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月暈而風(2)
她的細眉和白皙,似乎意味著生命的脆弱和蒼白,她需要嗬護,需要保護,葉少寧的心再一次跳動得毫無章法:“不談這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吃飯。晚上我和別人還有約。”
“男人還是女人?”車歡歡緊張兮兮地問。
他不禁歎息。
他把車歡歡帶去了葉家。葉一川出門參加同學聚會去了,羅佳英在打麻將。得知車歡歡是泰華的大小姐,她連忙散了麻將,又是拿糖果又是拿點心的,笑得像蓮花寶座上的觀世音,慈眉善目。
“我終於知道葉大哥怎麽會這樣英俊了,原來是阿姨漂亮,遺傳因子好呀!”車歡歡恍然大悟道。羅佳英聽了,更是看車歡歡哪哪都好。
家裏的菜都是現成的,很快就擺滿了一桌。車歡歡自來熟,追著羅佳英“阿姨長阿姨短”的,還主動要求幫忙。羅佳英聽說她在國外待了八年,黃濁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直撇嘴,很是心疼。
“在國外都吃啥?”說話間,她又夾了滿滿一筷子菜放進車歡歡的盤子裏,那盤子都快堆成小山了。
“一般是西餐!有時也去唐人街吃點中國菜。謝謝阿姨,真好吃!”車歡歡嘴裏塞滿了菜,吐詞都不清楚了,“什麽時候我做西餐給阿姨吃。”
“你會嗎?”
“會呀!”
“出身這麽金貴,啥事還都會做,教養真好。外國也過年嗎?”
“人家的節日多呢,複活節、聖誕節、萬聖節,新年也非常好玩的。”
“這節日的名字真古怪,都是紀念什麽的?”羅佳英好奇地問。
車歡歡把嘴裏的菜咽下去,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從萬聖節的南瓜燈、鬼麵具說到聖誕節的火雞大餐……兩人從餐桌邊挪到沙發旁,足足聊了三個小時。羅佳英給她削水果,剝瓜子,溫言細語。
自始至終也沒有人問起童悅,就仿佛她們都知道她不在青台,可其實葉少寧沒和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葉少寧隻陪了她們坐了一會兒就上樓休息了,他的身體還有點虛弱。睡前他打了個電話,然後給童悅發了一條短信,問她泡腳舒服嗎,童悅沒有回。
車歡歡到傍晚才告辭,羅佳英一再叮囑她要常來玩。
“阿姨,你不說我也要來,因為我會想阿姨的。”車歡歡撒嬌地抱抱羅佳英,“如果我沒空,阿姨你就去泰華看我。我和葉哥在一個辦公室。”
羅佳英全部的慈性細胞都發作了,激動得差點熱淚盈眶。她意味深長地瞥了葉少寧一眼:“聽到沒有,是歡歡請我的,和你沒關係。”
葉少寧沒吭聲,打開車門上了車。
車開到一半,路過一個公共衛生間,車歡歡示意葉少寧停車。出來時,她一張臉通紅,滿嘴水漬。
“哇,真舒服!”車歡歡抽了張紙巾擦擦嘴。
“吐了?”葉少寧皺眉。
“我不能吃太撐,一撐就要吐,我一直忍到現在。”她的小臉皺成一團。
“那你幹嗎還吃那麽多?”他還好奇她的飯量變大了,平時應酬可沒覺著她很能吃。
車歡歡眨巴眨巴眼:“那是阿姨的心意,我不能辜負。吐一下又沒什麽,你看阿姨多高興。老人家都是要哄的。”
他愣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原來你還有這一麵。”
她點頭:“怎麽,發現我的優點了嗎?”
他發動引擎,不接話。如果把人比作物體,車歡歡應該是個圓形,童悅大概是菱形,太過有棱有角。
臨下車,車歡歡還在努力:“葉哥,真不帶我去約會?”
“歡歡,泰華見!”他替她打開車門。
她拍拍車門:“什麽意思,泰華是正月十六上班,那後麵的八天就都不見麵了嗎?”
葉少寧微笑:“我要出一趟遠門。”
“去哪兒?”
他偏過頭去,不看她那幾乎刺穿自己靈魂的視線:“我走了。”
車匯入傍晚的車流之中,這座城市的燈正一盞一盞亮起。手機不住地嗡鳴,他仿佛沒有聽到。恒宇酒店門口,門童接過他的車鑰匙,他走向總台:“你好,我是葉少寧,中午和裴迪文先生已經通過電話,請幫我聯係一下他。”
“少寧,我已恭候多時了。”大堂的沙發上,一個俊朗的男子聽到聲音,抬起頭,笑著站了起來。
童悅在昆明隻待了半天,本來想去石林的,天氣報告說連續兩天有雨,導遊出於安全角度考慮,安排先去大理。火車是晚上八點的,吃過午飯,大家去了花市。幾個女教師興奮得如同少女,任何一個花攤都讓她們發出驚呼。
花市裏的花,如同農貿市場的青菜,並沒有多少美感。送到女人手裏的花,都是經過修剪處理包裝過的。花的本質其實很純樸。
這一路,蘇陌的身邊總是圍著很多人,喬可欣似乎突然被他的魅力折服,與他形影不離。他講什麽,她都捂著嘴嬌笑。幾個人走到一個賣香水百合的花攤,老板娘指著一大捆花束說三十元全給她。
喬可欣驚訝道:“真的假的?”
