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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東來車馬北來塵。

  第二十六章。東來車馬北來塵。


  「姑娘,這城中之地,難道還有此等武林中人胡來么?」將一臉慌急的少女扶好,葉且歌溫聲對她問道。


  賣甜糕的少女臉上帶出三分無奈,苦澀的點了點頭,多拿給了葉且歌一個甜糕,她澀著聲音說道:「常有的事,毀些東西還算好的。我們一不留神,就連命也沒了。」


  葉且歌的眉頭皺得更緊,望著身後一片狼藉的攤位,葉且歌不由道:「這青天白日的,縱然武林尋釁、江湖報仇,難道官府就坐視不理了么?」


  「官府?」少女面上有些疑惑,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擺擺手道:「這種事情,官府是不理的。再說,那些捕快都是街坊鄰居之中選□□的,也打不過這些江湖人啊。」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最後受苦受難的,還是百姓罷了。」


  在葉且歌和那個少女說話的空檔,冷不丁卻聽見後面傳來一道男聲。葉且歌回身,便見一藍衣文士。他看起來很是年輕,至多二十齣頭的樣子。和尋常的武林人不同,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書生。


  然而葉且歌卻能夠看得出來,他下盤沉穩,內息綿長,顯然是習武之人,且不算末流之輩。


  眼前的青年眼角眉梢都是鋒銳,像是一柄迫不及待要斬斷世間不平事的利刃。葉且歌對他點頭致意,卻沒有搭話,而是轉身取出身上所有的散碎銀兩,逐一給街邊遭受無妄之災的小商販們塞了過去。


  那青年對她的做法有些詫異,只是都是萍水相逢,葉且歌沒有必要與他解釋自己為何如此,他也沒有必要相詢。


  在葉且歌散盡了自己手上的銀兩之後,便對那個藍衣書生微微點頭,兩人就此別過。


  如今夕陽已頹,葉英和花滿樓正對坐在百花樓窗邊的木桌旁。他們面前是品香的一干器具,而花滿樓正拿出一塊沉水香,慢條斯理的將之切削成碎屑。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擾了著一室的沉靜。以葉英的耳力,自然能聽出這人使用了輕功,而且並不是很熟練——或者說,她刻意的使用不熟練。


  其實這只是很微小的差別,可是葉英身為藏劍大莊主,每日監督門下弟子習武,哪怕是他們氣息最微小的變化也逃不過他的耳朵。和那些慘遭葉英「虐待」,而不得不想方設法隱藏氣息的藏劍弟子相比,正在來此處的這人,偽裝得未免有些拙劣了。


  花滿樓也有所覺,早在此人推門而入之前,便放下了手中的香銼。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急匆匆的奔上了樓,她的呼吸很急促,神情也很慌急。只是,在看見屋內景象的一瞬間,她的呼吸還是有了一瞬間的錯亂——她得到的情報里,陸小鳳的朋友花滿樓,是一個雙目已盲的青年,若再有贅述,也不過「溫潤如玉」四字便可一言蔽之。


  可是如今她面前的這兩個人,乍一看便有相似——同樣的謙謙君子,同樣的世家貴氣。而他們一人雙目無神,一人又雙目緊閉,根本就無從辨認。更何況葉英的雙劍被他擱在手旁,他和花滿樓對坐,從位置上也不好分辨那擱在一旁的雙劍到底是誰的。


  因為花滿樓和葉英氣度上的這些相似,倒是很容易讓人在乍見之下,短暫的忽略了葉英那一頭分明很是顯眼的銀髮。


  所以,上官飛燕一時之間有些發懵,她並不是真正天真無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眼下卻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幸而後面的「追兵」很快便至,男子粗嘎張狂的聲音撞碎了一室的清凈,也掩去了上官飛燕方才的尷尬。


  葉且歌很快料理好了街上的後續事宜。她不是樂善好施之人,只是覺得百姓無辜罷了。更何況她並不缺錢,可是那些她不曾放在眼裡的銀子,卻很可能讓一個百姓之家免於困餓。若能如此,便也足夠了。


  做完了這些,葉且歌從眼睛到臉頰都是通紅的小姑娘手裡挑了兩塊甜糕,輕咬一口,這才問道:「方才我看被追之人像是進了那間小樓,那裡可是客棧酒肆?」


  小姑娘方才被葉且歌護住,又被她塞了銀子,已然很是不好意思。手忙腳亂的給她又包了兩塊其他口味的甜糕,小姑娘正忙著,聽見葉且歌的問話,抬眸一瞧卻又忽然頓住,驚呼道:「哎呀不好了,那人上了花公子的住處了,花公子眼睛不好,可別被欺負了去!」


  葉且歌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那個「花公子」是何人,將小小的一塊糕飛快的塞進嘴裡,她拍了拍小姑娘的手,溫聲道:「莫要擔心。」


  說著,葉且歌便提起手中輕重雙劍,足下輕輕一點,往不遠處的小樓縱去。


  葉且歌沒有走樓梯,卻也小心的避開了窗邊擺放著的花草。她從窗口躍進花滿樓的小樓的時候,那位花刀太歲崔一洞正在大放厥詞。下一刻,他便提刀向著自己這裡砍來。


  葉且歌知道,自己應該出手。她的腦海中甚至已經反應出自己該如何隔開這一刀,又該如何將這人扔出去。可是,她動不了,也不想動。


  在看見那個始終端坐的桌前的男子已經褫奪了她全部的目光。從他雪白的發和額角瀲灧的花,從他輕搭在桌邊的指尖到他放在桌邊的輕重雙劍,葉且歌死死的盯著坐著的男子,連眼睛都不敢眨。


