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最後的抉擇（三）

  自然而然的，蘇小仙主動接過了顧沐白身上的重擔，開始為這殘留的妖族魔族決定未來。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決定的了。在惡劣的環境中,妖魔的數量和質量不斷退化,只剩下幾百口,簡直不能被堂而皇之稱作一個族群。


  蘇小仙知道，曾經有一度,妖魔才是世界的主人。他們的數量遠遠大於人類。而如今呢,人類數量儘管也已經銳減,但是數量還是他們的幾千倍,幾萬倍,蘇小仙為此感到十分愧疚。


  「現在所有的妖魔都缺乏能量來源。」顧沐白聲音低沉，對於未來充滿了沮喪，當他身為妖魔唯一的領袖時,有的話因為會動搖軍心，他不好輕易說出來,但是如今,他安靜地站在蘇小仙身後,終於開始心平氣和地面對這種真相。


  「人類的主要能量來源是食物。為此他們種植了大量的水果蔬菜,還有高蛋白的豆製品。可是妖魔卻什麼也沒有。現在大家都是依靠死去妖魔的殘骸汲取一些能量，可是這些殘骸早晚有用完的一天。然後會有更多的妖魔死去。鑒於妖魔的繁衍鏈早就斷絕，族滅不過是遲早的事情。」顧沐白說。


  「所以我不明白，蘇小仙，你為什麼要回來？」顧沐白最後嘆息一般地說道，彷彿預見了最後的結局。


  蘇小仙再次出現在林瑾清面前的時候，自己都感到有些難為情。可是她沒有辦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對於一個族群來說，必須讓他們看到希望。


  「我需要幫助。」蘇小仙看著林瑾清的眼睛，艱難說道。


  「好。」林瑾清問都沒有，一口應承下來。


  蘇小仙不知道林瑾清是怎麼辦到的，她不想知道他為此付出了多少，或許林瑾清為此出賣了色相也說不定，總之從那以後，就有源源不斷的新鮮瓜果蔬菜流入妖魔的大本營——那座廢棄的地鐵站點。瓜果蔬菜里的許多能量，其實並不與妖魔契合，他們沒辦法很好地運用自如，這就如同逼著食肉動物吃草一樣誇張，但是好歹她能夠供應一點新鮮的草料，而非一籌莫展地等死那麼誇張。


  「我們一定要努力適應這種改變。因為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不改變就只有坐等滅亡。」妖魔里流傳著這樣的聲音，這聲音便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裡幽幽跳動。


  「這隻不過是杯水車薪。而且，這種苟且的方式哪能長久？」顧沐白大概是唯一持不同意見的，他一臉不贊成地盯住蘇小仙，「而且，你欠林瑾清那麼大的人情，又拿什麼來還他？」


  蘇小仙知道他的意思。但是這時候她根本沒辦法去想太多。「我欠你那麼多，我又拿什麼來還你？」她反問。


  她對顧沐白是心存愧疚的。在她決定留在這裡的第二天，胡媚和何冰悄悄帶著她去顧沐白平日歇息的地方看。那是一處極其簡陋冷清的居所。昏暗的居所正中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隻籃球大小的蛋。蘇小仙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隻蛋里或許從前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但是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生命的跡象。


  「這是……小殿下。」胡媚斟酌了許久，最後選擇了這個中性的詞，她知道蘇小仙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孩子，她懷疑這個孩子是子虛烏有的，是顧沐白為了拉扯她的一種手段，她又害怕這個孩子是真的，她擔心天鳳血脈有了繼承人後，荒唐如她便失去了價值，從此無人理會。


  「孩子的事情當然是真的。顧少犯不著拿這種事情騙你。那些日子他掙扎了很久，才生下這個蛋來，期間我們都以為他熬不過去了。後來就有了這隻蛋，但是……顧少說，你一定不會孵化它，所以就這樣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早就錯過了時機，顧少現在把它放在這裡，也只是個念想罷了。」何冰低聲說道。


  「你錯了。你一點都不欠我。」顧沐白說，「我選擇這樣做，不是因為期待你以後做什麼，而是因為你以前做過什麼。你難道不明白嗎？」


  「我以前做過什麼？」蘇小仙追問。


  顧沐白嘲弄般地搖了搖頭，向著尾隨其後的胡媚、何冰聳了聳肩：「你們看，她還是記不起從前的事情，她連做過什麼都忘記了。」


  蘇小仙只好和胡媚、何冰一起尷尬地笑笑。


  這樣的日子只是苟延殘喘而已，如同一位病危的老人，明明知道已經藥石無靈，卻堅持補充無關痛癢的營養液，吊著最後一口氣，盪悠悠像極了走鋼絲。


  這樣的日子又持續了一個多月，便被動宣告終結。林瑾清再怎麼謹慎能幹，也不可能避開所有人的耳目，毫無阻礙地運轉從人類到妖魔的食物運轉線。終於有一天，蘇小仙發現食物遲遲未到，前去探察究竟的時候，被守株待兔的田柔抓個正著。


