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滴水成珠(1)
童大兵夜裏心絞痛,錢燕在值夜班,他給童悅打電話,接電話的人是葉少寧。他這才想起這是書香花園的座機,童悅已經不住那兒了。他咬著牙說沒事,葉少寧冒著風雨還是趕過來了,把他送去醫院。吊了瓶水,醫生說年紀大了,器官老化,以後要隨身帶著速效救心丸,這次好險。
錢燕連聲向葉少寧道謝,童大兵也是過意不去。場麵有點尷尬,錢燕先撐不住,說去買點水,童大兵對葉少寧說:“我記性不好,你別和我計較。我們都知道是童悅對不住你,但那孩子心裏也苦,我這個做爸爸的不成樣,她媽媽……你原諒她啊!”
“是我做得不夠好,她才對我失望。”律師出差回來了,通知他去簽字,童悅那邊也通知了。以後,他和她,就像大街上麵對麵走過的行人一樣,沒什麽關係了。
“其實我也有點沒臉見她,她媽媽過世,我一直不聞不問。我沒辦法,她阿姨不讓。日子過得多快,人都走了一個月了,今天,她滿五十二歲了。以前她過生日,我們總是做涼麵吃,那種寬寬的麵條,很有嚼勁。”童大兵閉上眼睛,嘴唇顫抖著。
葉少寧站起身:“爸,您好好休息。我去上班了。”
“嗯,路上慢點,雨大呢!”
受台風影響,天空像倒掛的海,雨傾盆而下。雨刮器刷過去,車玻璃很快又模糊了。
葉少寧沒睡好,頭沉沉的,去墓園沒敢自己開車。傅特助車技非常過硬,就是刹車也讓人感覺不到。葉少寧枕著椅背,昏昏欲睡。
花是在墓園外麵的花店買的,店大欺客,仗著地理優勢,漫天要價。傅特助想理論,葉少寧攔住了。生日一年一次,又不是經常來。他讓傅特助在車裏等著,自己撐了傘往上走。江冰潔的墓地他很熟悉,看到墓前並立的兩個人,他站住,然後轉身下來了。花送給了路邊一位老紅軍,九十高齡過世,是個長壽的人。
雨來得猛,走得也利落,路麵上到處是落葉、垃圾,整個城市像個狼狽的流浪漢。
葉少寧像是出席什麽重要的典禮,正裝,頭發一絲不亂,腳上的皮鞋纖塵不染。他和律師約的是下午三點,他進辦公室的時候,童悅已經坐在沙發上了。兩個人同時朝對方點點頭。
童悅穿寬鬆的棉裙,要不是用根帶子係出腰結,完全就是一大褂。
律師把打印出來的協議給他們看,童悅發現協議又修改了下,書香花園的公寓和君威車又劃給了她,還有部分存款。她看向葉少寧。
葉少寧說道:“房子和車都是你的名字,省得換戶名了。存款也隻是少部分。不管你如何否定,我們做過夫妻,總是事實。這是應該屬於你的,不是彌補,不是饋贈,不是施舍。”
童悅沉吟了下,沒有反駁,在協議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一式三份,他看看她,隨即也跟著落筆。簽完後,兩人直接去了民政局。
陰天,離婚結婚的人都很少,他們沒有等很久,很順利地就辦好了手續。
出來時,他站在民政局門口,問她:“要搭便車嗎?”
那個晚上,在“魚缸”門口,她在路邊等車,他開著黑色奧迪過來,車窗打開,他也是這樣問:要搭便車嗎?
以後,她再也不搭任何人的便車了。童悅搖搖頭,很真摯地說了句:“少寧,謝謝你。”
“謝我和你離婚?”他苦笑著,揮揮手,走了。
羅佳英又開始張羅給葉少寧找對象了。
“你是不是真的老糊塗了?你以為外麵的人都是你老公、兒子,你想橫著走就橫著走,想豎著爬就豎著爬,處處順著你?”葉一川無奈地說。
羅佳英理直氣壯道:“是他們要離婚,我又沒拉著她的手逼她簽字,你還怪上我了?”
