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未來
肖重雲在吉隆坡期間,反覆想馮護士的那個問題:「哎,你也不勸勸肖文山。他現在怎麼樣,還是一個人?」
又反覆地想自己當時的回答:「是的,他現在還是一個人。」
c國警方終於跟他聯繫,說通過dna鑒定,確定死者是張文山。問他願不願意把遺骸,雖然沒有剩下多少,領回去。
肖重雲說願意。
「其實關於現場的黑幫火拚,調查結果有點奇怪。」調查員對他說,「綁架你的那伙說,他們之所以和張文山發生衝突,是因為在爭奪一筆本來屬於張文山的遺產。這一點從你的證言中,也得到了證實。」
「對的。」肖重雲道,「這筆遺產需要出示一種特殊的香水,所以他們綁架了我。我是唯一會製作這種香水的人。」
「對的,可是這就奇怪了。張文山對綽號『教授』的人窮追猛打,是在兩年前。那時『教授』還沒有找到你,你是自由的。」調查員道,「如果張文山真的也想要那筆錢,他是不是應該先去找你,至少找到能夠讓他繼承遺產的信物,而不是咬著『教授』不放?」
他突然想起,兩年前,周天皓上門找他,突然問了一句:「有人要買你循環香的配方嗎?」
肖重雲回答沒有。
周天皓就鬆了一口氣。
算起來,那正是『教授』開始找循環香的時間點,也是張文山開始收拾這個人的時間點。
「令兄根本沒打算要遺產,他就是在單純地咬著不放,窮追猛打,蠶食對面勢力,」調查員想了想,「肖先生,你有什麼推測嗎?」
「我不知道。」肖重雲搖頭,「我與他,已經很多年沒說過話了。」
「我有一個私人推測,希望不要讓你傷心。」調查員說,「出於什麼原因他不想要遺產,我不知道,但是我覺得可能是在保護你。『教授』只要想找循環香,就一定會傷害你,他是打算在這種情況發生之前,摧毀這股勢力。包括你看到的那場最後的交戰,也有可能是出於這個目的。」
「肖先生,你還在嗎?」
「我在。」
「你有一個愛你的哥哥。」
肖重雲掛了電話,動身去了馬來西亞北面,在泰國在和c國接壤的邊境線上,接到了張文山的骨灰盒。他把骨灰帶回吉隆坡,去了一座公墓。
公墓離被燒毀的肖家主宅不是太遠,在一座教堂後面,一小片斜坡上的草地。站在草地上,回頭能看見當初大火燒過的地方,還有他們從小玩耍的花園。
張文山曾經帶著他在花園裡摺紙飛機,一架又一架,飛得滿樹都是,需要傭人用竹竿去打下來。
他的父親就安息在這片草地上,母親也在這裡。肖重雲在整齊的墓碑中走著,發現兩塊年生久遠的碑。石頭上的字跡已經被雨水沖得模糊不清,肖重雲仔細辨認,發現上面寫著張可馨三個字。
肖晗的墓碑已經不可考了,但是父親把他妻子的墓,放在了能夠眺望家園的地方。從這裡,這位母親可以一直守望他的兒子,看著肖文山漸漸長大,確確實實被作為肖家繼承人培養,收穫肖晗為這個家族爭取的財富與幸福。
父親大約,曾經是這麼打算的——肖重雲想。
他去商談,被告知這片小墓園已經滿了。
「不是還有兩個空位嗎?」肖重雲問,「在天使雕像的下面,一左一右……」
「好多年前就有人來,把那兩個位置定下來了。」墓園的負責人帶著他進了檔案室,抽出一本舊資料,一頁一頁地翻著,指給他看,「定金很早就交了,我們有登記記錄。你看。」
大約是七八年前的記錄本,純藍墨水的筆跡,淡得幾乎要看不見了。
負責人把預定人的名字念了出來:「文山.張。」
「世人皆說我負你,而你想一死了之,蓋棺定論,哪有那麼容易?」
「我會為你寫一篇情深意切的悼文,訴說當年的往事。我會如實坦白自己的惡,也會揭穿你的偽善。」
「很早以前,我就選好了兩塊墓地,一左一右。左邊埋葬你,念完悼文,我便去右邊找你。」
……
肖重雲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的手用力摳緊桌角,才逼迫自己說出話來:「我認識這個人,他是我哥哥。這是他,為自己選的墓地。」
