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寧遠宸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粘稠的夢境，人聲像是隔著一層水，而每個人的動作都緩慢遲鈍的好像放慢的鏡頭。他看著顧燁的身體向後倒去，噴涌而出的血液在明媚的陽光下閃爍著詭異的亮光，他看著自己的身體向前移動，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身體。
顧燁抓著胸口，張著嘴巴，喉嚨里傳來「赫赫」的聲音，幾乎馬上就要窒息。他的脖子上破了一個巨大的傷口，猙獰的露出殘破的皮肉和骨頭，他的血液止不住的噴涌著，一瞬間便染紅了衣服，接著流淌到地上，寧遠宸幾乎能夠聽到血液向遠處滾動的巨響。
他的頭幾乎要從脖子上掉下來了。
「爸爸……」他聽到自己喃喃的說，「爸爸……」
顧燁似乎想說什麼，他濕漉漉的手朝著他的臉伸來，但中途便失去了力氣，往下一掉，但他最終還是勉強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
寧遠宸握住他的手，黏膩的血液在緊貼的皮膚間滑動著，留下令人作嘔的觸感。
「爸爸……」寧遠宸俯下身，哆嗦著說,「別……別這樣對我……」
顧燁的眼睛死死的盯著他的臉，他張著嘴想說什麼，然而除了垂死掙扎的粗糲的喘息，他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然而他黑色的眼睛卻越來越亮了，濃郁的感情好像在他的雙眼中點了一把火，就像是深邃的宇宙中無數恆星在爆炸，巨大的能量強無聲息的狂奔翻騰著。
寧遠宸知道他想說什麼。他僵硬的點了點頭，視線模糊，他用力的眨眼，氣若遊絲道：「別這樣對我……別放棄……求你……」
有人從身後抱住他，控制住他的雙手，耳邊，一個聲音從遙遠的某處斷斷續續的傳來：「聽話……鬆手……陛下不會……需要治療……」
他看著一群人圍過來，迅速的在他的脖子上扣上一個儀器，數不清的針管扎進了他的皮膚，有人在大聲叫著，指揮他們行動：「別慌！保證血液循環！」接著他們將顧燁小心的抬起來，放進治療倉。
「……沒事的，別害怕。」耳邊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寧遠宸轉過頭，看到了穆景風近在咫尺的臉。他緊緊的抱著寧遠宸，一隻手在他的後背背心處用力的揉按著。
「別怕。」他堅定的說，「你爸爸不會有事的，我見過被炸掉了半個身子的人都活下來的案例。你爸爸不會有事的。」
「真的嗎？」寧遠宸抓住他的衣領，他才發現自己剛剛竟然屏住了呼吸，現在胸口疼的厲害。
「真的。」穆景風鄭重的點了點頭，「他不會有事的。」說著，他朝著旁邊的醫務人員伸手要了什麼東西，「來，深呼吸。」
寧遠宸認出這一個鎮定呼吸機機，於是任由他將呼吸機覆蓋在自己的口鼻上，閉上眼睛，貪婪的呼吸著帶著點咖啡豆氣味鎮定劑的空氣。漸漸的，他感到自己胸腔內急速跳動好像要爆炸的心臟逐漸的平穩了下來，恢復了平常穩定緩慢的節奏，他感到自己幾乎要把血管擠爆的血液也平靜了下來，頭暈目眩的感覺正在消退，眼前絢爛的光斑逐漸消失，消失的力氣又回到了身體內，他的大腦終於又可以開始思考了。
「不要吸太多了。」穆景風把呼吸機拿開，「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寧遠宸點了點頭，直起身來，接過身旁的人遞來的清理儀，貼在臉上清洗血跡，「刺客抓住了嗎？」
「抓住了。」穆景風帶著他朝著車隊走去，「不過我覺得不會從他那裡得到太多的信息。」
「你覺得是誰做的？」寧遠宸問道。
穆景風微微皺眉：「沒有證據以前，誰都有可能。不過，你放心吧。」他抓住寧遠宸的手，輕聲道，「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會讓你出事的。」
好在鑒定中心就在醫院裡，顧燁直接被送進手術室，整個大樓被迅速清空，軍部士兵和皇家警衛隊涌了進來，布下層層警備，醫院附近的幾十個街區禁止通行，空中只有荷槍實彈的警車和軍用裝甲車在軌道上來回的巡邏著。
寧遠宸坐在手術室旁的休息室內，手裡捧著一杯咖啡，撐著頭默不作聲。
韓遜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疲憊而脆弱的側影，雖然換過了衣服，可他臉上還有一絲殘存的血跡，頭髮凌亂的蓋住了眼睛，纖細的身體好像即將折斷的蘆葦。韓遜想到遠宸剛剛和父親相認，就出了這種事情，心中頓時湧出無限憐惜和同情，在他身邊輕輕坐下，掏出手帕為他擦拭臉上的血跡，柔聲道：「你別怕，我……」
「我沒有害怕！」寧遠宸揮開他的手，猛的站了起來，他雙目通紅，卻和痛哭的紅腫有幾分區別，「我在憤怒！你明白嗎？」
韓遜一愣，看著寧遠宸像一頭暴躁的獵豹，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渾身肌肉緊繃，瀰漫著騰騰殺氣。他確實一點都不害怕，沒有慌亂，沒有恐懼，他不是失去了主人的小狗，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等著人來安慰，他更像是被人入侵了領地的頭狼，憤怒的想要報復，咬碎入侵者的喉嚨。
韓遜有些失落的收起自己的手帕，強迫自己忘掉上輩子那個脆弱的小可憐，把注意力放在當下的形勢上。
「刺客交代什麼了嗎？」寧遠宸問道。
「他自殺了。」韓遜說，「留下一句遺言。」他頓了一下，才在寧遠宸催促的目光下說道，「他說，『皇帝墮落了，而我是絕不會容忍皇室的繼承被一個不合法的私生子玷污的』。」
「這句話什麼意思？」
韓遜深吸了一口氣：「初步推斷，很可能是因為他不滿陛下大張旗鼓的把你認回來這件事吧，他認為皇帝可能會剝奪現任皇儲的繼承權，而把你封為太子。」
「那他應該刺殺我，而不是刺殺陛下。」寧遠宸冷笑道。
「因為陛下尚且沒有將你加入到皇位繼承序列的名單里，而只要皇帝不在了，按照法律，現任的太子殿下就完全可以合法合理的繼承皇位。」
寧遠宸抿著嘴看著他，忽然冷笑道：「你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不是不存在這種可能。」韓遜放慢了語速，壓低了聲音，好像在面對一個馬上就要亂髮脾氣的孩子，「以前不是沒有過這種事情，皇位被傳給了非婚生子，原本的繼承人被廢黜，而皇帝對你母親的感情眾人皆知。顧昭庭當了十幾年的皇儲，這時你突然冒了出來，而他一直被蒙在鼓裡，完全被排除在你和陛下以及羅伊斯公爵夫婦這個用血脈連接起來的小家庭之外，他……」
寧遠宸伸出手指指著他，像一把劍，止住了他的話頭：「你，一直在試圖挑撥我和昭庭的關係，到底想幹什麼？」
「這不是挑撥，我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寧遠宸冷冷的看著他，他知道韓遜想幹什麼，他想讓他當皇帝，而從龍之功將為他帶來巨大的聲望和權勢。
「別把我當傻子。」他輕聲警告道，「我和昭庭的關係，輪不到你來多嘴。別妄圖操控我。」
房間里靜了一瞬，接著韓遜低下了頭：「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