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第263章


  自從福壽公主知道了自己也許將要嫁到西北的消息,善桐就成了她最歡迎的客人。善桐也不知道她明白不明白,桂家其實就是促成和親的聲音之一,就算公主知道,她也未曾表現出來。就連皇後都不提這個,隻感慨,“你為人好!”也就成全公主,次次善桐進宮,總要把公主請來和她說說話。


  分明是金枝玉葉,幾年後卻要到大漠苦寒之地度日。雖然身為達延汗的哈屯,她自然也是錦衣玉食,不會受多少罪,但小女兒家的,隻怕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善桐平時聽公主身邊人說起來,當年福安公主,“聽說自己要被嫁過去,嚇得飯都吃不下了,第二年大病一場,反而高興起來,直說死也要死在宮裏。可不就是……病勢漸漸沉重,沒幾年就沒了。”


  相形之下,雖然福壽公主平素還更孱弱一點,聽到消息也嚇得不輕,但她到底是要比姐姐更要強,可能自己也就是哭了幾天,便開始多方打聽西北信息,為自己日後的生活做起準備。聽善桐說起北疆天氣冷,現在她已經開始自己學著裁棉襖,做皮衣了。和善桐她很少說心裏話,隻一次私底下提起來,“就實在過不下去了,那也要死在帳篷裏。不能和姐姐一樣落笑話,千古多少公主嫁過去,為什麽我就不行。”


  其實要說起來,和親嫁出去的還多半都是宗室女,像這樣金枝玉葉真正過去結親的,還是少見。要怪也隻能怪當時先帝許得起點太高,直接把福安公主許出去了,現在要再討價還價,也沒這麽空間。善桐望著她微微笑了笑,低聲道,“放心吧,到了那一步,沒有人的日子是過不下去的,說不定你還覺得比宮裏的日子更舒坦自在,也是難說的事。”


  不過,見福壽公主經過洗禮,反而更堅強起來,她也漸漸說些羅春身邊的真事給她聽。不想福壽公主是早就知道了羅春身邊早有妻室在,“早在姐姐要嫁出去那時候,就聽說他有兩房正妻,還有數也數不清的美人妾室,看中哪個就搶哪個,不喜歡了就隨便賞賜給人。那時候我還小,也不知道賞賜給人是做什麽去,聽了宮人們這樣傳說,便問姐姐,姐姐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連自己這樣一麵之緣,羅春有機會了都要索要,說他不風流,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善桐也不和福壽公主客氣,隻道,“您是大秦公主,金枝玉葉,就是比不過兩位原來的哈屯,按哈布日可汗的性格,待您也決不會差的。這一點大可放心,其實同京中駙馬比,也就差個可汗可以隨意納美……這個,倒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就是駙馬們,偷偷摸摸納小星的,也不是沒有。”


  福壽公主也笑了,“小桂嫂子是說義寧祖姑家的那一位吧——”


  她和善桐漸漸熟慣,人也健談多了,拉著善桐的手又說了幾句閑話,見天色晚了,這才依依不舍地道,“這次進宮你先來見我,真是領了你的情了。知道你還要到別地兒應酬的,臘月、年節又忙,二月裏好歹來看看我……我同嫂子們還不一樣,手頭沒多少東西賞你……”


  福壽公主的母親當年也就是個嬪位,現在依附太後太妃居住,長公主本人似乎也不大受哥哥寵愛,要拿出多少鎮得住善桐的賞賜來,那也為難她了。善桐忙道,“我也不為這個來呀,要這樣說你就見外了。”


  福壽公主便望著她笑了笑,低聲說,“我知道,你是心好……我心裏很感激你的……”


  可她不知道,善桐最怕聽見她說這個,她忙搖了搖手,“快別說了,折煞我啦。再這樣說,我以後不來了。”


  福壽公主嚇得忙閉口不說,捂住嘴眼巴巴地看著善桐,竟似乎是怕善桐當真不來了。善桐越發覺得她可憐可愛,又露出笑來哄了她幾句,一並拜見太嬪——因今次進宮,正巧撞見太子進後宮探視母親,善桐便沒進坤寧宮,一徑先入福壽公主這裏,此時料著太子該走了,便同福壽長公主母女告辭,又過坤寧宮去。


