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第241章


  善桐也難說是吃驚還是不吃驚,京城貴婦日子不好過,這她是知道的,但鬧到了“帶著孩子去死”這一步的終究也還少見。不過三少夫人此來是為了訴苦,難免也有所誇大,她忙扶住三少夫人款款勸說,“哪有那麽大的事,你先放寬心,別再哭了,多損傷孩子呢。”


  如此勸了一會,三少夫人也就徐徐收住了眼淚,握住善桐的手,抽抽噎噎地道,“我就是心裏真不服氣,苦得很!我是掏心挖肺對他好,奈何他卻是從不領情……我、我……”


  說著,便將自己的故事訴說了出來。善桐事前也了解過她的出身,心底多少也有數了。這位三少夫人,其實人是很有福氣的,當年說親的時候,皇上還沒有登基,林三少也就是個尋常的公侯庶子罷了。因他雖然和當時的太子有一定親戚關係,但畢竟沒帶著血脈,誰也沒想到皇上這樣重情,他為人又哦放蕩不羈的,他們家就隨便給說了一戶六品小官人家的嫡女,論門第也算是門當戶對了。可沒想到才成了親沒多久,林三少就起來了,看皇上的意思,這一輩子都要捧著他、抬舉著他。因此三少夫人娘家是一點都不硬氣,恐怕還指著三少夫人巴結好了相公,給娘家多帶來一點利益呢。要想給她做主,那是再別提了。林三少自己也荒唐,姨娘通房一個接一個的往屋裏摟,三少夫人好歹才管住了他的錢袋子,可究竟未能管住他的手,前陣子不是又摟進了一個新姨娘麽,他們家光是排的上號的姨娘現在就有十個了,就這還不算姨娘身邊的通房大丫頭們——要這樣說來,林三少夫人的日子也的確是不大好過的。


  “我這還算是運氣好了。”三少夫人越說越是生氣,“這麽多人,簡直連避子湯都熬不過來,我時常見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哪個姨娘屋子裏歇。就一直擔心有誰仗著寵愛,私底下把湯藥給倒了,這要是庶長子生在前頭,我們娘倆的日子可還怎麽過?皇後娘娘倒是向著我的,連皇上都說了幾次,他隻是不聽,還埋怨我把這事告訴到宮裏,累得他在皇上跟前丟了麵子。”


  兩相比較之下,善桐的日子是要比她更愜意得多了。三少夫人說起來又要掉眼淚。“家裏的嫂子們也都不提了,就是平時往來的那些朋友家女眷,有一個算一個,當我不知道呢,私底下是又笑話我管不住男人,又笑話我愛吃醋……我呸!我就愛吃醋怎麽著了吧,分明是我的相公,我兒子都還沒生一個呢,又不是不會生!就這樣風流起來,等將來還不知道怎麽樣呢。平日裏往來的這些太太、奶奶裏,也就隻有平國公世子夫人能對我說幾句軟和話了,她人好,背地裏不笑話我,可也不能給我出多少主意……”


  雖說平時沒有多少往來,但善桐卻很肯定,這位世子夫人那絕對是厲害人物。她不笑話三少夫人,正是她的過人之處,不過不給她出主意這句話落在善桐耳朵裏,自然也不免令她有幾分凜然。她不動聲色,又再慢慢套問下來,也覺得三少夫人麵臨的情況實在棘手。丈夫風流,婆婆不是親生的,管不了也無心去管,公公裝聾作啞。幾乎是能約束丈夫的元素均極為匱乏,除非皇上管束——可皇上也不會認真為了這事和林三少爺翻臉不是?難怪許家少夫人也沒話說了,除非能拴住男人的心,不然這個情況,三少夫人還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兩人交好,在三少夫人她是實在苦悶到了極處,估計也是想找個不會笑話她的人來訴訴苦,在善桐來說,卻是半推半就,也多少是有些看上了三少夫人的身份。隻是聽三少夫人這麽一訴苦,她也是大覺同情,便為三少夫人出謀劃策道,“為今之計,其實和誰訴苦都沒有用了,一個養母一個生母早都去世,餘下人說什麽,三少爺不也當個耳旁風?還是先抓住三少爺的心是正經。”


  三少夫人抹了抹眼眶,“我也這樣想,可旁人又都教我,等兒子落了地那就好了。姨娘們……隻要無所出,終究是不足為患的。”


