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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回

  一道黑色的身影竄進宮殿深處,等在小榻上的蔣牧白迫不及待就站起了身問到。


  「怎麼樣,人可平安?」


  「屬下去的時候王爺已經在那裡正要動手,被人攔了下來,顯國公世女和刑部尚書也去了。」下屬簡明扼要彙報道。


  「她可有不妥?」


  「並無不妥。」


  蔣牧白終於鬆口氣,「辛苦你了,先回吧,小心些。」他輕輕揮了揮手。


  黑影如同來的時候一樣安靜,行了個禮消失在房檐之後。


  蔣牧白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得到片刻的休息,察覺到風波漸漸有浩大之勢,蔣牧白知道這件事捂不住幾天了,他的父王他明白,絕不會容許貞安活下來的,所以這幾日每天夜裡他都只能派出最心腹的護衛在昭獄守著。


  萬幸,終於攔下來了,蔣牧白突然甚至有些感謝顯國公世女,他知道這一遭之後父王沒辦法再對貞安下手了。


  「小北。」蔣牧白輕輕喚了一聲。


  「公子,什麼事么?」


  「阿炎那裡仍沒有回消息么?」


  「二公子不見我們的人。」小北低聲說。


  蔣牧白陷入沉默,良久,他緩緩道,「下去吧。」


  蔣牧白知道這是蕭炎在用行動證明那一晚他所說的回報並不是虛言,他會看著十三被毀滅,不會伸手。


  過了約莫一刻鐘,蔣牧白才再次喚了小北進去,交給他一封裝好的信。蔣牧白的一隻手放在身後,眼睛一直盯著那信封,昏惑黯淡的燭火照映下,他眼中濃黑的情緒似乎能夠滿溢出來,透著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用盡一切辦法,把這個交給阿炎。」他的聲音低沉而肅穆,不容置喙。


  望著小北遠去的方向,蔣牧白身後的手拳頭已然攥得緊繃,纏繞著的白色紗布上竟透出一絲血紅。


  那天清晨,經歷過刀劍的洗禮,這封信躺在了蕭炎的桌上。


  蕭炎並沒有伸手碰它,只讓它原樣呆在那裡。


  他厲聲質問傳風,「我不是說過那邊來的一律不準收么?」


  這兩日他沒有干別的,把十三的房間所有角落包括老鼠洞都仔仔細細搜了一遍。他並沒有找到多少十三和蔣牧白相識的痕迹,只在她妝盒最底下的夾層里翻出了一對碧玉耳釘,但如此也就夠讓他看清楚了。


  他幼年時候見過那對耳釘,是蔣牧白母親送給榮郡王,榮郡王又在蔣牧白生辰時候給他的。


  這對耳釘玉質上乘,顏色碧綠,綠得幾乎刺痛他的眼睛,那一瞬間他邪火冒出,毫不猶豫就狠狠把它們擲在了地上,但玉質堅硬,除了在地板上發出幾聲咕嚕聲響,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


  該死的情比金堅!那一刻蕭炎除了怒火以外,有一絲委屈,纏繞在他心頭勒的他發疼。連耳釘都收了,他算什麼?一個阿羅不夠,又一個蔣牧白,他蕭炎到底在她心裡還剩下多少分量?

  「公子,大公子是鐵了心一定要把這封信送給你,我們不收死士就硬闖,連命都不要的架勢,都見血了,我們也實在不敢硬攔。」傳風小聲道,「公子真的不看看么,萬一真的是緊要的事情。」


  蕭炎忍不住譏道,「他自己不方便,想哄我去救人,我如此傻么?費心費力讓他們繼續快活?」


  「小的以為夫人不是那樣的人,都過去了,夫人心裡只有公子,我們底下人都看的清楚。」傳風忍不住勸道,在他看來,夫人性子溫和對公子又體貼,便是和大公子有些牽扯也都是過去的事情,要真放棄了夫人,公子再找一個女子也不一定就能比得上夫人對公子好,光是家裡一乾二淨沒有長輩壓制這一點就再難找到第二個了,況且——他看的出來公子是真的愛慕夫人。


  是以,他真心實意勸說道,「公子,還是看一眼吧,你心裡就真的能放下夫人么?若如此,那日又為何出手救下夫人呢?」


  他記得分明,收到榮郡王往昭獄去的消息,公子當即就親自跟了過去,緊要關頭又是怎樣毫不猶豫便出手打下了那瓶□□。


  這哪裡是放得下的樣子,傳風心裡嘆息,若夫人真有個萬一,恐公子一輩子都會過不去這個坎。


  蕭炎聞言卻立刻激動道,「誰放不下了!」說完似乎自己也察覺反應過度,尷尬之餘,又深恨自己事到臨頭和那無能男子一樣,竟不能幹脆利落地了斷。


  傳風忍著沒讓自己露出痕迹讓公子尷尬,不動聲色道,「公子,那要是夫人真的被皇上怪罪,我們也不理么,砍頭還好,若是皇上氣急要來個五馬分屍、凌遲之類,豈不是後悔也遲了?」


  他故意認真道,「如果公子真的決定做個了斷,我們自然都聽公子的,只是夫人畢竟也和我們相處了一段時間,待我們也好,眼睜睜看著夫人被刀割火燒實在也做不到,不如公子允我潛入昭獄,給夫人個痛快了斷,也算對得住她,不知這樣可好?」


