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加速度(3)
“魚翅魚肚白,膠原蛋白,對皮膚好。甜點就來燕窩雪蛤吧。”蘇陌說道。
“沒想到蘇局長還有一套美容經啊。”鄭治打趣道。
“我愛人對這方麵有研究,耳濡目染就知道了一點。”
話音一落,所有人都一副呆相,沒人接話。
“點菜呀!”蘇陌催道,看看趙清:“明年高考,趙老師有信心嗎?”
趙清說:“出卷的人想玩咱們太容易了,個個和神經病差不多,不知道到時會不會發作,我努力吧!”
蘇陌大笑:“有你這話,我心裏就有底了。呃,童老師怎麽不講話?”他溫柔地轉過身。
童悅回道:“我在等美容湯。”
眾人都笑了。
蘇陌要了兩瓶酒,起身親自給眾人斟上,唯獨漏了童悅。
“美女喝湯,咱們喝酒。”他解釋道。
趙清的眼睛骨碌碌轉了幾轉:“在座的不止童悅一個美女,蘇局您偏心。”
蘇陌沒否認:“對童老師,我肯定是要偏心的,日後亦佳還是要麻煩她多一點。”
“我們也是亦佳的老師啊。”趙清不依。
“你一個大老爺們兒,爭什麽風吃什麽醋啊。”鄭治瞪了瞪他。
“這樣好吧,我也給童老師斟上,一會兒咱們來玩個速記的遊戲。如果童老師輸了,就得喝酒,現在不作要求。”
眾人叫好。
喝了兩杯酒,吃了幾筷菜後,美容湯也上來了,於是遊戲開始。
“我用英文說一串數字,點到的人必須一數不拉、秩序不亂地一口氣說出來。”蘇陌扶扶眼鏡,微微一笑。
“行,你出題。”趙清抬手。
蘇陌先看看童悅:“緊張嗎?”
“我一身的汗。”美容湯太鮮,童悅猛喝茶才把那股子鮮味給衝淡。
蘇陌很是開心,嘰裏呱啦一下子冒出一串數字。他是大學教授出身,這英文說得是字正腔圓,再加上嗓音溫潤,眾人聽得舒服,全然忘了速記。
自左開始,依次點到。
鄭治被罰了酒,他隻說出了第一個數字。孟愚表現得非常好,數字一共十一位,他準確地說出前九位,還有兩位不知道,罰了半杯。
趙清嬉皮笑臉:“我根本沒去記,因為我想喝這酒。”然後一仰脖子,喝光杯中酒。
幾個女老師吃吃地笑,一起湊了湊也沒說出來,自然被罰了,一個個喝得麵若桃花。
隻有童悅圓滿完成了任務。
“童老師,從現在開始我要崇拜你。”趙清瞪大眼。
童悅水波不驚,拿出手機:“我出去打個電話。”
其實不是她聰明,這十一個數字是蘇陌的手機號碼,從去年夏天開始,隔幾天就會在午夜時分出現在她的手機屏幕上。
帶上門,隔絕一切喧鬧,童悅默默地站了一會兒。飯店的過道曲曲折折的,在柔弱的淡黃色光線的引領下,她走到了一處露台。仰起頭,滿天星光,碩大的明月如銀盤高掛在夜空中,風微涼。眼前是小小的花圃,輕輕一嗅,也有晚桂的餘香飄蕩在空氣中。
她把手機貼到耳邊,不一會兒,葉少寧帶笑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後麵聽著也是推杯換盞,還有女子盈盈的笑聲。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居然兩次主動給我打電話?”
“你喜歡嗎?”露台外有棵大樹,枝葉伸進欄杆內,她探身摘了一片,在掌心揉搓著。
“喜歡。”這兩個字是壓低了音量的,有如貼麵悄語。
童悅長長的睫毛無故地顫了幾顫。
“我應酬完就去看你。你在哪兒?”
“在外麵避難。”
“避難?”他笑了。
她歎了口氣:“真的,學生家長請客,盛情難卻。又是局長,又是校長,還有同事,我隻是個小教師。你知道中國的酒文化,要是不喝,好像不給人家麵子。我躲過了一劫又一劫,現在出來緩口氣,回去再想辦法。”
“哪家飯店?”
“音樂廣場對麵的麗園。”她對著天上的明月笑了。
“哪個房間?”
她還沒回答,離露台不到十米的一扇門就打開了,葉少寧身著米白的絲綢襯衫,服帖地襯出肩膀和手臂的線條,碎花的領帶鬆鬆垮垮地係著。他在朝四下張望。
她輕咳了一聲,覺得今晚的他特別英俊。
他辨認出露台上的人,腳步加快地走過來,神情有點緊張,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會兒:“沒有碰酒吧?”