  隻要無所出這幾個字,她咬得很輕,又看了善桐一眼,似乎是在試探善桐的態度,又似乎是自己都拿不準自己的想法。


  這話也的確不能說錯,看三少夫人神色,估計怕也是覺得要對身懷六甲的姨娘動手腳並不難。善桐也知道在京城這種地方,不要說一個姨娘了,就是她小四房的堂姐妹,還不是說去世就去世了?沒準在這些太太奶奶們眼底,別人的命根本也就不算是命了。她也無意和三少夫人去爭,隻道,“我就先和你說說我怎麽想的吧……這道理也不能說錯,要是你上頭的公婆將夫君管得嚴實一點呢,你又辦得妥當隱蔽,那處置掉一兩個有身孕的姨娘,甚至就是孩子在繈褓裏夭折了……過上幾年,等嫡子大了,日子也就好過得多了。可你現在並不是這樣,姨娘都上十號了,家裏也不管,說那什麽一點,要是三少爺誠心要作踐你,隻怕早都不知弄大多少肚子了。這樣看,他麵上不大在乎你,心裏其實還是疼你的。”


  在京城的這些夫妻跟前,似乎提個‘喜歡’都有幾分掉價,這倒有和西北不同了,西北風氣倒都是坦坦蕩蕩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倒是京城,為了個賢惠的名頭,喜歡也要說成不喜歡。三少夫人也未能免俗,她麵上飄出了一線紅暈,顯得有幾分羞澀,幾乎不可置信。“他這還疼我?不疼我了,那還不知道要怎麽作踐我呢……”


  的確和含沁比起來,要說林三少爺疼愛三少夫人,簡直是睜著眼說瞎話,但這時候不這麽說,難道還真說實話?善桐不免又給三少夫人妥妥帖帖地分析了一番,力證三少爺還是疼她的,直把三少夫人說得眉開眼笑了,才又問她,“你自己私心裏揣摩,三少爺性子是精明些還是老實些,平時你說話,他聽得進去聽不進去呢?”


  “都說他糊塗,其實照我平時看,他有主意得很。”三少夫人沉吟了一下,竟給了一個善桐沒想到的回答。“朝中的事,我覺得他也不是看不懂,他就是懶得摻和。反正這個身份,再怎麽往上走也就是這樣了……其實心裏他是要比我懂得多了。我們在一起,他……他老嫌我笨。”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又似乎在為自己辯解,“其實院子裏那些姨娘,我看懂得他的人也不多的。他就是喜歡她們的聲色技藝,再貪個新鮮……這我又學不來!”


  其實問題如何,三少夫人自己都看得清楚。夫妻兩個沒什麽話說,三少夫人又老吃醋、愛告狀,令自己善妒的名聲傳開了,三少爺自然更和她離心的,會讓三少夫人來生嫡長子,其實都已經是三少爺本人掌得住弦了。善桐沉吟片刻,便老實道。“三嫂,我實話說,既然你自度是鬥不過相公的,那也就不必鬥了。倒是把妒忌心收起來……就是忍不住也要忍,壓不住也要壓,先讓三少爺願意和你在一塊了,你再慢慢揣摩他的喜好,他愛聽戲,你也就做個戲迷,愛下棋,你也就隨著下起來。夫強妻弱,委屈些也顧不得了。尤其這妒忌的名聲,可不能再傳了。別人背地裏笑話你,你不在意,可姑爺聽了別人的話,心裏哪能高興呢?等姑爺和你貼了心,你再借機好好勸諫,那時候沒準就好了。”


  這說的都是貼心話,三少夫人也聽得很入神,又自感慨道,“這些話其實也不是沒人和我說,不知怎麽,就是你和我說,我聽得進去……”


  “那是因為咱們都一樣妒忌,”善桐不禁一笑。“我和我們家那位撂了話,他敢讓一個女人進門,我抱著女兒就回西北,反正我自己有錢,改嫁也好出關也好,再不見他了。”


  話說出口,又覺得有點失言。三少夫人看著她,眼底全是羨慕,半天才慢慢地說。“你們楊家女兒有福氣的,小桂統領那是疼你。要這麽說,我們家那位怕還巴不得呢……”


  人比人,比死人。就說兩個人出身,這也是沒得比的,善桐別的不說,八萬兩陪嫁在身,一輩子花用那是足夠了的。還有娘家兄弟照看著,就是獨立出去也不是不能過活,三少夫人如何能和她比?善桐無心一句話,倒招惹三少夫人這樣感慨,她很是過意不去,忙道,“其實個人個人的苦吧,我就不敢給我嬸嬸氣受,比不得你,你說人家背後說你,見了麵還不是要笑嘻嘻地和你拉手?誰讓你在皇後跟前有體麵呢!我就不一樣了,誰拿我當回事啊!”