  她時點掐得巧,果然太子正從坤寧宮出來,兩邊倒是撞了個正著,善桐忙要行禮,太子諭免,還和和氣氣地同善桐搭話,“天氣這樣冷,難為桂統領還在外受凍值宿。可謂是戰戰兢兢、恪盡職守了。”


  小小年紀,就知道體恤臣下,這個太子的身份是在這裏的。善桐含笑道,“這都是他應當做的,殿下言重了。”


  正說著,她腳邊忽然落下一物,發出啪地一聲,眾人都垂頭看去——卻是個荷包,恐怕因天氣冷,凍斷了穗兒,這才掉在地上。善桐身邊中人宮人還沒說話呢,太子身邊一個小中人就彎下身來,拾起了荷包恭恭敬敬交到善桐手上,善桐伸手拿過,笑著道了一聲謝,自然而然,便和他雙目相對。


  這一眼過去,她猛地就是一怔,回想片刻,又不禁大驚。隻這些年來風風雨雨,也曆練出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麵上卻是絲毫不露,不過頓了頓,便強忍心中驚濤駭浪,轉身同太子笑道,“讓您見笑了。”


  “尋常事。”太子也衝那小中人滿意地一點頭,又和善桐寒暄幾句,兩邊就客客氣氣地分了手。善桐一路走一路出神,進了坤寧宮,都還是身邊大宮人輕輕咳嗽了一聲,她這才回過魂來給皇後行禮。


  這大半年來,善桐進宮次數幾乎比孫夫人還多,皇後自然也不會介意這一點點失禮,反而還笑道,“在福壽那裏受氣了?臉色這樣沉重。”


  要在往常,善桐必定心中暗凜——這算是在給皇後臉子看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心裏有多不舒暢呢,竟然敢冒犯上位者。但此時她心裏實在是亂得慌,又晃了晃神,這才一咬牙關,勉強擠出一個笑來,輕聲道,“是剛才在東宮跟前失禮了——”


  便隨口將方才那件小事道出,又說,“還虧得他身邊一個清秀的小中人圓場,也不知他姓名,不然,回頭倒要讓含沁去謝謝他。”


  含沁畢竟是皇上寵臣,肯討好東宮,皇後自然受用,她微微一笑,“你也客氣了,中人們幹的難道不就是這事兒?”


  一邊說,一邊卻又回想了片刻,才問身邊人道,“小桂太太說的是他隨常帶在身邊的那個小機靈?叫什麽來著?”


  看起來,皇後對太子身邊的從人也不大熟悉——太子分宮居住已有幾年,皇後能把手插到他宮裏,那是肯定的事,但東宮畢竟位居前廷,詳細人事,也不是她在後宮能完全掌控的。


  善桐的心直往下沉去,她再四回想,都肯定自己絕沒有看錯、記錯,再一想到太子那虛弱神色,一並那位小中人清秀的眉宇,就有一陣陣眩暈感襲來。皇後身邊一個大宮女笑著回了話,她幾乎未能聽清,還是皇後指著她笑道,“茶花,我記得他是認你做了姑姑吧?”


  那大宮人茶花便微笑道,“娘娘心細如發,小如意和我是同鄉嘛。”


  善桐倒是認得茶花的——這是皇後心腹宮人之一,幾次密談,都是她在身邊服侍茶水。她心頭一縮,頓時將所有情緒全都壓到心底,麵上若無其事,又笑道,“等他何時能出宮去,讓含沁請他吃飯。”


  “你這就太客氣了,一個閹人,能受得住桂統領的請?又不是連公公……”皇後不免也笑了,她的語氣更加和緩。“就是連公公,平時謹言慎行,也從來都不和大臣們來往的。”


  她一麵說,一麵輕輕地揮了揮手,眾人便都退了下去。善桐知道這是要談琦玉了,不過距離她上次入宮到現在,似乎琦玉一事也根本沒有新線索,果然皇後帶來的也不是什麽好消息:天寒地凍,太後借口子嗣要緊,令牛淑妃在宮中休養,今年年節各種祭祖、開春的大典,就不要出來露麵了。


  隨著時日過去,皇後再提到這事,就沒有從前那樣氣急敗壞了。就像是善桐和孫夫人多番規勸的一樣,輸一招並不要緊,大把機會扳回來,要是贏得太難看,反而失去意義。


  “我也不讓她們安生,三不五時噓寒問暖,總是要找點事出來的。”皇後就微微翹起唇角,“我想她還是在太後那裏藏著居多,鹹福宮不是我去的地方,可給母後請安,那是名正言順,打發人往鹹福宮送東西,也是我應當做的……這樣東躲西藏驚弓之鳥一樣的日子,她要還能坐得穩胎,生個男孩,我也就服了她了。”