張文山的墓低調樸素,只有一塊灰色的墓碑,沒有墓志銘,只刻著他的名字。墓碑上的字是肖重雲自己刻的,一刀一刀,刻到石頭深處,風雨都化不去。
哥哥,過去太重了,我們都放下吧。
一個人的執念太深了,就會被困在過去,再也不能往前走了。
如果十年前,你或者我其中任何一個人,查到那座醫院,結局都不是這樣。那天電話里,我說了謊。我對打電話來的調查員說,我們幾年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了。
不,其實說過。
那天你對我說,親愛的弟弟,我愛你。
我聽到了。
還有人在等我,我不能念完悼文,就去左邊找你。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如果你願意等我。人的一輩子很長,你要等很久。
現在想起來,當初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傷,已經不是很痛了。
希望你也如此。
肖重雲去了簡訊上提到的那家銀行。
銀行的總部設在歐洲一個中立小國,風景優美,空氣清新。接待他的櫃員是個英國人,在他簡單的說明和詢問以後,將他請到一間獨立的貴賓室。
「在這之前,有很多人申稱自己是文山.肖的代理人,來取他父親託管在這裡的資產。」黑西裝的櫃員彬彬有禮,「他們拿來的東西都錯了。你也是肖先生的代理人嗎?」
「不是,他已經去世了。」肖重雲垂下頭,「我是他的弟弟,唯一的親人和繼承人。」
他彎腰,打開手提行李箱,取出一隻玻璃瓶,放在桌上,推過去:「這是『永恆之夏。』」
銀行按照肖隸的遺囑,請來了專門的鑒香師。
炙熱的香氣充盈了小小的空間,由淡轉濃,從溫柔轉向炙熱,轉向深情,又回輪至溫柔的初夏,循環往複,永不停歇。
鑒香師驚呆了,握住他的手:「這是真正的『永恆之夏』!先生,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他聽到答案以後,瞪大了眼睛:「重雲.肖,原來是你!我聽過你的名字!」
「你是『東方的肖』。原來你還在香水界!你還這麼優秀!」
肖重雲與他握手,互換了聯繫方式,這位香水新秀走開時,念念不舍:「你知道嬌蘭的調香師卡斯特嗎?他中文說得特別好,中國通——他經常說起你,說你有一天會回來的。你真的會回來嗎?」
「我會的。」肖重雲點頭。
那條灰色產業鏈已經隨著「教授」的死,而土崩瓦解了。父親留給張文山的,確實是一筆巨款。銀行的人問肖重雲,怎麼處理這筆錢。肖重雲想了想:「我想再做一次委託。」
「您說什麼?」
「曾經有人向這個世界出了一道謎題,說能夠破解循環香的人,就能繼承他的全部財富與智慧。這個人是我母親的老師。她繼承了老師的知識,放棄了財富。後來父親給我和家兄出了一道謎題,我哥哥必須破解循環香的秘密,才能繼承屬於他的財富。」肖重雲道,「我也想留一道謎題。」
「您想就這筆財富,提出什麼條件?」
肖重雲拿了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一份香方。
「這份財富,送給下一位破解循環香秘密的人。如果有人能夠帶著這樣的香水來這裡,他會獲得我的全部財富。」
肖重雲終於回國了。
張松呆在上海急不可耐,一天十條簡訊,每條都只有五個字:「老師,回家嗎?」
於是肖重雲回家了。
他乘坐的飛機停在成都雙流機場,肖重雲打了一輛的士,直接到了琴台路。風情街與離開時相比,幾乎沒有變化,不外乎倒了幾家翡翠店,又新開兩個戲園子,依舊日日笙簫,暖風熏人醉。