  三少夫人不禁露出笑容,“也就是虛熱鬧吧,反正,成也是這層親戚,敗也是這層親戚。皇上看他是好的,連帶著後宮幾個後妃看我也都不錯。我倒是難得在兩個娘娘跟前都有些臉麵。”


  別看三少夫人和她抱怨起三少爺來,好像自己在林家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這女人說話是要打折扣來聽的,尤其是懷孕的女人,情緒上來了什麽話說不出口?隻看三少夫人現在懷著三少爺的頭胎,在家動作就給婆婆臉色看,於兩宮間周旋得左右逢源,有底氣說出‘在兩個娘娘跟前都有些臉麵’,便可知道她對於政治絕非自己謙虛得那樣一無所知,至少還是很能和三少爺保持一致,來個悶聲大發財的。善桐忙又順著她恭維了兩句,處處自貶,“我比不上你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又說,“你看,就因為頭胎是女兒,連娘家都催。比不得你揣了個男孩,底氣自然足了——”


  這種話雖然有點肉麻,但孕婦實在愛聽,三少夫人越聽善桐的難處,臉上的悲苦之色也就越淡,等善桐說完了,她和善桐說話的態度已經很隨意了。“你在你嬸嬸跟前也是尷尬的,小桂統領出身不好,本事越大,你們倆關係就越難相處,還有日後他們家承嗣的媳婦,你也要好生掂量著呢。”


  要和一個人拉近關係,單單捧她自然不夠,可聽她單方麵訴了苦,也不算是建立起真正的交情,唯有和現在這樣互相吐過了苦水,兩個人看著對方才就覺得親切了。善桐靠在窗子邊上,一邊望著窗外的街景,一邊歎息道,“難相處也就是這幾個月了,日後我們在京裏,我倒想著越少回去越好。三個女人一台戲,大宅子裏的熱鬧可多了去了,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她頓了頓,又發自內心地有了幾分惆悵,“可京城這個樣子,又覺得也住得不開心!在西北的時候,想上街帶一頂帷帽,有的是人敢騎馬出去,就是不騎馬,在路上高高挑起簾子來看看風光也是好的。哪裏和京城一樣,就是出門,也是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這麽住久了,覺得人的心都要越住越狹窄。”


  三少夫人自小在京城長大,聽到西北的風氣,簡直像是聽故事。她不期然站在善桐身邊,因道,“我都習慣了!這幾年來我也很少出京——不出京他都這樣子,一出京還得了?偶然在這裏站站,看看外頭的景色也就罷了。來得次數多了,連店招牌我都背下來。你看,這是米店、香燭店,藥鋪,綢緞鋪……”


  一邊說,一邊不禁噗嗤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指著一間黑洞洞的門臉,“還有這個,從前不知道,還問人呢。人也不告訴我,後來才知道,這是專……專賣那些上不得台麵玩意兒的作坊,還兼賣春宮畫兒,最好笑就開在寺院後門對角,據說生意還很興隆!”


  這笑話個中含義實在捉狹,善桐也笑了,“你怎麽這麽清楚,後來是誰告訴你的呢?”


  “我不和你說了!”三少夫人紅著臉啐了她一口,又忍不住附耳道,“真有些玩意,很能助興的,你、你回去問問你姑爺,沒準他知道呢……”


  正說著,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便又抽身出去,嚷著,“也該下去吃飯了。”便進了淨房。善桐自己站在窗前,還看不夠那人來人往的景色,她真恨不得自己能變作個男兒,到這廣闊的天地間走走——不比三少夫人這隻籠中鳥,善桐畢竟是曾在外頭飛過的!


  可這想望畢竟也隻能是想望了,她還有幾分戀戀不舍,三少夫人從淨房出來了她也沒回頭,看了半天,仔細地分辨著街上的每一個行人,有擔南北時鮮的貨郎,有進大護國寺的香客,有下館子的食客,還有——


  善桐訝異地瞪大了眼睛,目送著一個眉目依稀可見,看得出十分清俊的少年進了春宮作坊,一時還有些不可置信,半日才搖了搖頭,回身和三少夫人道,“有意思,居然有個小太監進那個沒招牌的鋪子裏去!”


  三少夫人莞爾一笑,“你這就是外鄉人了不是?那起混賬老烏鴉,玩得比一般人更瘋……哎呀,都是肮髒事,不多說了!你要想知道,問你們家那位去!”


  善桐也知道這話多半是不大登得上大雅之堂的,也不敢再問,便和三少夫人親親熱熱地攜手用飯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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