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盛世的末日（四）

  「她是在自己的房間里遭到襲擊的。門沒有強行開啟的痕迹，案發之時，她大概是背著門的方向，聽到聲音轉過身來，卻沒有太多抵抗。通過以上種種跡象，我懷疑是熟人作案。」賓館里的胖保安藉助為數不多的經驗，作出判斷。


  於是幾雙懷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到蘇小仙身上。她是姬明芙的室友，當然有嫌疑。


  穆羽然的心沉了下去。他眼睛眨也不眨看著蘇小仙，目光沉痛：「這次你還有什麼話說。凡是你身邊的人，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你還敢說這種事情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穆羽然是氣急了。周圍一大群人圍著，他卻不假思索地把質疑說了出來。他這麼一說不要緊，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人紛紛醒悟到前面幾次災禍似乎跟蘇小仙有那麼一些千絲萬縷的關係，頓時看蘇小仙的目光更是微妙。有意無意間，在蘇小仙周圍的人都開始往後退，蘇小仙一個人站在中間，附近一米之內，出現一個頗為諷刺的空白地帶。


  「穆羽然，你這樣信口雌黃，我可以告你誹謗！」蘇小仙大怒道，她這次卻是有人證的，她不由分說從人群里把樂巧巧扯了出來，「巧巧，你告訴他，案發的時候，我和你在一起的，對不對！姬明芙要我行個方便，所以我在你的房間里，對不對！」


  樂巧巧被蘇小仙強行扯著，整個人都快要哭出聲來：「你說的沒錯。可是保安明明說，是熟人作案啊！他說門沒有強行開啟的跡象，你不是有門卡嗎？」


  有門卡能代表著什麼？不過是一個賓館的保安，又不是經驗豐富的刑偵人員，幹嘛要把他說的話當一回事？


  可是在這種節骨眼上，人們都被層出不窮的動物襲擊嚇壞了，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各種風吹草動都會擾亂他們敏感的神經。


  「那門卡……門卡又不是我一個人才有的。姬明芙自己也有門卡……」蘇小仙被這麼多雙眼睛望著，突然覺得有理也說不清楚了。


  「門卡是在我這裡被偷走的。」突然之間，一個聲音說道。


  眾人回頭，循聲望去，看見林瑾清拉著一個長得粉雕玉琢般的男孩子走了過來。


  一時之間，整個場面都寂靜下來。仍舊昏迷不醒的姬明芙躺在那裡，再沒人理會，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著林瑾清和那個粉雕玉琢的男孩子。這孩子生得真好！他們忍不住暗中讚歎道。


  有更加細心的人還發現那小男孩的眉眼和林瑾清頗為相似，不免在心中暗暗嘀咕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林編劇的兒子？

  然而下一秒他們震驚了。


  「媽媽！」小男孩大叫一聲，十分雀躍地向著蘇小仙的方向撲了過去。


  蘇小仙下意識地抱住他。「阿錯，你怎麼會來這裡？」蘇小仙喃喃問道。


  「是爸爸帶我來的。」阿錯眨巴著眼睛說道。


  「今天上午，姬明芙送過來一張房卡，我拿了。」林瑾清用目光掃視眾人，聲音淡淡解釋道，「我以為是仙兒托姬明芙送過來的。」


  如同一滴水濺入油中一般，這句話頓時引發了軒然大波。林瑾清後來有關姬明芙事件的解釋「我帶著房卡出去接阿錯，後來被人襲擊，這張房卡也被人搶走」無人理會，人們開始激動萬分地討論著他們最關心的話題：

  「有□□？」


  「我沒聽錯吧？那個小男孩叫蘇小仙媽媽，叫林編劇爸爸？」


  「難道他就是先前蘇小仙被曝光的那個私生子？」


  「他們什麼時候勾搭上的？」


  「那張房卡，我以為是你送過來的，所以我才會接。」林瑾清向著蘇小仙輕聲說道，「我以為……以為你……」


  林瑾清八風不動的臉上陡然現出紅暈，蘇小仙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頗覺尷尬，然後就聽林瑾清略過這句，接著說道：「我出去接阿錯的時候，中了埋伏，被顧沐白攻擊了，房卡就是那個時候被搶走的。」


  穆羽然木著一張臉將所有的閑雜人等都趕了出去。事情在零零碎碎的拼湊之下漸漸顯現出輪廓：一直以來和人類針鋒相對的不是普通的動物，而是狂化了的准妖魔。而顧沐白顯然在這群妖魔里地位頗高，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對蘇小仙一群人的監視。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你。」穆羽然聲音低沉地說道，「你放任姬明芙去勾引林師叔。林師叔和顧沐白同時誤會了。顧沐白吃醋，搶走了房卡。又或者，他原本是想直接殺掉你，但是發現對方是姬明芙，這才只是擊暈了她。」