他的香水店還在,花盆底下照舊壓著一把生鏽的鑰匙。他打開門,桌子上滿是灰塵,櫃檯里都是曾經的失敗品。設備全部運到上海給小鬼用了,調香室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幾本泳裝雜誌。
肖重雲試著給老式台式機開機,竟然勉強能用,只是裡面他精心保存的國際友人愛情動作電影被人刪除了,用軟體恢復都恢復不回來。肖重雲打電話向小鬼興師問罪,還沒開口,就聽見張松在那頭急得團團轉:「老師,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你收到我的信了嗎?」肖重雲說。
小鬼沉默不語。
「我在小樓里寫的,充滿對你的關懷和慰問,希望你能夠堅強獨立,茁長成長,大鵬展翅,光彩奪目的那封信,你收到沒有?」
「收到了。」小鬼辯駁道,「可是那時你以為他們會殺你。」
「我沒有把這個想法反映在信的內容中。」肖重雲指出來,「我跟你寫的是,你就當我在一個遙遠的地方,自己自立自強,堅強勇敢,獨自往前走。」
「我已經陪伴你太久了,再往後的路,你必須你自己走。你必須學會自己披荊斬棘,勇往直前。」
「你早就成為了一位優秀的調香師。」肖重雲道,「而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企業家,我教不了你。你要多向周天皓請教。」
「來生」的小張總氣鼓鼓地掛了電話,調出通訊錄,把周天皓拖進黑名單。
肖重雲拉出了當初那把,缺了腿,又用膠帶纏起來的椅子,搬到窗前。窗玻璃很臟,看什麼都像隔了一層霧氣。他就這麼坐著,想父親給張文山出的那道謎題。
父親原本,是將他的財富一分為二,一份給肖重雲,一份給張文山。肖重雲的財富,他很小的時候,就當做禮物,送給了母親。而如果張文山想繼承財富,他必須知道循環香的秘密。
只有當他知道循環香的秘密以後,他才有資格,真正地掌管這個家族龐大的財產,並且踏著肖隸的腳步,將這些灰色產業鏈,逐漸斬斷,變為白色。
而知道循環香的秘密,就意味著那時他和肖重雲的關係已經很好了。他學會了低頭,向自己的弟弟學習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而肖重雲樂意,與他分享這個秘密。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為什麼父親會選「永恆之夏」呢?
肖重雲想,「永恆之夏」大約是對應母親的香水「四季」。在「四季」中,冬天的留香時間最長,因此父親想,送給母親一個永恆的,生生不息的,繁花盛開的,夏天。
窗外漸漸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然後雨又淅淅瀝瀝地停了。
肖重雲隱約看見,街道拐角出,有人撐著一把黑色的傘。那個人穿著白色長袖襯衫和黑色長褲,走了兩步,在離香水店還有幾十米的地方,把傘收了起來。
他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往前走。
一直推開肖重雲虛掩的店門。
周天皓襯衫有些濕,頭髮在滴水,站在門口,低聲喊:「肖學長。」
這一聲肖學長,似乎穿過層層的迷霧,與記憶中一位眼神明亮,謙遜可愛的學生重疊了。那個重疊的人影,穿過雨水,穿過霧氣,穿過空氣里瀰漫著白玫瑰花的香氣,走到他面前。
周天浩單膝跪在地上,把額頭貼在肖重雲的膝蓋上。他舊傷方愈,疲憊卻喜悅:「肖學長,我回來了。」
「我等你很久了。」
這不是nicolas與「東方的肖」初遇的地方,但是這是lotus的二老板周天皓,與肖重雲初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