“他們離婚,少得了你的功勞?”葉一川眉頭蹙成了結,“你可曾有一秒從心底裏把童悅當媳婦看過?我和你講,我之所以沒去勸阻童悅,那是我沒這個臉。人家有學曆有容貌、工作出色,犯得著在我們家受這種委屈?”
“委屈?不是拿了一套房、一輛車嗎?她賺大了。她為我家做了什麽?”
“慈禧太後在強權之下,還知道識時務,彎下腰訂個什麽條約,討人家洋人歡心。你簡直比慈禧還慈禧,我們葉家都到了這份上,如果你不悔改,少寧這輩子都別想再娶媳婦。”
“胡說,想嫁少寧的人能從青台南站排到青台北站。離婚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上海人想離婚,還得早點去拿號。就你是個老古板。”
葉一川搖搖頭:“我看你哭的日子在後麵呢!”
羅佳英第一時間就把葉少寧離婚的消息告訴了車歡歡。她不知小丫頭在忙什麽,好一陣沒和她打電話,說好一同去大溪地的,也沒個影了。車歡歡聽完,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歡歡,你是不是嫌棄少寧離過婚?”羅佳英心裏麵犯起了嘀咕。
“怎麽可能,葉哥心情好嗎?”車歡歡抑製住滿心的訝異。
“當然不太好了,整天待在公司裏,都不回家,打電話過去就嗯兩聲,啥都不說。你有時間幫我勸勸他。”
車歡歡放下電話,這個消息就像聖誕老人送的一份大禮,太不像是真的了。
在海南待了二十天,談不上是手術,身體隻感到麻麻的一陣痛,其他沒多少感覺。她在沙灘上散步、曬太陽,累了就回酒店睡大覺。腦子全部騰空,不裝任何人、任何事,讓自己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在希爾頓的那個晚上,她曾以為那會是一生中最美麗的回憶,原來是個夢魘。她多次夢到那個更衣室,麵前站著一個黑影,她歡喜地撲上去,燈光突然亮起,黑影變成了一個猙獰的惡魔。她尖叫著從夢中驚醒,一身的冷汗。
這二十天,沒收到葉少寧的電話,也沒有一條短信。
樂靜芬到機場接她,告訴她,車城單方麵提出離婚。說的時候,樂靜芬不像往常那般盛氣淩人,淡漠的語氣像是看破紅塵似的:“假裝的幸福總歸不得長久,離吧,我也累了。”
她攬住樂靜芬的肩:“還有我愛你。”
樂靜芬愛憐地摸摸她瘦削的臉頰,苦笑:“你要替我爭口氣,好好地,在商場上把葉少寧踩到腳下。不用擔心,你還年輕,世上好男人多的是。”
好多女強人都是這樣的故事,被男人傷透了心,然後就把精力轉到工作上,發現自己並不是什麽也不是,工作越來越有起色,然後成功了。可是再成功,也換不回那人一眼。
“車總,我們該去海晶酒店了。”特助敲門進來。
她進裏麵的休息室重新細細整理了下妝容,輪廓柔和,眼梢微微上翹,鼻梁挺拔,遠看、近看,都是個美人。禮服是銀白色的,鞋是巴黎的新款,可謂武裝到了牙齒。
今年的房產論壇會放在海晶酒店,所有的地產公司老總、設計師與財務總監都會出席。她說過隻要葉少寧還在這一行,他們怎麽可能不見麵?他會用什麽表情迎接她?
