哥……


  “我……我想爹了。”她便擺出了愛嬌的樣子,站起身靠到二老爺懷裏,抬著頭望住父親,眼神一閃一閃。“爹眼看就要走了,我又不能跟去西安……”


  二老爺撚須一笑,居然未曾嗬斥女兒的愛嬌,隻是摟著她的肩膀,大有怡然自得之意。三老爺看在眼底,想到逝去的女兒善柳,一時間倒是大覺刺痛,他匆匆一笑,便尋了個借口先行離去。二老爺便攬了善桐進屋,又讓她,“你寫一張字來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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