“碰了還能在這兒站著?我說出來上洗手間的,馬上就要進去了。”他倒像是喝了不少,呼吸間都是酒氣。
“那你先進去,五分鍾後,我進去把你帶出來!”他伸手環住她纖細的身子,下巴抵住她的發心。
“你怎麽帶,搶嗎?”她閉上眼睛,俏皮地對著他的脖頸嗬氣。
“不行就搶。”他親昵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眼神燙燙的。
就這樣抱了一會兒,他鬆開手臂,看著她走進包間。
“不舒服?”蘇陌不知朝門看了多少回,礙於有十幾隻眼睛盯著,才沒起身。見童悅臉色平靜地進來,忙用隻有她聽到的音量問道。
麵前的盤子裝滿了菜,酒杯也是滿的,童悅抿了一下唇,搖搖頭:“我很好。”
“那快吃點,一晚上都沒怎麽動筷子。”
她禮貌地道謝。
門外有人輕輕叩門,以為是服務生送菜進來,趙清搶先說道:“進來!”
門一開,葉少寧手中端了個高腳杯,嘴角輕揚:“我聽大堂經理說鄭校長在這邊,不敢不來打聲招呼。”
鄭治忙站起身,為他一一介紹。
葉少寧二十三歲到泰華集團工作,八年內,從小職員做到現在的總經理,經曆了多少事,見識過多少人,目光一轉,就看出童悅說的學生家長原來是蘇陌蘇局長。蘇陌的年輕讓他有點愕然,不敢相信他會有個讀高三的孩子。因為實中校園搬遷,他和教育局打過交道,那時局長還不是蘇陌。
他先敬了蘇陌。蘇陌一派學者風度,翩翩有禮地站起,但隻沾了下唇,沒有喝盡。葉少寧再敬鄭治,最後所有的老師一起來。
“葉總真是年少有為,年紀輕輕,事業就如此有成就。”鄭治向蘇陌誇道。
葉少寧擺擺手:“在諸位文化人麵前,我真是汗顏,不敢提‘成就’二字。想當年,我物理就學得很爛。”
趙清嘴快:“要不要找我們童老師補習一下?”
葉少寧勾起薄唇看向童悅:“童老師肯收我這個學生嗎?”
“我的學費可不低。”童悅說道。
“那麵談?”葉少寧一揚眉,繞過半張桌子,拎起童悅的包包:“蘇局長、鄭校長,童老師我就領走啦!”
蘇陌眯起眼,臉上布滿肅殺之氣。其他人隻當在看一出戲,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
“隻要童老師願意,我倒是沒意見。”鄭治應道。
“童老師?”葉少寧把童悅的椅子往外拉了拉。
童悅臉紅得像要溢出血來,但沒有絲毫反感之色。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挽上了他的胳膊。
當葉少寧真把童悅帶了出去,眾人細細品味,剛剛這一出似乎不隻是一出戲,好像是來真的。
“兩人難道是一見鍾情?”趙清自言自語。平時童悅是個玩笑都很少開的人,和男同事也都保持著安全距離,今晚她居然就這樣和一個陌生男人走了?
“這是江湖上傳說的秒殺啊!”一個女教師“咯咯”笑道。
“有什麽可驚訝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孟愚慢悠悠地插了一句。
眾人哄笑,唯獨蘇陌悶悶地端起酒杯一口飲盡。這酒是四十五度的,非常辣,喝下一口,胸口立即像火燒了一般,可他卻四肢冰涼。
“在這坐一會兒,我去打聲招呼就回。”葉少寧把她領進大堂。大堂裏也有一排排的情侶卡座,他讓服務生給童悅送杯菊花茶。
“我陪你去。”
他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生意場上的應酬,你不會喜歡看到的。我馬上就來。”
她感覺他溫暖的指尖麻麻地擦過她的臉,然後放開她,離去。她坐下,品著帶有一股藥味的菊花茶,目光隨著他走動的身影晃晃悠悠的。從這個角度看,他的背影特別修長、俊挺。想想剛才,他以一個無厘頭的理由就這麽把她給帶了出來,不禁感覺有些好笑。別人應該很快就會察覺到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她不介意。再強悍、再獨立的女子,在有的時候,也都希望能被一雙有力的肩膀保護著,避之風雨,憩息港灣。他並不強壯,但當他溫潤的手掌包裹著她的手時,她的心就安定下來。
二十七歲,還不算老,但已到青春的末季,如果還沒開放出花朵,那就是一棵引人遐想的樹。隻要開了,哪怕花朵並不妖嬈,落在世人的眼中,隻道尋常。
她需要開放,需要尋常,需要被普通而又溫馨的氣息包圍,需要每一步都走得踏實、穩健,她更需要擁有一種叫珍視的感覺。
“走吧!”葉少寧很快就出來了,手裏搭著一件外套。出了飯店,那件外套就披在了她的身上。中秋的夜晚,有絲絲涼意。
“車留給秘書送樂董,我們走走,走不動了再打車。”他自如地與她十指相扣。
氤氳的路燈下,他們靜靜地走著。遠處一團朦朦朧朧的藍光,不知是哪家店鋪的霓虹燈。從路邊落地的櫥窗看去,他們的身影是交疊、纏繞著的,仿佛非常親密。事實上他們真正有交集還不到一個月。
“你們局長年歲不大,怎麽會有一個讀高三的孩子?”他問出了心裏的疑惑。
“是他的小姨子。”
“真是一個盡職的姐夫啊。那你有沒有壓力?”