  蕭炎被噎住,忍不住就想像出十三被綁在木樁上受刑的樣子,鮮血淋漓,這個畫面光是想一想竟就讓他心痛不已。


  「公子不想親自聽夫人的解釋么?」看見蕭炎沉默不語,傳風誠懇道,「公子,還是先把夫人救出來再說吧,到時候你如何懲戒如何消氣都來得及。」


  蕭炎不吭聲,既沒答應也沒反對。


  救,到底意難平,覺得自己窩囊,不救,這個選項於他似乎帶著可預見的殘忍。


  不論如何,到底得讓她好好吃點苦頭,認清楚緊要關頭誰才會幫她——蕭炎告訴自己——這回絕對不會再心軟了。


  ……


  在泛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后,風聲終於遮遮掩掩地被傳到了女帝耳中。


  幾個御史上書言明此事,陳情讓女帝查明此事,皇后清譽事關國體不能輕忽云云。


  女帝是震怒的,這幾份摺子像在大庭廣眾之下抽在她臉上一般。


  「混賬!這妖言是誰傳的!」她砸碎了一盞瓷杯,正正好爆裂在大內總管的腳邊,唬得他一哆嗦。


  大內總管心底暗暗叫苦,他身為皇帝親信,相當於女帝的眼睛耳朵,可這種給皇帝腦袋上戴綠帽的事情他也不想當這個出頭錐子便一直沒有吭聲,誰想到事情真的鬧了出來,真要追究起來自己一個失察之罪是跑不了的。


  他恨不能把自己縮成角落裡的花瓶擺設,戰戰兢兢道,「這齣戲最初是飛燕班的先唱出來的,說是個賣字的書生賣給他們的戲,曲和詞都寫的好,沒想太多就買了,那個書生已經找到了,上月末酒後失足掉河裡死了,那班主也查了,卻是不知情。」


  「死了?不知情?」女帝聞言更怒,「編排天家的戲在京城吹吹打打一個多月,京兆尹是死的么!還有你,合著全京城都在看笑話,就朕一個人是聾子瞎子!要你何用!」


  「陛下息怒。」總管忙慌跪下來,頭埋得更低了些。


  女帝又砸了一個洗筆,好半晌才冷冷的說到,「皇后真的像戲文所說是個水性楊花不貞不潔的么,真的會背叛朕么?」她似乎也沒指望著跪著的人能回答,自言自語道,「弟媳婦?就是大牢里關著的那個了?」


  「畢竟是傳言,當不得真。」總管小心翼翼道。


  「我記得似乎是姓庄,一個芝麻小官。」女帝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果斷道,「她謀害郡王,斬立決。」真不真的,既然損害了天子威儀,就容不得她活下去。


  聽出女帝語氣里的森冷殺意,大內總管硬著頭皮勸道,「那畢竟是承恩侯的妻主,承恩侯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難道朕還怕了承恩侯不成!」女帝大怒,看著底下縮成一團卻仍固執跪著不動的屬下,理智漸漸壓制住幾分火氣,她不得不承認總管是對的,如今的局勢下,她的確不能繞過蕭炎殺了他妻主,她還要仰仗那幾十萬大軍。


  「你起吧。」她硬邦邦道。


  心知自己的罪過算是暫時揭過不提了,大內總管真心實意謝了恩起身,替自己主子排憂解難開,「陛下,臣以為這樁事做不得真,皇后一向守禮自持,萬萬不會如此,都是小人妖言惑眾而已,壓一壓也就過去了,若真的下手懲戒,反倒惹人猜疑。」


  女帝當然知道蔣牧白孤傲,當年她哪怕牽一牽他的手都忐忑不已生怕他心生厭惡,但正因如此,她決計無法容忍蔣牧白竟對著別的女子傾心的可能,還是一個方方面面都遠不如自己的贅妻。


  「都被人寫上摺子了,朕還能裝不知道么?」女帝咬牙切齒道,「這些賊子!」此刻她恨可能讓她帶了綠帽的十三,但更恨把這件事捅到明面上來的人。


  「陛下息怒,保重龍體,小皇女要緊。」總管連忙道,女帝的肚子已經有了架勢,這一番怒火實在叫人看著膽戰心驚,「等事情查清楚了,皇后自然能清譽得證。」


  聽到皇女,女帝一驚,不由收斂怒氣,摸了摸肚子,細細感受了下,並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這才鬆了口氣,「是了,你說的對,朕的小公主才是頭等大事。」


  她坐回到椅子上,沉聲道,「他們既然敢說,這件事當然得查,還要正大光明的查,記住,皇后必須是清白的。」女帝語氣森冷,意味不言自明。


  哪怕蔣牧白真的有什麼,也必須乾乾淨淨的去死。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眸光微閃。其實她也不很敢肯定孩子到底是蔣牧白還是德君的,但在這兩個人中她挑選了蔣牧白當皇女的父親,目前她還並沒有想要更換人選。


  這時候,小黃門突然進來傳話道,「陛下,德君求見。」


  女帝不耐道,「他這個時候來幹什麼?」想了想仍是壓著火氣召見他。


  「陛下。」德君款款行禮。


  「你有何事?」


  德君窺了眼女帝,臉色陰沉,顯然已是不悅到了極致。


  看來這女人對蔣牧白果然痴情,心下不知正如何惱火吧,德君心底嗤笑。


  「我聽到了一些傳聞,事關皇后。」德君似是極為小心一般一字一字揣摩著往外蹦,「皇后是後宮之首,我——」


  「德君,這不是你的事。」女帝出言打斷他,極為不滿,甚至有些怪罪他不識時務。


  德君略垂下頭,「是我逾越了,但——雖然平素對皇后的聖寵心有艷羨,但皇后公正清明,素有聲望,治下後宮太平,實在是不願相信那些污言穢語,若皇後有失,對後宮諸人都不是好事,便斗膽建言,我有一策,可驗證皇后清白。」


