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怪東西
怪東西?
弗恃抖著腿嘴裡含著兩顆炒花生,懶洋洋的不想動,他對卦燎這調皮的小鬼說的東西半點興趣沒有。手裡夾著筷子朝長生他們揮了揮,讓他們去瞧瞧。可別讓他搗亂,這裡不是昆崙山,把人嚇到了,會引麻煩來的。
長生和司馬鹿鳴下了樓打傘進了小巷,小巷是連著客棧的後門的,擺放了幾個木桶,客棧當日的剩飯剩菜都往木桶里倒,一般都是第二日清早會有人來收拾。常有乞丐聚在巷子里就等著廚子倒剩飯,爭那剩飯吃。
卦燎和小猴子就是回客棧時聽到後巷有聲音,結果探頭瞧,見到幾個乞丐在踢地上的東西,他施了點小法術讓木桶裡面的剩菜都飄了起來,拚命往那幾個乞丐口裡塞塞得滿滿的,那些乞丐還以為見鬼了,嚇得屁滾尿流跑了。
卦燎朝長生他們招手,然後指著木桶旁邊的所謂的「東西」。
在他們下來之前,其實卦燎早掩不住好奇,把破布掀開了。
空中閃過一道閃電,眼前驟然一亮。
長生見到了一張三分像人七分更像鬼的臉,從下巴到額頭布滿了傷疤,沒一塊皮膚是好的,要不是那人的頭髮被雨水打濕貼在耳側露出嘴角的傷口血跡,她差點以為真是見鬼了。
司馬鹿鳴把傘遞給長生,讓她幫拿著,然後探了一下那人的鼻息,「還活著。」他把人抱起,那人手裡掉下兩錠銀子。卦燎撿起一邊拋著玩一邊跟著回了客棧。
司馬鹿鳴把人放到床上,弗恃正一條腿踩在椅子上,扣著嘴裡塞牙的菜。長生喊道,「師父,你快來看看。」
重明道,「這是今天那乞丐。」
長生剛才只看到那人毀掉的半張臉,現在把人放平了,看清楚她另外半張完好的臉,還真是今天遇見的那個乞丐。
弗恃坐到床邊給那乞丐把脈,修道之人要煉丹,調息養身固本培元,醫術他也懂一點,只是不算精通,「餓過頭了。」
長生奇怪今天那公子是給了她銀子的,她怎麼不去買吃的?
弗恃翻了一下那乞丐的眼皮,又是捏著那乞丐的下巴仔細瞧她臉上的傷疤,「這人估計曾經受過重傷的,身子沒養好,虛弱得很。」
長生小聲道,「她的臉……不會是天生的吧?」難怪她今天一直用布遮住另外半張臉,不讓人瞧了。
重明抬頭朝著瓶外的長生翻白眼,儘是問些蠢問題,做些蠢事情,「她就算是夜叉投胎也不至於長成這樣。」一看就知道是被利器划的,割的。
弗恃道,「煮桶熱水給她泡身子驅寒,再讓廚房熬粥,她身子虛,暫時只能喝些清淡的粥,粥里什麼也不用放,就做白粥。」
司馬鹿鳴去吩咐,不久店小二就送來了熱水和沐浴用的木桶。弗恃和司馬鹿鳴自覺要迴避,臨出房門前,弗恃倒是記得叫店小二把飯菜送到隔壁,他可還沒吃飽。
卦燎問道,「媳婦,要不要卦燎幫忙。」他是乖孩子,等著媳婦誇。
長生笑道,「不用了,你跟著師父去吃飯吧。」她想了想,重明也是男的,好像留在這裡也不怎麼方便,於是把瓶子解下,交給卦燎保管。
重明瞪著眼,捶著瓶子威脅,「你敢把我交給這臭小子試試。」不知道一會兒又是拿瓶子去踢,還是拿到火上烤,他寧可跟臭道士大眼瞪小眼,也不要到這臭小子的手上。
可惜沒等到長生改主意,卦燎就搶過瓶子嘻嘻嘻笑著跑出了房,只聽到重明的咒罵,「顧長生,你……」卦燎跑得快,其實後面重明罵什麼,她也沒聽清楚,只知道定不是什麼好話的。