  ——為了花家公子身上的那千萬分之一的相似,葉且歌可以從南海遠赴中原。可是當日夜思念的師父真正坐在她面前的時候,葉且歌的第一反應卻是懷疑這件事的真假。


  她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因為她實在是怕了。葉且歌怕自己眨眼之後,面前的人便會化作幻影,再也消失不見。


  在與師父相關的事情上,葉且歌始終覺得,自己的全部幸運,已經在她出生那一年,她父親硬將她塞給師父的那刻便用盡了。所以之後的半生惴惴,求而不得,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就是葉且歌自己都不相信,時隔一世,自己還能有緣再見故人。


  然後,就在她一直呆愣在原地的時候,葉且歌便被驟然擁入了一個泛著冷香,卻異常溫暖踏實的懷抱。


  與其說葉英是在「擁抱」葉且歌,不若說他只是將人裹在自己的懷抱之中,以這種萬無一失的絕對安全的姿態,將人往後拽了數步。


  還不待葉且歌反應過來,花滿樓已經擋在那兩人身前。他的手指修長,此刻指間卻夾著一刃泠泠寒光。那位花刀太歲的刀已經被花滿樓夾在指間,白衣的公子狀似隨意的動作,那一臉兇相的漢子卻是拼盡全力也沒有辦法抽出他的武器。


  花滿樓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若是這刀沖著他,他尚且還能夠原諒。可是這一刀,卻分明向著他的朋友的方向,更有可能波及到一個無關的人。每一個生命對於花滿樓來說都是可貴的,所以這個崔一洞的動作,已經讓他有些許的怒意了。


  到底是世家公子,周身氣場遠非江湖草莽可以比擬。此刻花滿樓的臉上沒有了笑容,倒讓崔一洞周身一僵,最終索性扔了自己的刀,飛奔下樓。


  葉英擁著葉且歌的手還沒有鬆開。他一身白袍廣袖,寬大的袖口垂下,將懷中的人遮得密不透風,也顯得在他懷裡只露出一個腦袋的人格外的嬌小。這兩個人之間似乎散開了一種奇異的氣場,讓周遭的人半點也插入不得。


  上官飛燕不甘心自己的計劃被這橫□□來的人破壞,卻也沒有足夠好的法子能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


  忽然目光瞥見了花滿樓夾著大刀的手指,她計上心來,開口讚歎道:「沒想到你這樣的厲害。」


  一個年華正好的少女,滿心滿眼的傾慕。縱然她的五官並不絕色,可是卻因為年少和清純而更添一種誘惑。


  比起容貌,上官飛燕特地雕琢了自己的聲音。她的聲音輕輕軟軟,卻帶著一點江湖兒女的洒脫——毫無疑問,這是特地為花滿樓打造的。


  一個人改變了自己的聲音,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掩飾氣息的變化的。葉英此刻縱然除卻懷中之人無暇他顧,卻也微微蹙眉。


  花滿樓狀若無意的輕輕動了動腳步,一股極為微小纖細的氣流拂過葉英的手指,止住了他之後的動作——他雖然沒有如葉英一般的閱歷,可是卻也並不愚笨。甚至,因為目盲的緣故,花滿樓總是能夠注意到許多常人都會忽略的細節。


  知道他另有打算,葉英會意,不再多言。


  懷裡的人這時像是囈語一樣的喚了一聲「師父」,卻拖出了一段隱約的哭腔。葉英抬手撫上葉且歌的臉,仔仔細細的確定有沒有濕痕。


  復又留意了一番花滿樓那邊的情況,葉英輕嘆一聲,索性將懷裡依舊無措的孩子擁緊。他的掌心內力一吸,方才被放在地上的輕重雙劍便騰空而起,落入他的手中。


  一手拿著自己的雙劍,一手攬著死死攥著他衣襟的小姑娘,葉英對花滿樓點了點頭,沒有絲毫多言的便從樓上一躍而下。


  ——這是一場他早有準備,卻又偏偏仍是猝不及防的相逢。在寂寂無眠的夜,葉英設想過無數次和自己的小徒弟相見的場景,卻始終沒有想到,方才初見,竟又見她涉險。


  刀劍無眼,這是睢陽一役留給葉英最深切的而感受。


  他親手教養的徒弟,十五歲便闖蕩江湖,除卻深入大漠腹地的時候重傷而回,近乎九死一生之外,之後整個盛唐各個門派的年輕一輩,便沒有幾人是她的對手。


  她很強,強到後來的日子裡,讓葉英忍不住捫心自問,是不是就是這孩子表現得太強大了,所以他就疏忽了對她的保護,忘記她不過是一個小小少女了呢?

  今日相逢,那個從他的小徒弟背後出刀的男人,其實武功實在不濟。可是葉英不會忘了,前生且歌倒在他面前的時候,傷她的,也不過是狼牙軍中最尋常的小卒罷了。


  前世今生的場景驀然重合,葉英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將葉且歌攬入懷中,將她護了嚴實。並且,一直到尋到一處清靜之地,師徒二人能夠安靜敘話,葉英的手都未曾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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