  蘇小仙再次被送到大人物那裡，這次她受到的對待與前面兩次截然不同。她像一個重刑犯一樣被人押著，而大人物的身邊，好幾個荷槍實彈的軍人威風凜凜站在那裡，蘇小仙毫不懷疑，一旦自己稍有異動，對方就直接能將自己射個洞穿。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大人物開口講話的時候，仍然那麼具有壓迫性，但是和上次不同的是，他眼睛里再也沒有了友善的光，「這並沒有什麼。社會上多少有特異功能的人，最後都被我們安頓的很好。可是，你的問題卻比他們所有人都嚴重。你甚至不認可你的人類身份。」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的意思你一定懂。可是，你做了什麼？想做善事，所謂的人道主義援助，前提是自己高枕無憂。如今我們的人都吃不飽肚子，你卻指使你的相好，那個姓林的醫生從軍隊倉庫里弄食物出來，喂敵人們吃？」大人物顯然已經耗盡了耐心，用詞極度不講究。


  「現在最少的是什麼，資源！人與人之間的競爭，都是在競爭資源。而你，卻大方到把這些資源送給我們的敵人。這算什麼？」大人物生氣的時候彷彿有雷霆之聲。


  蘇小仙原本是一直木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的，此時卻抬起眼睛來同大人物對望：「您真的認為，現在社會上的主要矛盾，是資源不足的矛盾？難道你就沒有意識到更大的危機？」


  「危機？什麼危機？」大人物神色激動地站起來，氣勢越發逼人。


  當然是滅種滅族的危機。和資源不足相比，這才是最重要的。畢竟，人類社會存在數萬年來，搶奪資源的事情從來都沒有少過，但是繁衍鏈的斷絕，卻使得搶奪來的資源從某種程度上失去了意義。——早晚是要死的，就算搶奪來再多的資源，遺產也無人繼承，何苦？

  但是蘇小仙並沒有直接說出來。她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單純無知的女孩子。她同樣想的明白對面的大人物心中所想的事情：大人物的一言一行，都事關重大。譬如說滅種滅族這件事情。哪怕他清晰地知道，人類繁衍鏈斷絕的嚴重後果，但是只要他不主動說出來，社會上輿論再沸沸揚揚，人類就始終保有一份希望在。


  「有的話要想明白了才能說。若是不懂事的話，只怕你熬不到全民審判的時候。」大人物盯著蘇小仙的眼睛，聲音雖然淡淡的，但是一股殺意縈繞不去。


  做到這一步，自然再也沒有轉圜的可能。就連蘇小仙本人，其實都是可見可不見的。大人物疲倦地揉著眉心，正待終止這一次對話，蘇小仙卻突然問他道：「如果有一天，為了社會大眾，你必須付出自己的生命，你會怎麼選擇？」


  大人物愣了一下，並沒有迴避這個問題。


  「我會欣然接受。」他說，「或許你不相信，覺得是一群政客在故弄玄虛。但是實際上，我是真的熱愛我的人民，我願意為之貢獻一切，自然也包括付出生命的代價。」


  ……


  「在我們原先廢棄的城市中，一群高智商的怪物默默潛伏著，他們是近百年來數次浩劫的始作俑者。而負責給這群怪物運送物資的，就是眼前這名曾經被譽為救世主的女子——蘇小仙。值得一提的是，她給怪物運送的物資，正是從我們人類社會的軍隊倉庫里偷來的。今天，蘇小仙將在聯合法院中接受最後的全民審判，五百名陪審團已經全部到位，還有一千五百名線上評審，將通過互聯網投出自己神聖莊嚴的一票。」當蘇小仙被押送往所謂的聯合法院接受判決的時候，聞訊而至的記者蜂擁而來，鎂光燈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蘇小仙原本以為自己會害怕這種場面的，她本來是一個特別膽小的女孩子，一點違法亂紀的事情都不敢做，從來都沒想過這輩子會走進法院，更不必說什麼全民審判了。但是當鎂光燈在她眼前閃耀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情無比平靜，帶著一種即將解脫的輕鬆。


  「一群白痴。」她對著鏡頭清楚地說道，她不再討好公眾，甚至惡作劇一般對著鏡頭比了一個中指，「一群無知而愚蠢的傢伙們。你們知道不知道，人類終將滅亡，而且是斷送在你們自己手中的。」


  她這一不思悔改的論調自然激起了所有人的憤怒。在經過長篇累牘的控訴和冗長的審判之後，判決終於做出。「反人類罪。」這就是最終的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