長生將那乞丐的臟外衣脫下,打算明日再拿去幫她洗乾淨。
她把人抱進了木桶,泡過了熱水后,又取了自己乾淨的衣服給那姑娘換上。店小二端了白粥上來,長生謝過把粥擱到了桌上。
床被佔了,她便搬來一張凳子放在床頭,打算這一晚就坐床邊好方便照顧。結果靠著床邊支帳子的木頭,居然也能起了睡意,沒過一會兒就打起呼嚕了。
夢裡到了一所寬敞的宅子。庭院里的梨花開得正好,迎著春風微微顫著,小小的一朵在枝頭上簇擁著盛放像雪那樣潔白。屋檐下,敞著的窗戶前一個姑娘眼中滿是歡喜的瞧著眼前美不勝收的景緻。
長生在那姑娘眼前晃了晃,顯然那姑娘是看不見她,視線穿透她的身子目不轉睛的落在她身後的梨樹。長生見那姑娘的皮膚白嫩光滑就像她身後的梨花那樣好看,她還沒見過長得這麼白凈的姑娘,不由多看了幾眼。
一個丫鬟跌跌撞撞門都沒有敲,就撞進來了。那姑娘回頭道,「怎麼這麼沒規矩呢,我娘見了又要罰了。」
丫鬟笑道,「這是天大的喜事,眼下就算奴婢當著夫人的面多不規矩,夫人也不會罰的,小姐,葉家的公子來提親了。」
姑娘面上露出驚喜,轉瞬卻又不敢相信,倒是心中忐忑了,她又問了一遍,「真的么?」
丫鬟眉開眼笑,「自然是真的,聘禮都抬過來了,葉家的老爺和葉公子都來了,正和老爺夫人在說婚期呢,小姐不信可以到廳里瞧瞧。」
那姑娘難為情了,看得出是想去的,但姑娘家的矜持又讓她卻步了,「這不好吧。」
丫鬟把那姑娘推到鏡台前,打開了梳妝匣開始給她家小姐梳頭裝扮,「有什麼關係,奴婢知道的,半年前你去過那半月觀見過那葉公子后,就朝思暮想了,葉公子長得可俊了,小姐不想靠近了先瞧瞧,好歹是你未來的夫婿,老爺他們也不會說什麼的。」
姑娘紅了臉,輕斥道,「胡說什麼呢。」她對著銅鏡,鏡里的自己的影像模模糊糊的,她到現在也還覺得置身夢裡,她跟貼身的丫鬟推心置腹說起了心裡話。
「這不會是做夢吧,城裡那麼多大家閨秀都去選了。我們家的情況……畢竟也算不上門當戶對了,家裡的生意虧了,爹娘唉聲嘆氣的,我還以為葉家挑不上我了。」
「生意的事奴婢不知道,不過奴婢知道,若是小姐嫁給了葉公子,葉家哪有不幫親家的道理,小姐就不用擔心了。那日葉家挑媳婦,奴婢是跟著小姐去的,看得出葉家的夫人很喜歡小姐,那時候我就覺得少夫人這個位置非小姐莫屬的。」丫鬟一臉得意,果真是被她料中了。
「也是,說是給葉公子娶妻,其實那是夫人挑的,葉公子根本都沒見過我。」聲音里滿是失望喪氣。
丫鬟給那姑娘抹上胭脂,發上插好簪子,「所以現在不就讓小姐出去和那葉公子見一見么,小姐長得就和院里的梨花一樣漂亮,葉公子見了一定喜歡的。」
「多虧了嫻蘭帶我去了道觀,果真是靈驗。等過兩日,我再邀嫻蘭,定要去道觀謝謝仙姑的。」姑娘取了梳妝匣里的一對耳環戴上……
夢就到此為止了。
長生睡得太熟,身子一歪腦袋撞到床板把自己撞醒了,她醒來時床上已經是空了,桌上放的盛白粥的碗也空了。
她趕緊出房門找,天還黑著呢,掌柜和店小二已是開始擦桌子擺凳子,準備開門營業了。弗恃和司馬鹿鳴在用早點,長生急道,「師父,那姑娘不見了。」
相比之下,弗恃則是氣定神閑,「半夜從後門走了。你睡得太熟,我還讓你師弟不用去叫你讓你睡飽。坐下來吃吧。」