  雖然打定主意要保住蔣牧白的體面,但女帝顯然對蔣牧白是否背叛她十分在意,當即就問到,「什麼辦法?」


  蟄伏許久的毒蛇終於吐了吐信子。


  「陛下把那庄維楨帶來,在皇後面前狠狠鞭打她,若皇后真的對她有君子之思,神情自然會露出痕迹。」他知道女帝一定會聽進自己的話的。


  果然,女帝貌似不悅,「辦法雖好卻有些過了,德君,下不為例。」


  她需要一個發泄口,能趁機折磨一下這個讓自己丟醜的女子自然是樂意之至,誠然,她不敢要蕭炎妻主的命,但打她幾鞭子,蕭炎還真能為此如何?

  德君順水推舟認罪,「是我考慮不周。」


  ……


  貞安果然還是被盯上了,蔣牧白心下一沉。他剛剛收到消息,女帝身邊的人往昭獄去提十三了,也就半個時辰,十三就會被帶到女帝面前。


  他忍不住捏了捏拳又放開,再次問到,「二公子那裡還沒回話么?消息給他送去了么?」


  阿北搖搖頭,「還未,剛剛又去了。」


  「要告訴他貞安馬上被帶到皇帝面前了。」蔣牧白忍不住囑咐到。


  「知道的,公子。」阿北安撫道,「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


  更漏一直滴著,小半個時辰后,沒等來蕭炎的回信,倒等到了女帝的召見。


  小黃門的聲音如催命符,「皇後殿下,陛下還在等您呢。」


  閉閉眼,蔣牧白似是下定決心般,眼裡的猶疑消散,猛然起身,如將要踏上戰場的將軍,他沉聲道,「替我更衣。」


  阿北焦慮,低聲勸道,「公子,冷靜。」


  蔣牧白綻出一個完美的溫雅笑容,「放心吧,我知道的。」


  與此同時,蕭炎盯著桌上那個未被打開的白色信封仍在僵持,他的官服已經換好,侍從也已整隊,但他仍舊站在屋內沒有動彈,心裡天人交戰。


  傳風湊到他身邊,半跪著低聲道,「公子,大公子那裡傳這麼多道信過來,怕是很急了,再不動身就遲了。」


  「傳風,你說我應該出面去救她么?」蕭炎的聲音似是很迷茫,像個孩子一般帶著一股無依無靠的味道,「若她嫌我多事呢?也許,她早就不想看見我了,寧願為蔣狐狸去死呢?」


  他沒說出口,他更害怕的是萬一見了十三之後她仍繼續騙他,他該怎麼辦,那時候真的連最後一絲讓自己相信她的借口都沒有了。怎麼辦?和離么?還是把她殺了?潛意識裡,想到這兩個可能,蕭炎都不太願意麵對。


  「公子,這一次夫人分明是為了你才主動進那昭獄的呀,你忘了么。」傳風寬慰道,「夫人肯定在等您。」


  是了,蕭炎眼睛一亮,他怎麼忽略這一點了,十三為了自己可是連性命都不顧了。似找到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蕭炎抓起了劍吩咐道,「動身吧。」


  卻見雙林捧著鴿子匆匆跑過來,「宮裡消息來了。」


  這回卻並不是蔣牧白那邊的信,而是蕭炎自己埋在宮裡的眼線,收到蔣牧白的信之後蕭炎就下令宮裡的暗樁都盯緊了。


  蕭炎三兩下打開紙條,一眼掃過之後眼神有一瞬間的黯淡,而後被怒氣掩蓋,他轉身把劍重重拋在桌上,譏諷道,「自有人救她,何必我去操心!」那消息沒說別的,就說皇后已經往女帝那邊去了。


  「這——」傳風接過紙條,咽下未盡之語,「是。」


  走出沒幾步,傳風聽到蕭炎緊繃的聲音。


  「讓他們再盯緊些。」他又補充道,「有情況馬上報。」


  等傳風雙林的影子都消失不見了,蕭炎才重重倒在了軟榻之上,他頭腦放空,眼睛直愣愣但盯著頂上雕刻的花紋,只覺得心底一片寒涼。


  手放在眼睛上,遮住了大半張臉,指縫間溢出兩道幾不可見的淺淺淚光。


  他深恨如此軟弱的自己,都不像自己了。他應該做的,是騎馬衝進皇宮,告訴所有人那女子他不要了,而不是像個傻瓜似的躲在這裡。


  可是,憑什麼是自己!憑什麼自己就成了這最大號的傻瓜!她既入了承恩侯府的門,就必須對自己一心一意。就是真變心了,也得藏好了乖乖當個好妻主,生是他蕭炎的人,死了也得跟他躺一個棺材。沾了自己便宜還想拍拍屁股走人?門都沒有!

