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商謹言居高臨下看著她,聲音冰冷:「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詐騙犯終究是詐騙犯。」


  他的目光銳利,像一把利劍直刺陳夢的心臟。


  「今天到此為止,我不想再見到你。」他整理襯衣袖口,視線掠過陳夢,轉身邁著長腿快步離開了餐廳。


  清越的銅鈴聲隨風傳來。


  陳夢又點了一杯酸死人不償命的檸檬水,她坐回去,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的很緊。


  窗外銀色攬勝一閃而過,絕塵而去。


  似乎要下雪,天空陰沉沉壓在頭頂。服務生把檸檬水送過來,陳夢握著杯子喝完,酸的淚都要出來。


  商謹言。


  d城商家的大兒子,今年三十二歲,剛從部隊退下來,在自家公司工作。


  前途光明。


  陳夢是什麼?蹲了一年看守所的詐欺犯,有個毒販的朋友。當初商謹言親手把她送了進去,太刻骨銘心,再過幾輩子陳夢也忘不掉。


  電話在包里歡快的響了起來,陳夢斂起思緒,從包里找出手機。


  來電是沈冰,她的親生母親,陳夢接通,「媽媽。」


  「見到人了么?」


  「嗯。」陳夢點頭,後面的話她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兩年前沈冰找到她,說她是陳家的親生女兒。有錢的父母,醜小鴨變成白天鵝,沈冰把她從地獄里拉了出來。


  「好好相處,別自曝其短。」母親的聲音始終帶著訓示的意味,她看不起陳夢,劣跡斑斑的陳夢誰能看得起?「你的事在d城沒人知道,對外我們只說找回了丟失的雙胞胎女兒,不會有人深究這些。商家在d城有名望,能結親是最好的結果。」


  「我知道。」陳夢笑了笑,她儘可能讓自己聲音溫婉柔和,雖然她現在很想摔手機,「您放心,我會和商謹言好好談。」


  陳夢和商謹言不可能,他們之間何止鴻溝,簡直是隔著雅魯藏布大峽谷。


  「我這是為你好,別覺得我給你壓力。你現在的處境,需要一個助力。」她頓了頓,借著說道,「你這邊結束后就去s市替我開個會,明天雅雅回來,我怕趕不回來。」


  陳夢咬過下嘴唇,胸口壓著一股濁氣,「好。」


  陳雅就是那個和她同一天出生的姑娘,和陳家沒有血緣關係,卻被陳家當做親生女兒養育了幾十年。


  整個故事也不是多麼難理解,抱錯了。


  真他媽狗血。


  陳夢掛斷電話,把手機扔回包里結賬后快步走出了餐廳。


  離開溫暖的室內,寒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對著掌心哈出一口熱氣,她冷的鼻酸。


  陳夢回來后第一年大多時間在醫院,第二年沈冰想送她去讀書,才發現陳夢簡直就是文盲。要學的東西三五年都不一定學完,沈冰給了陳夢兩個選擇,一是進公司做她的助理二是去國外讀書。


  隨便找個野雞大學,撈個學歷。


  陳夢選擇了前者。


  陳夢在機場等了六個小時,外面下起了鵝毛大雪。航班臨時取消,天已經黑了,陳夢又連忙查詢高鐵票。打算轉車去高鐵站,中午就沒吃東西,一直到現在。飢腸轆轆的陳夢快步去肯德基買了一杯熱牛奶,一邊查票一邊往外面走。


  時間耽誤的太多,晚上的會議已經跟不上了。作為助理,這點事都干不好,一定會被罵。


  正想著,沈冰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陳夢連忙接通,「媽媽——」


  「你怎麼還沒到s市?你在做什麼?」


  「航班取消了,我馬上去高鐵站。」


  「航班取消?為什麼不提前問?我告訴過你多少遍,做事之前要多思考多問,你聽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記住?」


  「臨時取消,之前一直通知晚點,我——」


  「晚點這麼久你就硬等?會議很重要你知道么?你會思考么?怎麼一根筋啊!」


  陳夢把後半段話咽了回去。


  「現在給我回來,哪都別去了!」沈冰怒氣沖沖的聲音從電話里傳過來,陳夢從脖子到臉都燒了起來,滾燙。「我不知道你還能做什麼!你要有雅雅的一半,也不會是現在這個這樣子。」


  陳夢抿緊了嘴唇,握著牛奶的手很緊。


  「你好好想想吧。」沈冰掛斷了電話。


  陳夢舔過乾燥的嘴唇,站在原地有些迷茫的看向遠處,燈火通明的世界,白的令人眩暈。半響后,陳夢猛地抬手就把紙杯摔在了地上,她用盡了全力。紙杯摔在地上,蓋子和杯身分離,白色液體爭先恐後的涌了出來,在潔凈的地板上,歡快的流淌。


  遠處有人看過來,目光鄙夷。


  陳夢垂在身側的手有些抖,她能幹什麼?她就是個廢物。


  誰都看不起的廢物。


  她就是沒陳雅高貴。


  牛奶還在流,一直流到了陳夢的腳下,濕了她的高跟鞋。


  陳夢如夢初醒,擦了一把臉連忙蹲下去撿紙杯翻餐巾紙擦地板。紙巾沒找到,圍巾從手上滑落掉進了牛奶里,一團糟。


  她索性拿圍巾擦地板。


  一包紙巾遞了過來,陳夢的頭髮垂下去遮住了大半的臉,接過紙巾:「謝謝。」


  擦乾淨地板,陳夢把髒的紙巾加自己的圍巾一塊扔進了垃圾桶里。回頭就撞上一雙清亮的黑眸,陳夢一愣。


  很年輕的男孩,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可她確定沒見過這個人。二十歲出頭,脖子上戴著耳機,穿黑色夾克。


