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
已經是深夜了,雙林捧著解酒湯站在門外小心探聽著裡面的動靜,為難的看了一眼傳風,「怎麼辦,裡面也沒個聲,要進去么?公子這樣喝下去也不是個事。」
傳風面色糾結,「這個事——還是讓公子自己呆著吧。」他深深嘆口氣。
他們在門外聽得不那麼分明,但就那幾個隱約傳入耳朵的片段也足夠他們拼湊出事情的真相了,便是世上最愛作弄看客的戲班子也也演不出這樣巧合的戲來。
蕭炎的面前已經空了好幾個酒罈,但離奇的是他一絲一毫也感覺不到倦怠,大腦反而愈加的清明,那些話語反反覆復一個字不差地在他腦子裡徘徊,一遍比一遍清晰。
「貞安和我是在平城相逢的,那時候她還是書院的學生,那是個下雨天,我的馬驚了她,撿東西的時候我把她的札記誤帶走了,之後便不可收拾,我從未想過會有如此女子,對所有人都是溫和的,涉獵廣泛,思路不拘一格,也從未見過哪個人如此趣味相投,每一字每一句都似寫到我心坎里一般……」
「……那時候我也從未設想過和她在一起,這於我而言太過奢侈,但冥冥註定,我和她又遇上了——」
「所以你們背著我偷情?」蕭炎的聲音提高了許多,那兩個字聽起來有些尖銳。
「偷情?」蔣牧白古怪一笑,似是自嘲又像在嘲笑蕭炎,他身子向前一步,「知道么,阿炎?這個機會是你給我的,你接了貞安進京卻遲遲懶得搭理她,那時候我以為她只是訂婚而已,一紙婚書在我眼中什麼都不是,而她——」說到這裡他情緒有些激動,呼吸不由急促起來。
他剋制片刻,才冷淡道,「只是把我當做你罷了。」
「什麼意思?」
「那日我和你一起去小院,你有事先行,她看見了我,以為我才是她的未婚夫。」
原來如此呵!蕭炎冷笑,想起初時在軍營里的鴻雁傳書,想起被他慎之又慎珍藏起來的那一行字——
「自平城之會,慕君久矣,輾轉反側,憂思難忘。」
全是狗屁!慕的是別人,思的也根本不是自己,結果呢,自己還像個傻子似的當個寶貝藏起來!呵,自作多情!
又一個酒杯爆裂在牆根處,門外的傳風等人脖子忍不住瑟縮一下。
蕭炎爬起身,踉蹌了幾步,跌撞著走到書桌邊,翻出那一紙樸素無華的白箋,字字含情不是么?狠狠揉捏一番,頓時整潔平滑的素箋紙變得褶皺落魄,看著手裡揉成一團的信紙,蕭炎又覺得有些無趣,自己這樣是做給誰看呢?
手上用力,拋進了香爐,火光閃現,又漸漸熄滅,蕭炎盯著升起的青煙有些出神,當時在洞房裡發現自己換了她的心上人,肯定特別難過吧。
一個是天下公子之首,一個是馬上匹夫,不知她是會多麼煎熬。
「……阿炎,你不必這副表情,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羨慕你嫉妒你,你什麼也不知道,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得到了我嚮往的女子。」
「是你自己選的不是么?」蕭炎怒吼,「只要一句話,當時即便只有你一句話,我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更不會——更不會——」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哽咽,咬牙道,「落入如此可悲可笑的境地!」
蔣牧白的聲音一下就消失了,很久才似從遙遠地方傳來一般飄渺響起,「阿炎,你永遠不明白我有多麼羨慕你,你和我不一樣,你是承恩侯,身後有幾十萬大軍,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在沙場上贏來,或許許多人笑話你,但更多人畏懼你,他們畏懼你的力量。而我——」蔣牧白低笑,「只有把我這張臉賣給女人。」
「小時候,我最看不起那些以色侍人的男子,後來才明白過來,我除了這一條路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你不辭辛苦大半夜跑過來說這些噁心話,是紙包不住火要兜不住了么?」蕭炎惡意地問,「不然這樣把我一直騙下去豈不更有意思?」
「最近時局詭異,我覺得有人要下手,所以提前——」
「我為什麼要幫你們?我一個人回邊城,倒還自在。」
「阿炎,她和你成婚這麼久,你捫心自問她對你如何?可有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
「或許都是裝出來的。」
蔣牧白胸膛劇烈起伏兩下,「都是天意弄人,貞安何辜?那日在殿堂之上,我瞧得分明,她心中之人已是你了,你為何放不下!你且想一想,她要真出事了,不會悔恨么?」
我就是放不下!蕭炎心裡大喊,他一想到過去種種溫馨或許都只是十三出於責任,他以為的那些情誼也許只是敷衍,甚至她可能會恨自己讓她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自己心底相信的那些到底算是什麼呢?
他才不會救那個騙子,如果有人要問他就大大方方告訴全世界,這個三心二意虛偽的女人自己不要了!既然騙他,那就讓他把她毀滅好了!
「騙子……」蕭炎靠在桌角,低聲喃喃,「全是騙子。」
城東,顯國公府。
「母親,慶王爺那邊傳話來了么?還有德君那裡呢?」顯國公世女低聲問到。
老國公顯然十分煩躁,臉上的皺紋比起前幾日又深了許多,「慶王爺發誓說她之前並不之情,不知道為何德君會突然鬆了口讓蕭炎脫險,鴻嘉——哼!鴻嘉那個老匹夫,眼見出事了,躲起頭來不敢見我。連兒子都管教不好,怪不得一輩子被榮郡王壓得死死的,活該!」
因為說得太激動,她猛然咳了一陣,好半天才緩過來,「你說德君到底在想什麼,之前不是說得好好的,內外一齊發力,必把那蕭炎困死么?他還信誓旦旦說陛下那裡就交給他,結果呢!蕭炎現在正在外面逍遙自在!連放虎歸山的道理都不明白么!」
世女的臉色也不大好,說到,「母親,事到如今不能再等了,德君那裡看來也是靠不住的,我們得自己想辦法。」
「什麼辦法?」
「女兒這陣子派了許多人手出去,雖然損失不少,但也不是沒有收穫的,找到了一個大把柄,能讓榮郡王一脈上下俱滅。」
顯國公呼吸不由急促,屏息問到,「什麼?」
……
不過七八日,一出新戲在京城上流人家的戲班子間流行開來。
說的是一個水性楊花善於偽裝的惡毒男子,在一家兩個姐妹中間斡旋,把姐妹二人都迷得神魂顛倒,本來他是要嫁給姐姐當宗夫的,結果姐姐死了,他立馬琵琶別抱嫁給了妹妹,仍舊當上了家主夫。
他野心勃勃,性情狠辣,掌權之後幹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情,甚至和自己弟妹偷情,又一次家裡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僕撞破了□□,便給毒打賣到了鄉下。那老僕不忍主人被蒙蔽,歷盡千辛萬苦沿路乞討回鄉,又過了重重磨難不提,這才終於見到了主人面,一五一十訴說主夫罪行,那妹妹聽罷反應過來,查明真相將那男子逐出家門,送交官府,大快人心。
這齣戲唱詞文采斐然,劇情又曲折離奇,很是受人歡迎。
聽戲的人誰也不是傻子,略一想大家就明白過來這戲里那個男子指的是當今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