  ……


  承乾殿前的空地上,十三無比哀嘆自己的命運,恨不能立馬暈過去,但這落在身上的鞭子極有技巧,顯然是個老手,角度刁鑽狠辣,卻又不傷及根本,一鞭子下去,結結實實聽到衣衫皮肉開裂的聲音,等她神智模糊的時候,一瓢冷水又把她拉回來繼續受著。


  她不知道皇帝發的什麼瘋,莫名其妙就把自己拉過來挨鞭子,要殺便殺,也好過這種活生生的折磨。


  十三前世看過些心理學方面的書,知道有些變態越聽見別人慘叫越興奮,是以狠狠咬緊了牙關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眼前漸漸的也只剩下血紅色了。


  死皇帝,生個兒子沒□□!翻來倒去的,十三在心底咒罵著女帝,再沒有力氣想別的,也害怕稍一分心自己就徹底堅持不下去了,偶爾的,她腦海里也會閃過蕭炎的影子,順便一起罵了。


  「你之前和皇后的首尾陛下已經知道了,還不快快快交代。」她感覺到有人揪起她的衣領,在她耳朵邊壓低了聲音陰測測說到,「硬扛著也是死路一條,何必多吃苦頭,內廷的鞭子可不是誰都能受的,剛才是給你留了面子,你再不交代可就不像剛剛那樣溫柔了,一鞭子下去,嘖嘖,白花花的肉立馬裂開,肉沫子都能被帶出來。」


  十三想玩一把黑色幽默,對他譏笑一聲,而後瀟洒地說一句「看過諜戰片么?看過刑偵片么?扯什麼虎皮?」如此拙劣的誘供,經歷那麼多爛片洗禮的她怎麼可能上當。


  當然,這只是她的幻想,她的嘴唇已經白的可怕,熱量似乎在流失,雙唇微微翕動,她聲音雖小卻無比清晰,「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能被騙了!千萬不能被騙了!她一遍遍努力說服自己,一旦露出痕迹,她身後的所有人都會遭受滅頂之災,她想守住的那些所有美好的東西,就再也不會有了,那是她好不容易才在這個孤單的世界得來的,誰也不能奪走!


  問話的人似是對她的不配合有些惱怒,又是一片血花飛起,十三覺得彷彿能看見一片白光,有些飄飄然的感覺,連疼痛的變遠了。冷汗和碎發糊住了她的眼睛,一片血色之中,她似乎看見蔣牧白翩然走近的身影。


  沒想到這世上看到的最後一個人會是蔣牧白,她無意識地胡亂想著,快要死了,飽飽美男眼福也不錯。她努力勾起一個笑容,卻不知在別人眼裡她只是唇角抽動了一下而已,已是半死的人了。


  蔣牧白遠遠就看見了那個被綁住的身影,已經被鮮血塗滿,周圍很靜,鞭子的聲音似乎能傳到很遠,每一下都打在他的心尖而後死死勒緊,幾乎不能呼吸。


  他看見十三似乎在朝他笑,又似乎僅僅是他的錯覺,他的心跳得很快,幾要把他震得五臟俱裂,但他僅是看了十三幾眼就繼續走開了,連腳步都分毫未亂。


  隱藏自己一向是他的長項,但第一次這樣艱難,叫人承受不住。


  「陛下。」蔣牧白規矩地行禮問安,感受到了女帝有如實質一般刻在他身上的窺探目光。


  「皇后可知我找你何事?」女帝慢悠悠問到,不放過蔣牧白臉上任何一絲微小的變化。


  來了!蔣牧白大腦飛快的運轉,他仔細揣摩著一個被誣衊的正直清白的皇后應有的反應,這容不得半點差錯。


  深吸口氣,他抬起頭看著女帝,聲音直接又冷硬,「知道!想不知道也難!」


  「那皇后覺得她該打么?」


  「陛下乃天子,我乃是皇后,陛下居然會以為我是如此自甘下賤的人,不過是幾個有心之人的捕風捉影,陛下也就信了。」蔣牧白似是灰心喪氣,冷冷道,「陛下若是厭棄我直說便是,牧白豈是那等不識眼色的,自然不會礙著陛下,又何必擺出這樣的姿態?」


  「庄參事是阿炎的妻主,說不定腹中已有後嗣,但我雖心疼弟弟,卻也不敢攔陛下,落到那些小人眼中,又是一樁證據。陛下要打便打吧,阿炎要怪罪我拿性命賠給阿炎就是,也省的陛下再見著我面心煩!」蔣牧白不客氣道,身上的清冷疏離之氣也越發明顯。


  見他動怒,女帝反而鬆了口氣,若他半絲反應也沒有好像沒事人一般,她才更要懷疑。


  許皇后真是全然無辜的?想至此,女帝語氣不由有些鬆動,「皇后說哪去了,朕只是問一問,並沒有旁的意思。」她補充道,「朕——總是信你的。」


  「信我?」蔣牧白卻好似不買賬,「陛下引我前來看著場面,敢說沒有一份試探我的心思?」


  被戳破底牌,女帝訕訕,也有些惱了,卻見蔣牧白眼眶微紅,聲音變得悲憤起來,「當初初相識之時陛下是如何同我說的,難道全然忘了么?枉我像個傻瓜,以為陛下會一直愛我信我,縱使陛下納了這麼多美人,我也從未鬧過妒過,因為我以為陛下心裡最重要的始終還是我,卻不曾想記得昔日誓言的人只有我一個!人說女子薄倖,君王恩短,我到今日才不得不信。」聲音似是無限悲涼。


  女帝也被勾起了過去的回憶,那時候第一次得了佳人垂憐,一起遊山玩水的時候是多麼難以忘懷,又聽他提起後宮諸位男子,有些理虧,又有些得意,原來皇后一貫大度,心裡也不是不在乎的。