“又下雨了。”特助把車一直開到大廳前,她直接上了車。
“這雨會不會影響施工?”她仰起頭,是小雨,街上很多行人沒打傘。
“世紀大廈頂樓今天澆築,必須得晴,看來封頂的日期隻有往後推了。”
她掏出化妝鏡又看了看。特助盯著後視鏡,笑了,“車總,你放心,你絕對是今天酒會上最璀璨的明珠。”
這顆明珠的光芒會吸引到葉少寧嗎?在這個時間,他離婚到底是為了什麽?她真的太想知道答案了。
天遂人意,一跨進酒店大門,就看見了葉少寧。他正與人握手寒暄,笑容淺淡和煦,聲音清雅悅耳。她站著,嘴唇不自覺地顫抖,感覺與他好像已經分開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葉少寧察覺到有人在注視,目光轉過來,禮貌地一笑。
有人過來與車歡歡打招呼,她是地產界的新麵孔,卻是泰華未來的掌門人,自然令人矚目,很快身邊就圍滿了人。她笑得肌肉都僵了,好不容易擠出人群,葉少寧已經不見了。
她四處尋找,最後在酒店後麵的假山前看到他,他兩手交叉,頭仰著看天,像在沉思,雙肩上沾了一層密密的雨珠。
“葉哥。”她假裝是碰巧遇見。他側過身,遲疑了下,走過來。她心中一暖。他終是對她最體貼,她穿高跟鞋,地麵潮濕,禮服又是露肩的。他與她並肩站在雨廊下,廊前有株鬆樹,鬆針隨風掉落一地。
“阿姨給我打電話了,讓我過去玩。世紀大廈工程要封頂,我比較忙,過兩天去看她。”她笑靨如花。
他“哦”了一聲,繼續看天。
“你怎樣?”她怕冷場,忙不迭地找話題。
“不壞。”
“葉哥,你對我真冷淡,也不問我好不好?難道我們不在同一個公司,就得做陌生人?”她俏皮地噘起了嘴。
“做陌生人比較好,所以也別為我去討好我媽媽,那不值得。”
“我沒有討好阿姨,阿姨那麽疼我,我喜歡她錯了嗎?”
“我媽媽那個人容易浮想聯翩,還是保持距離的好,不然她會誤會。”
“那我們就讓誤會成真。”
葉少寧沉默了。車歡歡腦子一熱,怯聲道:“難道你有處女情結?”
“好像是有一點。”
車歡歡眼中生出一絲愕然。
“感覺我是老古董?嗬,是的,我非常傳統。不過這些和你沒有什麽關係,我欣賞尊重他人、珍惜自己的女子。失陪!”
車歡歡目光一暗:“現在把我當蛇蠍猛獸了,以前的好又算什麽?我不會平白無故愛上一個陌生人的。”
“很抱歉,我一直欠你一個解釋。樂董有多恨童悅的媽媽,你很清楚吧!而我卻在泰華任總經理,雖然工作不應摻入家事,我能做到,樂董可以嗎?童悅站在泰華大樓的外麵,想進來看看我都不行。團年會上,所有中層以上的家屬都盛裝出席,我隻得拉你充當女伴。這一切我早就預料到,不意外。如果繼續下去,童悅在泰華永遠是見不得光的。我工作上不管取得多大的成就,都無法與她分享。其實早在你回國前,恒宇就邀請我過去。我大概心急了,想在一兩個月後就讓你接替我的工作。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留給了你,甚至不惜犧牲我跟童悅的蜜月。對於工作,你並不用心,我隻得順著你的性情,用你喜歡的方式,哄著你接受、投入並喜歡。這樣才造成了你的誤會,很對不起。”
“你要是真的這麽在意她,為什麽還要和她離婚?”
“這是我的私事,我沒必要回答。”
腳步聲漸遠。她定定地看著廊下一汪水,看著裏麵自己慘淡的麵容。原來根本就沒有戰爭,沒有輸贏,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葉少寧隻出席了會議,沒有留下吃晚餐。他走出大廳,打電話給傅特助。
“葉總,稍等下,我就過來。”不一會兒,傅特助從外麵跑了進來,他隨意問道:“怎麽跑外麵去了?”
