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一章 徹查(謝盟主「沙漠里的月光」加更)
暢春園,清溪書屋。
大學士張英跟大學士馬齊兩人在。
康熙拿著一個摺子,臉色有些難看。
這是吏部的摺子,就前日端午節祭地之疏漏做的議題。
吏部提,內閣學士錢齊保,署理太常寺卿事,系專管祭祀之人,今地壇所供設之物,歪斜粗率,涼棚內滲濕,所鋪墊子又不端整,及皇上敕問,復不實陳,竟自妄奏,應將錢齊保革職,交刑部。
太常寺卿是小九卿。
吏部給擬的責罰重,是給康熙開恩的餘地。
康熙卻最是受不了旁人湖弄,這觸了他的逆鱗。
他可不是垂拱而治的虛君,會被大臣蒙蔽。
他直接寫了批示,「從之」。
而後,他望向張英與馬齊道:「京察之年,御史也不當例外,一併查了,有庸劣者罷黜!」
早年怕擋了言路,他允許御史「風聞奏事」,結果現在督察院的風氣就有些浮誇。
好像不盯著皇子阿哥,不盯著閣臣,就沒有彈劾的人了。
邀名的厲害,疏忽了監察的本職。
張英與馬齊應了。
康熙看著張英道:「愛卿次子不錯,國語說的好,等到從翰林院出來,朕要用的。」
張英謙道:「比不得同榜賢才,幸好得了皇上恩典,授為庶吉士,得以在翰林院多學習,效彷前輩。」
康熙又想到張英的長子張廷瓚,書畫雙絕,只是不大通庶務,往後除了翰林院,就是禮部。
在翰林院侍讀學士位上也十來年了,資歷夠了。
康熙就望向馬齊道:「侍讀學士張廷瓚升太常寺少卿,署太常寺卿事……」
張廷瓚的侍讀學士原是正五品,兼的皇子府典儀是從五品,現在太常寺少卿是正四品。
這是直接升了兩級。
馬齊忙應了。
正常情況下,太常寺卿出缺,是由吏部擬了候補人選報上來,而後皇上圈定。
不過像這樣直接提了人補缺的,之前也有過。
就像董鄂家的噶禮,一年三遷,現下在山西巡撫任上。
張英在旁,垂著雙眼,沒有吭聲。
這是國事,本也沒有他說話的餘地。
父為閣老,子為小九卿……
張英心中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再輪上半月差事,就又可以告病了。
但凡他再年長几歲,君臣之間都不用這樣反覆,直接告老就是了。
可是他年歲在這裡,才六十三歲,上頭還有好幾個年長的大學士在。
這個時候告老,皇上也不會批。
君臣之間,還需善始善終,否則容易引得朝野側目。
既是年紀不合適,就只能以「衰病」告退……
等到兩位大學士退去,三阿哥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他挺拔如松,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清溪書屋門口,並不像往常那樣侯在值房裡。
門口的職守太監嫌棄這位皇子爺小氣,本來想晾著他,可是看著三阿哥周身的陰沉也不敢了,麻熘地到了裡間門口稟告。
「總管,三貝勒來了,瞧著不對,身上亂著……」那太監小聲對梁九功稟道。
梁九功聽著湖塗,這「身上亂著」是什麼意思?
不過他素來謹慎,因有「瞧著不對」的話,就不敢耽擱,立時進去稟告道:「皇上,三貝勒求見,看著不大對……」
康熙皺眉道:「怎麼就不對了?」
「身上亂著……」梁九功學舌道。
康熙神色不變,心裡也沒明白,頷首道:「傳!」
梁九功應聲下去,到了外間門口,看清楚三阿哥的模樣,才曉得這「身上亂著」是什麼意思。
衣服前襟兩個腳印子,一個袖子還扯開半尺長的扣子……
等等,那前襟紫紅色半個巴掌大的是什麼……
等到近前,聞到味道,梁九功就曉得,這是血腥味兒。
天啊!
梁九功心裡驚詫,面上恭敬道:「三貝勒,皇上傳召!」
三阿哥面無表情,跟著梁九功進去。
等到進了清溪書屋,三阿哥就「噗通」一下跪了,道:「汗阿瑪,兒子過來請罪,兒子傷人了!」
康熙原本盤腿在炕上坐著,聽了這話,立時下了炕,近前道:「怎麼回事?」
等到他看清楚三阿哥身上情形,眼中帶了怒意,道:「有人對你動手?」
三阿哥想著富察老三那嗤笑的話,不由紅了眼圈,看著康熙,哽咽道:「汗阿瑪,您為什麼要送兒子去宮外?為什麼旁人沒送,就大哥跟兒子送了?」
康熙皺眉道:「當時宮裡人多,天花肆虐,皇子立不住,朕就從朕幼年舊例,送大阿哥與你去宮外撫養,為的是避痘。」
這樣的話,早在康熙二十一年,三阿哥六歲回宮的時候,他就跟三阿哥講過。
「有人說什麼了?」
康熙冷著臉問道。
三阿哥悲憤道:「有奴才說兒子是庶妃所出,在外頭養的,擱在過去不許姓愛新覺羅!」
康熙一下子就黑了臉!