  「為了那莫須有的罪狀,陛下連最後一份體面都不願為你夫君留下了么?」蔣牧白背過頭去,似乎是想遮掩落寞的面色一般,「大庭廣眾之下,陛下鞭打了阿炎的妻主,明日宮中又會如何議論我呢?」


  「朕並沒有這個意思。」女帝道,她也不敢真繼續打下去弄出人命來,遂順梯子下來道,「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就暫且饒了她,其實也只是小懲大誡而已,畢竟她還背著萬安郡王的性命。」


  蔣牧白不吭聲,似乎滿腹不平。


  「好了,你還為她和朕倔上了么?」女帝不悅道。


  「我哪裡是因為她生氣,我氣的是陛下。」蔣牧白目光灼灼盯著她的小腹,「為了那些子虛烏有的流言,陛下誤會我也就罷了,難道忘了腹中的孩兒么?陛下和小公主何等尊貴,那血光污穢衝撞了該怎麼辦?陛下總要替這大盛萬民想一想,也——替我想一想。」


  聽他提起小公主,目光誠摯不似作偽,滿滿的似乎都是對這個孩子的期待,女帝心頭不由軟乎了幾分,伸手摸了摸肚子,「朕無事。」


  蔣牧白上前一步,掏出帕子給女帝擦了擦額角的細汗,一陣清香飄過。


  他的手掌輕輕放上圓滾滾高挺的肚子,似含有百般柔情,「可牧白在乎,這是我們的小公主。」


  這個男人,已然全身心都折服於自己了吧,女帝有些陶醉地想,他再不是從前那個可望不可即的高嶺之花了,而是自己的男人。


  不一會,十三被綁著帶到了御前,她已經幾乎失去意識了,是被人拎著過來的,腳邊滴落點點血痕。


  蔣牧白皺皺眉,別過頭道,「叫個御醫給她看看,再傳話給承恩侯府,派個侍女來照顧她。」說完,他望女帝一眼,余怒未消,「不知這樣安排陛下覺得可妥當,若是不妥,我也不幹這惹人嫌的事情還被陛下猜疑。」


  皇后似乎很是委屈不平,其中憤憤之意不像裝的,莫非真的是全然無辜的?女帝雖沒有全信,但也沒辦法繼續懷疑好不容易露出些微妙情緒的愛人,索性氣也出夠了,便只一聲令下讓把十三提溜回去。


  十三又躺回到了昭獄的稻草鋪上,不同的是這回換了個稍微透氣不那麼潮濕的地方。


  太醫很快來了,她感覺到有人動作輕柔把自己的衣服全部揭下,抹上微涼的藥膏,藥膏觸碰到傷口先是火辣辣的疼,熬過去之後就有一種很舒爽的被滋潤被撫慰的感覺。


  被派進昭獄的是鈴蘭,她看著昏死過去的夫人眼淚忍不住就淌下來,手伸了幾次抹了又抹,還是止不住紅紅的眼睛。


  「我家夫人不會有事吧?」她忍不住又一次追問旁邊的醫官。


  「傷情雖重,但好在未傷及到經脈根本,熬過這兩日不發熱就不會有事,再加上姑娘你帶來的這霰霞散,這可是千金難求的療傷聖葯呀,當是無事的。」醫官道,「只是這傷口——難免會留下些傷痕,恐難消掉。」


  鈴蘭沒說什麼,如此傷勢,她只求先保住命就好。


  不過一月時光,再見夫人就成了這幅模樣,哪裡有先前那個溫潤書生的影子?皇帝也太心狠手辣了。


  夜裡,她替十三換好葯,又熬了內服的湯藥,用小勺子一點點從齒縫間餵給十三。最壞的情形還是發生了,十三發起了低熱,鈴蘭不敢怠慢,一宿的沒合眼。


  突然,她聽見十三嘴中露出几絲輕吟。


  她湊近了聽卻是十三在喚蕭炎,又帶了絲委屈的抱怨,「疼——」


  鈴蘭頓時就忍不住心疼起來,甚至忍不住有些埋怨公子,分明是上心的,不然也不會巴巴讓自己帶了葯過來,可為什麼偏偏不出面護著夫人,她就不信公子出手那皇帝還敢這樣對待夫人。


  兩人吵架彆扭,屋子裡和妻主鬥鬥氣也就罷了,怎就真的這麼狠心呢?

  十三在夢裡呆的也不安生,她先是發現自己回家了,又到了那個有軟軟大床,擺著甜美點心的舒適的家裡。


  還有蕭炎,他看起來憔悴極了,極盡溫柔體貼地迎接自己,她忍不住就嬌聲抱怨了兩下,「疼死了,你都不來救我。」她控訴道,「我一直在等你,那鞭子抽下來的時候一直在想什麼時候你才能出現在我面前,可你一直沒來!我等了好久好久,我以為再也等不到你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還疼么?」蕭炎輕輕抱住她,一邊喃喃一邊親了親她的額頭。


  「疼——」她忍不住輕哼,向他展示著自己的傷口。


  卻突然畫面陡然一轉,蕭炎變了神色,冷漠又高不可攀,好像從未認識過她的陌生人一般,他重重把她一推,她就坐到了冰冷的地上。


  她不可置信抬頭望他,蕭炎突然變得很高很高,像拔地而起的石塔,把她襯托的如同螞蟻一般渺小。


  「為什麼?」她不解地大聲追問。


  「哼。」蕭炎的面色是譏諷的,帶著居高臨下的嘲弄,「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不是喜歡蔣牧白么,還有臉見我么?」