  「你這人也是有意思,弄髒后再收拾,何必弄髒呢?」


  陳夢皺眉,臉也沉了下去,「關你什麼事,紙多少錢我給你。」


  「我又不是賣紙的,不要錢。」男孩歪著頭笑了起來,痞啦吧唧,「如果你能請我吃頓飯來表示謝意,我更能接受。」


  神經病!

  陳夢不想和他扯,轉身就走。


  「喂?」


  陳夢繼續走,她今天這是什麼體質?倒霉到現在還不消停。


  「剛剛哭鼻子的大姐你站住。」


  陳夢三步並兩步下了電梯。


  身後腳步聲急促,越來越近。


  陳夢猛地回頭,男孩差點撞她身上。抬起的手僵在空中,立刻就綻放出燦爛的笑,「脾氣好大啊,你這個掉了。」


  男孩晃了晃手裡的黑管口紅。


  陳夢到嘴邊的怒罵瞬間就偃旗息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謝謝。」


  男孩把口紅還給她,扯了扯雙肩包帶,側身靠在電梯的扶手上。「我沒看熱鬧的意思,剛剛你情緒很差,怕你做傻事就緩解下氣氛。」


  兩人中間隔著三個台階,陳夢自然比他矮,陳夢把口紅裝進包里,移開了眼。


  「你也飛s市?航班取消了?」


  這個人話真多。


  他已經說明自己沒有惡意,陳夢也不好再死揪著不放,現在她太沒素質。點了點頭,眼睛看向出口。


  下了電梯,男孩追上來和她並排,「這場大雪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停,你要回去還是乘坐別的交通工具去s市?」


  陳夢拿出手機取消高鐵票,「回去。」


  「我和你一個航班,現在也得回市區,這該死的天氣。」男孩又滔滔不絕,「原本約定的行程,還得往後推,真氣憤。」


  陳夢直接往停車場去,到達無人區域。陳夢從包里翻出煙盒取出一支咬在齒間,才想起來包里沒火機。


  拿下了煙,旁邊一盒火柴就遞了過來。


  男孩晃著腦袋,不知道得意的哪門子,「火柴沒檢查出來。」


  陳夢接過火柴,偏頭點燃了香煙,甩滅火柴木棒扔進了垃圾桶里,火柴盒還回去:「逮住要刑拘的,哎你跟著我幹什麼?」


  男孩也從褲兜里摸出煙盒,點燃一支銜在嘴唇上。外面風很大,煙頭被吹的猩紅。


  「刑拘就刑拘唄。」他單手插兜,依舊不緊不慢跟在陳夢身邊,「這條路是去停車場吧?你開車過來的?」


  陳夢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偏頭看過去。


  果然,他下一句:「能不能帶我一程?算是拼車,我給你一半的錢比坐計程車划算。」


  陳夢好久沒見過這麼精打細算的人,她現在處的環境,沒有人缺錢。


  這讓她想起以前的生活,為了幾塊錢斤斤計較的日子。每個人都很窮,他們拼了命的把一塊錢掰成幾瓣花。


  「反正一個人也要燒油,兩個人也是這麼多油。我給你一半錢,最起碼你能把回的油錢省出來。雙贏的事兒,何樂而不為?」


  「你覺得我缺錢?」陳夢回頭看他,停下了腳步。


  男孩聳肩攤手,「積少成多嘛!」


  陳夢張了張嘴,啞口無言,竟然不知道怎麼反駁。


  「我不是壞人,你要看身份證我可以給你——」


  「別廢話了,送你到市區,不欠你了,還你的一包紙。不過,路上不要那麼多話,我討厭多話的人。」


  陳夢把車開出了地下停車場,外面已經是銀裝素裹,肉眼所見之處白茫茫的雪。陳夢打著方向,小心翼翼的把車開上路。


  昏暗的天空似乎被白雪映照出光來,遙遠處的天際隱隱發白。


  她緊緊握著方向盤才不至於讓車打滑,情緒高度集中的情況下,她又毫無徵兆的想起了商謹言。


  三年前在騰衝,夜晚漆黑沒有一絲光亮,他把自己護在身後。


  他的手掌溫熱,面對窮兇惡極的歹徒,陳夢沒有害怕,因為有他在。


  心臟隱隱作疼,陳夢按了下眉心。


  那些事沒辦法過去,也過不去。


  上了通往市區的高架橋,手機再次響了起來,陳夢從包里取出手機拿到眼前,來電是沈冰。又是她,這回是什麼事?


  接通,陳夢順帶按下了車玻璃,冷風灌了進來。冷的後排昏昏欲睡的男孩哀嚎一聲,陳夢回頭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閉嘴把頭縮在夾克里。


  「是我,有事?」


  「你現在掉頭去車站,今晚一定要趕到s市。剛剛接到通知會議改到了明天早上八點,這次不要遲到,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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