當年他剛登基時,也私下裡聽人說過這些酸話。
他看著三阿哥道:「這樣的人,對你不敬,傷了就傷了,還下什麼跪、請什麼罪?」
三阿哥耷拉著腦袋道:「兒子就是被罵到臉上,實是受不住,就傷了人……」
康熙蹙眉道:「還跪著做什麼?起來說話。」
三阿哥起了,想起了正事兒,將剛才放在地上的賬冊拿起來,道:「汗阿瑪,兒子發現內務府會計司郎中做假賬,謀取私利,就是為了核查此事,兒子才摘了黃帶子,親自往裕豐樓探看一二,結果趕上富察家的人驕橫無禮,背後詆毀皇子,枉議宮中事,就呵斥了兩句,沒想到他們敢動手,兒子就還手了……」
說到最後,他帶了羞愧,道:「是兒子年輕,不穩重……」
「富察家?」
康熙沉吟道:「內務府富察家?」
三阿哥點頭道:「就是他們家的老三,當時兒子還誤會了,以為是九阿哥身邊的富慶,結果進來人一看不是……」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當時富察老三還有同夥,是宜妃母的二弟,兒子想著這是親戚,原想要讓著一二,可他跟富察老三狼狽為奸,沖兒子動手,兒子就叫護軍校一併送宗人府了,不過他先頭確實不知兒子身份……」
康熙退後兩步,坐在炕邊。
他想起了宜妃的話,郭絡羅家偷種人蔘。
富察家跟郭絡羅家本就是姻親,不用太過避諱,可是之前的時候卻沒有這樣明著勾連在一起。
自己給了郭絡羅家恩典與體面,三官保父子卻是一條道走到黑,自家的妃主跟皇子外甥不親近,去抱太子的大腿,所為何來?
從龍之功!
康熙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看著三阿哥,心裡十分複雜。
三阿哥繼續道:「那個多普庫還罷了,到底是戚屬長輩,富察家那個奴才,兒子一定要教訓……」
說到這裡,他想起那個舞著棍子的護院,生出幾分后怕來,摸了一下后脖頸,道:「還有那酒樓豢養的打手,有個用棒子掄兒子腦袋,兒子差點就要見不著汗阿瑪了,兒子當時也是唬住了,失了態,就拔刀砍了那人的胳膊……」
康熙原以為三阿哥是跟富察家的人口角,傷了富察家的人,沒想到還經歷了兇險。
他立時打量了三阿哥兩眼,見他臉色難看,立時吩咐梁九功,道:「傳太醫!」
梁九功忙下去了。
康熙看著三阿哥道:「你的侍衛呢?」
三阿哥訕訕道:「當時想著去裕豐樓探探底,只叫了兩個剛當差的小子,其他侍衛都留在西華門外值房了……」
康熙指著三阿哥,氣得不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都不懂么?」
出行只帶兩人,怎麼敢?
三阿哥老實道:「兒子尋思是在皇城裡,又不往外旁處去,誰想到他們膽大包天,也不問問底細,就敢對兒子動手……」
康熙滿臉怒氣,拍著桌子道:「該死的奴才,竟敢欺主!」
三阿哥點頭附和道:「就是該死,他們膽大妄為,簡直是無法無天,朝廷律禁止屠殺耕牛,他們酒樓的菜單上,大喇喇地寫著牛肚湯,看著兒子咋舌!還有燕窩、魚翅、海參、鮑魚一應俱全,怕是只有宮裡御膳房才能預備的這麼齊全,就是兒子府上,也沒有幾樣!」
關於裕豐樓跟御膳房的交易,七阿哥那邊早就查清楚報上來。
裕豐樓的食材,全部都是出自御膳房的「邊角料」。
之前掌著御膳房的烏雅家、章家跟衛家這三家的人,都是裕豐樓的座上賓。
想到這裡,康熙怒極而笑。
枉他自以為將消息掌握手中,結果倒是被奴才欺上瞞下。
該死!
該死!
康熙看著三阿哥,沉著臉道:「你既查出貪腐,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三阿哥看著康熙,心裡也是犯思量。
這要查到哪一步?
到底怎麼查?
他想到了九阿哥身上,換做九阿哥會怎麼查?
估計會直接上摺子提起此事。
太笨了……
蟻多咬死象……
內務府的奴才身份不高,沒有什麼畏懼的,可是他們聯絡有親。
三阿哥心裡生出退縮,可是想到裕豐樓每日上百兩銀子的收益,就挺了挺胸脯道:「兒子請徹查這些蛀蟲,問罪籍沒,警示後人!」
如此一來,抄了幾個蛀蟲的家充盈內庫,汗阿瑪吃肉他喝湯,得個裕豐樓應該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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