「剛走么?我去找找。」師父說那人身子虛,或許沒走多遠。
弗恃道,「她有心走的,你也留不住。反正遲早會自己回來的。」
「啊?」她聽不明白。
司馬鹿鳴解釋道,「她的銀子還在這。」
長生想起來了,那位葉公子施捨的銀子被卦燎撿走拿去玩了,還沒來得及還。既然那姑娘既是寧可挨打也沒讓銀子被搶去,應該會回來取的。
弗恃拉長生坐下,塞給她兩個包子。
店小二把門打開,有個女人正巧經過穿著白衣,頭戴白花,一看就是家裡有白事在守喪的。見到客棧開門做生意了,站在門口不停的抹眼淚。這時街上也還冷清,好在還沒客人。
店小二趕人道,「你是要買什麼么?如果不是,就趕緊走。」穿得這樣晦氣的站在客棧門口,誰見了還敢進來啊。
女人哭哭啼啼說道,「我家相公生前一直想吃這裡的包子,可惜……現在人走了,我想買兩個放在他墳頭。」
店小二隻想快點把人打發了,「包子倒是出爐了的,六文錢一個,要兩個是吧。」
弗恃正好吃著包子配豆漿,聞言,還看了眼被他咬掉了一半包子,他確定他吃的是豬肉包子,不是什麼珍奇異獸的肉做的餡料吧。
他對司馬鹿鳴道,「難怪司馬家能置下這般大的家業了,連肉包子都比別人的貴好幾倍。」
既是司馬家的產業,弗恃他們一行人吃喝住都不用錢,也不知道這家客棧里其實吃住都不便宜,連喝口水都是要收銀子的。
掌柜道,「道長有所不知,我們客棧的東西,不管是住的還是入口的選的都是最好的,自然不是外頭那些小攤小販賣的那些便宜東西能比的。」
弗恃評價道,「你要說食材,我是個外行,只是我吃這包子,覺得味道馬馬虎虎還能下口吧。」
司馬鹿鳴也就吃了一個包子,吃慣了長生的手藝,舌頭養刁了再吃其他廚子做的,總是輕而易舉就相形見拙了,吃不慣。
掌柜笑道,「瞧道長你說的,可是有不少人吃過我們客棧的包子回頭來光顧的。」
女人苦苦哀求,「能不能先賒給我,過幾日我再把錢還上。」
掌柜的雖有幾分同情,但畢竟是要做生意的,自己還要糊口,「我們這裡是不賒賬的,袁大嫂,你還是湊夠了錢再來買吧。」
司馬鹿鳴發話道,「給她兩個包子吧。」
既是未來的老闆開了口,掌柜也不多說什麼了,進了廚房包了兩個肉包,塞給了那女人,那女人千言萬謝。
掌柜道,「不必謝我,要謝就謝我家少東家吧。」
女人對著司馬鹿鳴鞠躬,趕緊摸出身上僅有的幾文錢要付賬,司馬鹿鳴的意思是要免費給那女人包子的,掌柜讓她不必給了。那女人卻是堅持,非要把錢給了,還留下話日後有錢一定會還上,這才拿了包子走。
弗恃道,「倒是挺有骨氣。」
掌柜點頭,「也是個可憐人,她相公原來是在城西的道觀打掃的,不過手腳不怎麼乾淨,偷了道觀里的東西。後來被揭發了,差事丟了,城裡的人都知道他做過那偷雞摸狗的事也沒人敢在雇他,前幾日估計是因為羞愧吧,在家裡吊死了。」
店小二給每一桌的茶壺裡倒上熱茶,唾棄道,「連神明的東西都敢偷,估計是報應。我要是他家裡人,上街都得拿塊布蒙著臉,丟人。」
掌柜的見那店小二嘴上不積德,把他趕回廚房幹活了。如那袁大嫂說的,死者為大,人都死了,留下孤兒寡母的夠可憐的了。
弗恃問,「他偷了什麼東西?」
「那就不知道了。」掌柜的突然想起道,「道長之前不是問我哪有助姻緣的草人么,好像那道觀也有草人,不過那不是買的,是要請回家去的。是道觀里的仙姑給人消災解厄用的,能不能幫扶姻緣就不得而知了。」