  「我不要你了,願意進承恩侯府的女人多的是,你哪裡比得過別人?」他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如打雷一般把她震得肝膽俱裂,「你這女人,快快消失,我不想再見到你,兄長也不想再見到你,沒有你我們兄弟和美不知道有多好!」


  「不是的,聽我解釋——」她急忙忙喊道,「不是這樣的,我心裡喜歡的是你!」


  「你以為我會信么?虛情假意的女人!」蕭炎神色冷漠,話語毫不留情,「你被砍頭也好,被凌遲也好,我是不會救你的!」


  不知道從哪來的鞭子又抽到了她的身上,「不要!疼!」


  她聲嘶力竭的喊著,蕭炎卻似看不見一般,她拚命的打滾,卻怎麼也躲不開落下的黑黝黝的鞭子。


  抱著頭,她看見蕭炎走遠了,旁邊還有穿著皇后吉服的蔣牧白,他也只看了她一眼,神情高貴,施施然也走了,再沒回頭看一眼。


  十三最終從夢魘里掙扎出來的時候是第二日的中午,她困難的扭過頭,看見眼睛底下兩個雞蛋大烏青的鈴蘭,心底觸動,聲音有些哽咽,「鈴蘭——是你啊,我以為我要死了。」


  「夫人說什麼話呢。」鈴蘭強笑,「這不是好好的么,不會有事的。」


  遲疑片刻,十三還是忍不住出聲問到,「夫君呢?他來過么?」


  鈴蘭面色有些尷尬,「公子這兩日很忙,不過一直挂念著夫人,才會讓我送了最好的霰霞散進來,這可是難得的好葯,整個承恩侯府也只有這一瓶呢。」


  見鈴蘭如此神情,十三瞭然,定然是蕭炎不願意見自己。她垂眸斂去眼中的失望,輕輕應了一聲,「嗯。」


  到底蕭炎還是生氣了,氣到自己差點死了也不願意理自己。十三說不清心裡更多的是失落委屈還是愧疚惶恐,也許委屈更多些吧,在接近死亡的那一刻,她是那樣期待有一個閃耀的紅色的影子可以把自己從煉獄里拉出。


  「鈴蘭,你沒有想問我的么?」十三猜測,自己和蔣牧白的往事怕已經是半公開的一樁議論了。


  「奴婢沒什麼要問的。」鈴蘭急急道,而後還是忍不住道,「夫人,你還喜歡大公子么?」


  沒等十三回答,她又忙不迭自言自語接上話,「喜歡大公子也是正常的,大公子那樣的人物哪個女人不喜歡呢?我也是女人,最能體諒夫人你了,公子有時候脾氣確實硬了一點……」


  十三忍不住笑了,「問的也是你,答的也是你,叫我還說什麼呢?」她拉長了聲調故意道,「你說得對,我們女人有三五知己沒人最正常不過了。」


  「可千萬別讓公子知道是我說的。」鈴蘭摸摸鼻子,小心道,「那夫人,你到底喜歡誰呀。」


  十三悠悠地嘆息了一聲,轉過頭去。


  很久,鈴蘭才等到了答案,「那個脾氣又壞又小氣的。」她心中暗喜,這下回去稟告公子,公子應該會氣順了吧。


  「我暈過去的時候有什麼動靜么?」十三問。


  鈴蘭老老實實答道,「本來今天說是要審你的,好像陛下胎象又出了點問題,人全都守在那裡了。」


  「又有問題?」十三隨口道。


  鈴蘭說的不錯,女帝寢宮殿內,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太醫,蔣牧白坐鎮帶著後宮一干男子等在帳外,幾位重臣在偏殿等消息,他們本來是過來一起聽女帝提審十三的,為皇后的清白做個見證,偏偏出了這檔子事。


  蔣牧白不緊不慢喝著茶,一個醫官上前來回報病情,「殿下,陛下她的胎氣已經穩住了,小皇女無礙,調養幾日便當無事,只是——」她面色變得極為難。


  「大人有話儘管明言。」蔣牧白示意道。


  醫官重重嘆口氣,「哎,只是陛下懷胎以來幾次波折,葯也吃了不少,卻怎麼也不穩固,恐怕拖不到足月份了,為了龍體和小公主考慮,下個月月末提前生產才好。」


  蔣牧白深思,「你有幾分把握?」


  「八分。」


  「若足月份呢?」


  「不足五分。」


  「是否會對小公主的身體有妨礙?」


  「殿下放心,臣會小心拿捏。」


  當即,蔣牧白拍板道,「如此,你先回去準備吧,我同陛下去說。」


  說罷,他起身去偏殿,見了幾位重臣波瀾不驚道,「諸位大人可以回去了,陛下已經無礙,只需靜養,至於提審一事,暫且往後放一放。」


  一位官員窺了窺顯國公的面色,質問道,「恕臣無禮,陛下龍體究竟如何,莫不是誇大其詞?畢竟今日打算的這件事就是和殿下有關,眼下殿下說散就散是否不太合適?」


  蔣牧白掃了他一眼,略浮起一個不屑笑意,「陛下就在內殿,不如劉大人親自去拜見陛下問問陛下,能不能起身打理可好?想來陛下是不會怪罪你的。」


  他們當然不可能真敢去拉女帝起來,見蔣牧白軟硬不吃討不到什麼便宜,打了幾句機鋒就走了。


  榮郡王一行是另外一撥,他帶頭道,「也罷,既然陛下龍體欠安,我們便先回吧。」臨走前,他向蔣牧白投去一個不贊同的眼神,蔣牧白只作沒看見。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德君施施然走過來。