“有家公司關於內部控製管理的發言很不錯,我借了去複印下,回去好好研究,然後我們恒宇也能推廣。”傅特助答道。
“酒店商務中心不是可以複印嗎?”
“剛才裏麵人多,我也怕熟悉的人看見了問這問那,就多跑了幾步,剛好碰見……”傅特助突然抿住了嘴,嗬嗬笑了兩聲。
泊車小弟把車駛上斜坡,傅特助替葉少寧關上車門。夜色在雨中悄然降臨。
“你碰見的是童悅嗎?”車出了酒店,方向盤剛一轉,他看到從對麵複印社裏走出一個身影。
傅特助點頭:“是呀,聊了幾句話。她也在複印資料,是一些證書和獎狀,還有實中出的證明。好像是弄履曆表,童老師要換工作?”
他眼眨都不眨地看著那撐傘獨行的人,走得那麽小心翼翼,看到行人就停下,讓人家先過。
對於童悅的辭職,鄭治覺得是大晴天裏砸下個驚雷。童悅雖然隻帶了一屆高三,怎麽也算是個名師。他試探地問她,是不是嫌實中福利不夠好,如果她留下來繼續帶強化班,他可以悄悄地給她的課時津貼調一個級別,另外再爭取獎金。童悅還是用回答何也的那番話回答了他,去意堅決。她說她不會在青台執教,甚至不在省內,絕對不會讓鄭治難做人。
現在都是各省自出高考試卷,教材都不同,這確實對鄭治沒什麽影響,但童悅等於是重新開始了。鄭治怎麽也想不通,是不是有一個比他還伯樂的人看中了童悅的潛能?童悅說沒有,她用了網上一句比較紅的話來調侃自己:世界那麽大,我想出去走走。
鄭治不得不放人。
“雨天不好打車,順道送下童老師吧?”傅特助熱情地建議。
有人來接她了,不,不是來接,是同行的。難怪走那麽慢,原來是等人。蘇陌提著兩個紙袋,一個是席殊書屋的,一個是元祖食品的。他小跑著走到她傘下,接過傘,把紙袋遞給她。她從裏麵拿出一塊點心,可能真餓了,吃得很大口,餅屑沾在嘴角也不知。蘇陌輕笑抬起手。
“我要下車。”
傅特助大驚:“這兒不允許停車,前麵就有交警。葉總……”
葉少寧等不及他停車,直接就推開了車門。刺耳的刹車聲,讓蘇陌和童悅一同看了過來。
葉少寧旁若無人地穿過車流走向兩人:“這麽巧,蘇局!”
童悅看著手裏的點心,不知道是先吃還是先放回袋裏。
馬路中間,傅特助衝冷著臉的交警賠笑道,“嗬,我聽到一點異常的聲音,下來看看,不是故意停在馬路中間的。”
交警橫眉豎眼,心想,你當我是菜鳥嗎?“廢話少說,違章停車,罰款三百。”
蘇陌立刻就感覺到葉少寧的深深惡意,不過,這些都像微風,時過境遷,童悅現在是自由身,而他無官一身輕。他微笑道:“葉總,好久不見,你也路過?”
葉少寧朝路中間瞟了一眼:“哦,車拋錨了。”然後看向童悅,“和你說過多次,吃點心前先喝點水,點心掰成小塊,細細嚼,慢慢咽。要是嗆住怎麽辦?”語氣不緊不慢,聽著並不溫柔,卻是家人般的親切。
童悅的臉上就是一個大寫的囧。其實她很少這般狼吞虎咽。最近食量大增,一餓就覺著滿心滿肺都撓人,忙不迭地滿街找東西吃。在書屋遇到蘇陌,他說雨天路滑,讓她在外麵等著,他去買。這條街是文化用品街,附近都沒有食品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