  善桐又勸慰皇後幾句,便相機為寧嬪說話,“就生了也不打緊,和東宮差了快十歲,都要隔了一輩兒了。倒是寧嬪要能給淑妃娘娘那位添個弟弟妹妹的,那就更熱鬧了。”


  皇後會意地一笑,“你說得對,孩子還是越多越熱鬧……”


  她和氣地拍了拍善桐的手,一時又問,“這一回過來這麽晚,還去看寧嬪嗎?”


  盡管和皇後已經越來越熟悉,可每次和她說話,善桐總是要打點了十二萬分精神,卻每每還要為皇後的多疑給鬧得戰戰兢兢的,她搖了搖頭,肯定是要和寧嬪撇清關係。“寧嬪現在紅得很,幾回過去都撲了空,想著她現在也未必有空應酬我,這一次就不過去了。”


  皇後唇邊的笑意這才有了幾分真誠,“她也是難做人……嫂子也和我說,現在她忙起來,連親二姐都招呼得不大周到了……倒是在我跟前,還是和從前一樣恭順。”


  不是寧嬪難做人,是孫夫人和善桐一樣,都切準了皇後的性子。善桐露出微笑,和皇後又應酬了幾句,便道,“臘月不進宮了,春月裏再得空進宮給娘娘請安吧。”


  皇後猶道,“大年初一你們不是都要進來嗎?”


  她一時又笑了,“倒是忘了,小桂統領品級不到,你還不用虛應故事,進來走這一遭兒。還能在家好好安生過年,好事。”


  善桐也覺得不必三四更就起來往宮裏趕,簡直是一份最好的年節大禮,隻沒想到皇後還能體諒到這裏,她也笑了,“黑洞洞冷颼颼的,我懶,不用受這份罪,倒寧願含沁一輩子升不上去了。”


  把皇後逗得笑出聲了,“這話你和姑爺說去,看小桂統領不捶你。”兩人又說笑了幾句,皇後命人換了茶,自己低頭徐徐地吹了吹水麵,又不經意地道,“聽說這幾個月,牛家私底下是焦頭爛額的。我模糊聽了幾句……說是西北一帶,又查出他們家往外走私了,可有這件事沒有?”


  “侯爺去了南邊。”善桐微笑道,“不然,這件事您們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說來也好笑,這還要從肖總督查走私的事說起了……”


  她隱去牛家栽贓一節,隻說麵上看得到的:羅春秋後劫掠商隊,許多黑商隊不走官道,死了都沒人知道。這一次因有活人逃出來,事情倒鬧大了,一查之下,反而牽連到了肖總督自己。燕雲衛再往下追查,枝枝蔓蔓的,這商隊許多證據都直指牛家。台麵上皇上是不動聲色,牛家人也若無其事,台麵下他們有多焦頭爛額,那就不用說了。


  皇後也不禁頻頻點頭,又歎道,“怪道還是要和親呢,這個羅春,實在是讓人不安心。就不打仗,這樣小打小鬧的,都嚇退了多少想往西北做生意的商家。”


  又瞥了善桐一眼,笑道,“也是巧,剛好就是牛家的商隊留了個活口兒,不然,他們家幹得齷齪事,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為人所知。”


  善桐心中一凜,知道這一疑也是理所應當,她半傾了身子,推心置腹地道,“娘娘明鑒,從前也有活口逃出來,可背後商家稍微一經打點,自然封口。但是牛家人……這個口,那就是封不住的了。”


  皇後恍然大悟,點頭道,“是,是我想左了。”


  又不禁歎道,“這主意確實好,牛家也合該受些教訓了……你們不愧是西北大族,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倒是狠狠給他們家一點厲害。也讓他們知道癡心妄想,總做些過分圖謀,縱能得意一時,將來總是要被踩下去的。”


  兩人又談了幾句,善桐便告辭出宮,她特地吩咐車夫,“從大護國寺繞回去吧。”


  等車行到了大護國寺時,她甚至還冒著忌諱開了窗子,久久地凝視著街景,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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