老板娘笑著點頭。
喬可欣眼波流轉,有意無意地瞟向蘇陌。有兩個女教師也圍了過來,鬧著要蘇局送花。蘇陌扶扶眼鏡,含笑點點頭。
花被分成了三束,最多的一束送給了喬可欣,兩位女教師打趣地說蘇局偏心。
蘇陌揶揄道:“沒辦法,人心本來就長得偏。老板娘,我都沒還價,你是不是應該贈送點小禮物給我啊?”
老板娘用生硬的普通話回道:“這裏隻有花,沒有別的。”
蘇陌好商量:“那就送花吧!”
老板娘想了想,從隔壁花攤上要了一支紅玫瑰。眾人都樂了。
童悅與孟愚站在不遠處的一個攤位前,那個攤位是賣幹花和香袋的。香氣濃鬱,卻不膩人,買點回去放進衣櫥熏衣服很不錯。童悅買了幾袋,讓孟愚也買一點。
“我買了送誰?”孟愚一臉淒楚。
童悅黯然。昆明也許是暖和的,可獨在異鄉,卻讓孟愚的疼痛變得更加張狂。
一支鮮豔欲滴的玫瑰從後麵伸過來,她愕然回首。
“花都被她們搶光了,這隻是贈品,別嫌棄。”蘇陌聳聳肩,一臉無奈,鏡片後的俊眸淺笑晏晏。
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哪裏敢嫌棄,忙道謝接過。隻覺這支玫瑰上的刺真多,她扔也不是握也不是。都是老把戲了,他怎麽就玩不膩呢?
晚飯是在一家青台人開的餐館裏吃的,雲南米線什麽的特色小吃沒吃到,還是地地道道的青台風味,眾人提出抗議。導遊笑嘻嘻地說:“這不是怕老師們想家嘛,下一餐咱們就吃雲南菜。”
蘇陌並沒與童悅同桌,連視線也極少在她身上流連,但童悅還是感覺很不自在。
因為是臨時換的車票,沒買到軟臥,隻有硬臥,六人一個房間。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的,四個女教師與鄭治、蘇陌分在了一個房間。火車要到早晨才到達大理,喬可欣說打牌,鄭治說好,結果是鄭治陪著三個女人開戰,蘇陌與童悅旁觀。
童悅隻看了一會兒,便走了出去。車門外漆黑一團,什麽也看不見。她抱起雙臂,深夜的車廂裏,溫度有點低。
蘇陌也出來了,與她並排站著:“困不困?”她搖搖頭。
蘇陌回身朝其他人住的房間看了看,說道:“在飛機上,鄭校長和我說,你們校的淩玲老師辭職了,他想從一中要一位英語老師去實中。”
童悅愣住。淩玲被拍裸照那件事,隻有她和孟愚知道,他們也不是多話的人,淩玲沒什麽可擔心的。她想過淩玲為了避免見到孟愚的難堪,會換一所學校,卻怎麽也沒想到她會辭職。
“鄭校長挽留過了,但她去意堅決。聽說她是孟老師的前未婚妻。”
童悅像是站立不住,忙扶著一旁的車門。小時候,爸媽關照說要遠離火燭,火是危險的,不能玩。淩玲玩火燒身,這是她要付出的代價。隻是這代價太大,淩玲如此做,可能有自我懲罰的意思在裏麵。
“我們去餐車喝點東西?”蘇陌建議道。
“我還是回去躺著吧!”她撫著額頭回了房間。消息太震驚,她需要時間消化。
她的床在中鋪,爬上去和衣躺下。打開手機看時間,發現有葉少寧的短信,突然就沒心情回了,關了手機閉上眼,模模糊糊竟然睡著了。半夜火車的顛簸讓她倏然醒來,牌局已結束,鄭治的呼嚕聲幾裏外都聽得見。察覺有點冷,她摸了摸,床上沒有被子。一個修長的身影立起來,從地上撿起被子,拍拍,輕輕地替她蓋上,再掖好被角,捋捋她的頭發。她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大理的天氣很好,六點的天空朝霞似火。導遊小姐說趁著遊人少,先去遊覽大理三塔。古塔碧水,相映成趣,世界是寧靜的,時間仿佛是靜止的。
蘇陌和鄭治站定,看著女教師們自拍,笑道:“鄭校長,在這塊淨土上養老,不失為人生極樂吧!”
“太冷清了,連個熟人都沒有,看個病都得翻幾座大山。”鄭治連連咂嘴,“蘇局現在正是黃金年華,‘老’這個字於您太遙遠了。”
蘇陌微笑:“人生說短也短,說長也長,幾十年不過彈指間。坦然年老吧,到時候和自己珍愛的人一起住在鄉間的院落裏,做清爽、體麵的老頭兒老太太。院子裏種草花,種果樹,在田野邊散步,在落地窗前喝下午茶。她給我織毛衣,我給她讀故事。偶爾開車去市區,看看熟悉的地方有什麽變化,去喜歡的餐館吃個飯,然後開車回家。也許那是她已經睡著了,我老了,不再抱得動她,就拿條毯子替她蓋上,等著她醒來,牽著手一起進屋。”
“不對呀,這畫麵裏怎麽沒有孩子?”鄭治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