“那些都沒有什麽,隻是工作而已。”她輕描淡寫,像是真的沒往心裏去。
“在你心裏,什麽是有什麽?”
她淺淺地笑,眼睛彎得像月牙,指尖輕輕地在他的掌心撓了一下:“明天是中秋,要回家過節嗎?”
“我都好幾年沒回家過節了,不是出差就是在工地,我爸媽都已經習慣了。”他俯身看她,心中有著隱隱的柔軟。
她停下腳步,抬起頭,正要講話,他的吻突然就落了下來。他吻得很短,就是唇貼唇,輕啄了一下。
這是自那個瘋狂的夜晚之後,再牽了手之後,他們又一個肢體語言的進步。她的臉迅速燒著了,把想說的話也忘光了。
他輕笑,將她額前的頭發撩到耳後:“你明天有什麽安排?”
“早晨有兩個家教的學生,下午就沒事了。”
“那一起吃飯?我明天隻要開個會。”
“我來做飯!”她突然有種衝動,但說完後,心情卻灰落了。她掩飾性地把黯然的眼神給挪開,不想讓他發現。
曾經,她以為自己這一生隻為做飯給一個人吃。炎熱的夏季,揮著汗在飄著怪味的菜場裏走來走去,買一把小青菜、挑兩個土豆,要表麵幹燥而又光滑的,再去切半斤肉。賣肉的是個小夥子,看見她就傻傻地笑,給她的肉片又精又薄,還會替她洗得幹幹淨淨的。臨走時,她再買幾個雞蛋,如果有新鮮的水果,也會買一點。上海的物價很貴,就這麽一點菜,都要幾十元。她捏著一大把零錢,心疼得直歎氣。
大三那年的暑假,她把人才市場都逛遍了,還是沒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彥傑說這種事不著急,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一邊找工作,一邊準備考研。
她早晨通常是上網、複習,午覺醒來,她又繼續看書,下午才去菜市場轉轉。
小公寓的廚房朝西,又對著一條主幹道,車輛來往不息。隔著馬路,對麵也是一個小區,綠化特別好,圍牆上爬滿了月季花的藤蔓,花一簇簇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圍牆永遠不寂寞。
頂著西落的太陽,又站在爐火邊,汗像下雨一般。土豆紅燒肉片、青菜炒雞蛋,再拌點涼菜,主食是綠豆粥。有時候她會蒸點南瓜,用蜂蜜水拌著冰在冰箱裏,彥傑很愛吃。
做完這些,差不多已是五點半。她洗澡,躲進房間吹風扇看書,汗還是止不住,棉布的睡裙不一會兒又濡濕了。
那個暑假,她的頭上、脖頸、後背都冒出一層痱子,著急起來,像被蜜蜂刺了,說不出的難受。
彥傑到家是七點,他們一起吃飯。然後彥傑洗碗,她上網聽聽歌、看部電影。彥傑順便會把水果洗了端進來,與她一起看。
彥傑愛看驚險片、災難片,她喜歡小資情調的言情片。彥傑總是順著她,她看啥他就看啥,一直陪她看到最後。
那樣的夜晚是悶熱的,卻也是溫馨的。
後來,她還是沒找到心儀的工作,隻好去讀研。她一個月跑一趟上海,直到她在實中工作一年後,才沒有繼續為交通事業貢獻一份力。
後來她在彥傑的衣櫥裏看到了女人豔色的內衣,作為妹妹,再去就不太合適了。
“不會也是喝白開水、煮方便麵吧?”葉少寧笑道。
她從往事中收回思緒,嗔道:“我的水平哪有那麽差?”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他的眸光溫柔如一汪湖水,“需不需要幫手?我什麽時候過去?”
“一切聽我的電話通知。”
一條街一條街地走著,仿佛就這麽走到天涯海角,也沒人會覺得累。他們沒有打車,他將她送到公寓樓下,她指了指二樓,告訴他明天來了該怎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