  「算上這一次,陛下應該是第二次動胎氣了吧,也不知道會不會損害小公主的身體。」


  「陛下是天子,定然會無恙。」蔣牧白淡淡說到。


  「我很好奇你就不心疼么?為了那個女人,連親身骨肉都不憐惜?」德君諷笑,「該說你痴情還是絕情。」


  「德君又胡言亂語了。」蔣牧白平靜道,再沒看他,離了開去。


  走到殿外,他把手帕交到阿北手裡,「處理了。」


  這裡是台階的最高處,往下望去,整個皇宮盡在眼底,似乎是匍匐在腳下的巨獸,往外看,能看見層疊的屋檐,那是天子之都的子民們。


  他很快就找到了承恩侯府的方向,他目光凝視著那一處,久久未曾動搖。


  這是最後能拖延的時間了,你會來么,會來吧……


  承恩侯府,蕭炎坐在燈下,面前是從宮裡傳來的紙條,不過三十餘個字,卻記下了十三一天的狀況,高熱不醒幾個字尤為刺眼。


  但這幾個字終究還是不夠詳細的,蕭炎又低聲問到,「她可還好?」


  傳風覷了眼蕭炎的面色,答道,「鈴蘭那邊說夫人傷勢很重,好歹熬過了,性命至少能保住。另外——」他飛快地抬了一下頭,壓低了聲音,「鈴蘭說夫人昏迷的時候一直喚著公子的名字。」


  蕭炎一怔,發了會呆,盯著燭光半晌才出聲道,「傳風,你說畫本子里那種忘憂散真的會有么?」如果有的話該多好,他就給十三灌下去,什麼阿羅什麼蔣牧白全都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自己一個人就好了,那樣自己也就不必惴惴了。


  傳風不明所以,「大概是沒有的吧。」


  「哎——」傳風罕見的聽見了自家主子的嘆息聲。


  過了五六天,女帝終於身體好轉,要親自審一審這樁案子。當然,她是不可能真的大庭廣眾審出皇后的私情的,不過是堵一堵眾人的口罷了。她想好了,屆時那庄維楨肯定是不承認的,她就勢罰一罰她,宣布皇后清白無辜,順便把萬安郡王那樁官司了解了,蕭炎若要保她就留條命,蕭炎要是沒表示索性殺了乾淨,看著就心煩。


  十三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此刻跪在冰涼的大殿上恨不能對著皇帝罵娘,她垂下頭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強忍著不讓情緒泄露出來。


  她掃了殿上一圈,大部分都是她不認識的人,榮郡王沒有來,顯然是不管的意思,又找了一圈,依舊沒有那個期盼的身影,忍不住有些難過起來。


  「庄維楨,你可知罪?」


  十三想了一會才道,「罪臣知道,是為萬安郡王的案子。」


  女帝朝身邊人使了個臉色,立刻有人跳出來沖她大聲道,「今日喚你過來,為的是另一樁罪,有人告你蔑視天威,褻瀆皇后清譽,你可認罪?」


  十三立刻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冤枉!」她首先就喊冤,著急忙慌解釋到,「殿下是夫君的哥哥,往日也就家宴見過,並不熟悉,怎麼會有這等血口噴人的,陛下明鑒啊,這都是子虛烏有要潑髒水給殿下,罪臣何德何能怎麼會敢肖想殿下!還望陛下徹查!罪臣願以性命起誓,若曾有一絲一毫愈矩的念頭,永世不得超生!求陛下明察!」


  本就是臨場做戲,若發誓有用天底下壞人不都死絕了,是以她毫無心裡負擔,聲情並茂那叫令人動容。


  蔣牧白坐在上首不動聲色看著十三表演,心底有些快活笑意,他未曾想過十三演起來倒這麼逼真可愛,但聽到十三發那段誓,饒是知道是假話,也不由一寸寸疼痛開,他已經和十三今生無望了,但親耳聽見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阿炎,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還給你的,你若再不來,我真的反悔了怎麼辦?

  聽到十三這一番陳情,女帝滿意,還算乖覺識時務,正打算金口蓋棺定論說十三和蔣牧白毫無干係,現在的流言全是惡意中傷,突然顯國公站了出來,「啟稟陛下,臣有一證據,可證明庄參事一直在撒謊。」


  場上所有人都是一驚,盯著顯國公手裡那張紙看。


  女帝氣得肝疼,這是誠心要打自己的臉吶,卻也只有咬牙讓顯國公交上來,內侍打開,是一篇文章,最後還摁了鮮紅指印。


  「這是什麼?」女帝咬牙問。


  顯國公怎麼不知道惹了女帝不滿,但現在騎虎難下只有硬著頭皮硬闖了,想至此,她穩了穩聲音,說到:「庄參事昔年有一至交好友名為袁成佩,庄參事所有事情她都略知一二,袁成佩雖然讀書不行但自幼受的是聖人教誨,眼睜睜看著朋友行差踏錯而不聽規勸,心知如此大逆不道之舉禍亂國本朝綱,心中憤憤,無可奈何之下便自陳庄參事的罪狀投到我這裡讓我上傳天聽,她寫得很清楚,庄參事對皇后早有不臣之心,兩人私交甚密,皇後進宮前甚至經常外出獨處。」


  這話一落,大殿立刻炸開了鍋,細細嗡嗡的議論聲止也止不住,要說之前還只是猜測,帶著一些政治陰謀的色彩,現在可就是實打實的桃色八卦了,身邊人都站出來指正了,這回看來是有好戲看了。


  從聽到袁成佩的名字起,十三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片空白,先不說袁成佩對自己和蔣牧白的事情並不知道多少,她和柳放是同自己一齊長大的摯友,怎麼可能會背叛自己?