  「他……他怎麼會殺我？」蘇小仙忍不住反駁道，可是聲音怯生生的，顯然自己也有幾分心虛。


  穆羽然目光定定地在蘇小仙臉上停了很久：「是我我也殺。他懷了你的孩子在那邊受苦，你這邊要跟老情人破鏡重圓了。他能不醋嗎？」穆羽然說這話的時候，帶著濃濃的酸味，就彷彿吃醋的人不是顧沐白，而是他自己一般。他其實也是一肚子怨言，恨不得無人時候好好質問林瑾清：既然一直以來在不遺餘力撮合他和蘇小仙，這時候拿了人家房卡喜滋滋跑過去接孩子，幻想著一家團聚，又是什麼畫風？

  「可是……可是他沒有傷阿錯，也沒有殺死姬明芙。」蘇小仙猶不死心，弱弱地替顧沐白辯解。


  「因為他懷孕了。」對於這個林瑾清很有發言權，「懷孕的時候，總是會發生一些他自己都無法掌控的變化，譬如說變得心軟。阿錯和他肚子里的孩子是親兄弟，他怎麼忍心下手？」


  「他最後沒有殺姬明芙，或許是想嫁禍給你，或許是因為妖魔之力尚且虛弱，不能揮霍……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穆羽然補充道。


  蘇小仙默然不語。她心中滋味難言。這些天她親眼目睹到許多凄慘的場景，許許多多無辜的人流離失所，甚至不幸殞命……她和所有人一樣，對這場災難的元兇充滿了憤慨，現在卻被告知，這場災難中，她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仙兒，你不必自責。」林瑾清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說道，「是顧沐白利用了你。懷孕雖然辛苦，卻可成為號令天下妖魔的契機。顧沐白是一個野心家，他連在魔族魔君面前，都不是那麼安分，他有這樣的手段，再正常不過了。」


  蘇小仙眼前一陣陣發黑。其實自從顧沐白悄悄帶著胡媚他們人間蒸發的時候開始，蘇小仙就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是她一直像一隻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子里，彷彿這樣能夠更好地自我保護。然而，姬明芙事件卻提醒著她，危機不會因為她的裝作看不見而消失。顧沐白一直潛伏在他們周圍，四處殺機，遍地鮮血。


  「蘇小仙，你想明白沒有？」穆羽然步步緊逼道，「現在我們才是正義的一方，你究竟是選我們，還是選他？」


  正義？正義是什麼？蘇小仙眼前恍惚閃過穆羽然名義上的父親穆家家主油膩的臉，以及那一頓難熬的宴席上琳琅滿目的猴腦生肉諸物……人可以以動物為食物，妖魔自然也可以以人類為食物，誰又比誰正義些？


  「如果你答應幫我們的話，我……我就是你的了……我任由你處置……」穆羽然深深低著頭，小聲說道。


  穆羽然以為他是誰？釣魚用的香餌嗎？時過境遷，他在她心目中，早就一文不值了。蘇小仙很想直截了當地向穆羽然這般說，但是終於長嘆一聲，問：「你們到底想怎麼做？我要怎麼幫你們？」


  林瑾清飛快地點了幾下手機，屏幕里出現了一副城市地圖，上面幾個藍點赫然在目。「這是這座城市的據點分布圖。所有倖存的人都擠在這幾個據點中，由政府組織軍隊保護。但是妖魔的攻擊神出鬼沒，他們用槍支彈藥不能壓制，人員傷亡事件時有發生，眼下只能縮成一團，等待增援而已。可是他們不知道，壓根沒有增援力量。因為妖魔暴動，是以這座城市為中心，全球性的行為。」


  「在我看來，不過是妖魔被壓制久了，突然來了一次反彈而已。就像地殼之下的岩漿，突然之間的火山爆發。」蘇小仙說，「你們將自然破壞成這個樣子，這麼多動物瀕臨滅絕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他們的處境？」


  「不是我們。這些事情都是那些無知愚蠢的凡人乾的。我們是修仙者，講究道法自然！」穆羽然辯解道。


  「然而你們也殺生，你們也狩獵。你們的法寶、丹藥有很多都是用妖魔的妖核魔晶、身上毛髮皮肉煉成。兩軍對壘之時，什麼正義邪惡，不過是為了師出有名，站在各自立場上的說法罷了。不如你問問那些動物，看看究竟誰是正義，誰是邪惡？」蘇小仙說。


  這下子不光穆羽然，連林瑾清看著蘇小仙的目光里都是深深的失望。「你從前不是這樣說的……」林瑾清喃喃道，一副世界崩塌了般的失落樣子。


  「媽媽……」阿錯在一旁不安地眨著眼睛，用力拉扯蘇小仙的衣角。


  蘇小仙蹲下身子，一把抱著阿錯。「你是妖，還是人？」她迷惑地問道，「你想當妖，還是想當人？」


  「蘇小仙，你！」穆羽然的聲音掩飾不住的焦急和氣憤。


  「事關重大，我總要好好想一想，再做決定吧。」蘇小仙微弱地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