  她無措的地抬起頭,蔣牧白仍舊端正的坐在那裡,皇后冠冕上的珠光把他神情籠罩在一片朦朧里看不分明。


  她聽見女帝帶著雷霆之怒吩咐宣袁成佩上殿。


  十三伸長了脖子盯著殿門口,她無比的期望這只是顯國公的一個把戲而已,根本就沒有袁成佩等在門口。但她註定落入失望中,進來的人分明是袁成佩無疑。


  袁成佩瘦了許多,雖然頭髮衣裳都是整齊,但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頹然的死氣,她低著頭沒有看十三。


  十三一直盯著他的臉看,似乎感受到了十三的注視,他的臉垂得更低了,向另一側又偏了一些。


  「底下跪的可是袁成佩?」女帝問,「你是庄維楨的好友?」


  「是,我們一同長大。」袁成佩的聲音細小。


  「你要揭發莊維楨的不臣之舉?」


  袁成佩的身子顫抖了一下,沉默著的腦袋緩緩抬起,往十三這邊看來,十三看見他的眼中分明是濃厚的羞愧和自責。


  他的唇微動,「對不起,貞安,原諒我。」


  不好!十三心頭驚恐閃過,袁成佩眼裡分明存了死意。


  似乎只是一瞬間,他起身,重重撞向殿邊的柱子,骨肉崩裂的鈍響,血飛濺在了大殿上。


  「夢一!」十三慌了,顧不得許多,慌忙起身跌跌撞撞跑去,抱住袁成佩往下滑的身子。


  「夢一!夢一!你別睡,求你堅持下來,大夫馬上就來!」她半抱住袁成佩的身子,無措的拍打著他的臉,拚命向挽留住他漸漸閉合的眼睛。


  「貞安,對不起,對不起……」袁成佩的眼裡有淚水滾落下來,「我沒辦法,對不起……」


  話音未斷,呼吸聲消失了。


  十三手上沾滿的都是袁成佩的血,她呆愣楞看著袁成佩可怖的傷口,她想不明白,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怎麼會發生這麼多事情?她彷彿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迷局,每個人都是棋子,袁成佩就是那個在將軍時揮刀自刎的小兵。


  有眼尖的大臣發現袁成佩的手裡攥著什麼,「手裡有東西!好像是一封信!」


  小黃門手忙腳亂掰開袁成佩的手,把裡面的東西送到女帝面前,又急忙忙把屍體從十三手裡拖走,打掃清洗,大殿很快就恢復了原來模樣,除了淡淡漂浮的血的味道,似乎剛剛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政治中心的旋渦,就是這樣一頭可怕的怪獸么?莫名的,十三竟然想到了前世那句話,「和惡龍纏鬥許久,自身亦變成惡龍。」她抬頭望向蔣牧白。


  那一邊,隨侍還在念那封信,「……非出自本心,實乃受顯國公母女性命相脅迫,皇后與庄參事俱都是無辜清白之人……為拉攏德君,獨攬前朝後宮……自知無顏苟活,忍辱負重,唯願揭奸佞小人於殿前耳。」


  顯國公母女面色越來越難看,最後變得慘敗,癱軟在地,這信精準又狠辣,該說的不該說的,真的假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大殿里各式各樣的議論沸沸揚揚,十三卻好似抽離開了這喧鬧地方,心裡一陣陣發緊,冷的冰涼,她的手有些微微顫抖,之前溫熱的血跡似乎還在散發著餘熱,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蔣牧白。


  蔣牧白目光微斂,輕輕避開了。


  你還是察覺到了么,貞安?

  夢一不可能寫得出這樣的文章,背後到底有多少是你的影子?


  註定等不到回應,十三扭過頭。


  這一場騷亂很快就過去了,那封信裡面不僅有這次的事情,還有之前顯國公府許多陰私罪狀,女帝看了氣得肚子發痛,當即下令把顯國公母女下入大牢,抄沒顯國公府,德君也被捲入其中,被禁足宮中聽候發落。


  這起案子如一個巨大的鬧劇,由萬安郡王之死開始,愈演愈烈,加入了各班人馬,新添了後宮私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如一隻來勢洶洶的巨大怪獸,似乎能把所有當在路上的人撕裂,然而最後關頭卻倉促滑稽就收了場,一開始被當做餌料的十三依舊站在這裡,許多意想不到的鮮血卻成了養料。


  只剩下十三沒有發落了,女帝正要下旨,一個遲到的紅色身影勢不可擋站在了她的面前。


  「夫君,我想回家,帶我回去好么?」十三喃喃道。


  「好。」只有一個字,卻帶著千鈞之力。


  「陛下。」蕭炎向女帝一拱手,露出燦爛的白牙,「臣這妻主不知輕重冒犯了陛下,容臣帶回去管教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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