「仙姑?」弗恃似是好奇。
掌柜的反正見這時候還沒客人上門,侃侃而談聊了起來,「那袁相公做事的那個道觀,有位仙姑可是活神仙,城裡的葉員外,他夫人兩年前得了怪病,下巴這生了一個瘤子。」掌柜的在自己下巴那比劃了一下,「一夜之間長得如碗口那麼大的瘤子,那葉員外請了許多大夫都治不好,後來就是請了那仙姑,才治好的。」
弗恃好笑,「你親眼所見?」
掌柜道,「葉府的人都這麼說的。現在葉府的人還每月都要到那道觀去請聖水,說是聖水能強身健體去邪氣病氣。」如果不是靈驗的,怎麼可能還會每月風雨無阻的去。
弗恃玩笑道,「那大夫不是沒活可幹了。」
掌柜道,「那聖水也不是人人都請得的,要有緣才得,除了聖水之外,那裡的符也很靈。」
這掌柜也陪他家夫人去過那半月觀燒香的,不過求的都是跟錢沾邊的俗事,還為此請過一道符回來。不過請回來后,不久他就漲工錢了,所以他也覺得那仙姑是有些神通的。
掌柜把貼在櫃檯內側的一道黃符取下給弗恃他們看。
司馬鹿鳴輕訝,這符跟弗恃傳授的一種驅邪的符很相似。他看向弗恃,見弗恃笑道,「同是修道之人,這樣神通廣大的高人,還真要去拜會拜會了。」
弗恃問了道觀怎麼去,掌柜指了路。
卦燎下樓聽到他們要出去,嚷嚷著要跟。
昨晚長生照顧那個姑娘,就讓卦燎歇在了另一間房,也不曉得他又變出了什麼新花樣玩瓶子,總之他玩膩了把瓶子還給長生時,從長生那角度,居高臨下正好瞧見重明殺氣騰騰的在瞪視她,恨不得把她咬死的樣子。
一般道觀多數建在僻靜之地,掌柜的跟他們說的道觀叫半月觀,倒是與別不同,恰恰就坐落在喧囂鬧市裡。道觀並不大,但那觀主被傳得神乎其神,每日慕名來祈福上香的信眾絡繹不絕。
道觀里供奉的也是鴻鈞老祖,煙氣繚繞熏得長生眼淚直流,她才想著要過去三跪九叩參拜,卻見弗恃掃視了一眼道觀後進了左側的一條通道,那通道前可是立著一個木牌,寫著不許隨意進入的。
長生和司馬鹿鳴跟上,長生想著進人家的道觀不守人家規矩似乎不怎麼好,想勸說弗恃出去的。走到了通道連著一個小院,三間空房,房前擱著幾個水缸,幾個木架,架上曬著草藥。
她頓時覺得眼前格局熟悉,想著哪裡見過倒把要勸弗恃出去的話忘得一乾二淨。卦燎早就不安分的去開了人家關著的窗戶,朝長生招招手,似是發現什麼新奇,「媳婦媳婦,這間屋子好像我們住的屋子。」
長生自住進昆崙山的小屋,就沒移動過裡頭的傢具物件,現在這間屋裡的柜子桌椅床鋪擺放的位置,以及這些物件都跟他們在昆崙山住的那件房十分相似。長生道,「真的好像。」
卦燎想從窗口鑽進去,想看裡頭的床底是不是也跟昆崙山那裡的一樣,有個暗格,那是他之前和小猴子捉迷藏的時候發現的,後來用來藏點心了,連媳婦都不知道的。
長生沒讓他鑽進去。
跟來的小猴子站立起來抓了木架上曬的藥草聞了聞,想放進嘴裡咬。司馬鹿鳴把它手裡的草藥抽出來沒讓它吃,「這是雷公藤。」
褚斑教過他們幾個辨別一些有毒的藥草,免得外出時誤食,司馬鹿鳴和姜曲聽過就記住了。雷公藤能消腫止痛、解毒殺蟲,但本身是有毒的,所以要慎用。
卦燎好動,不能進房間他就去把水缸上的蓋子掀了玩。
「不能搗亂。」長生抱住卦燎,一旦卦燎玩心起了,就要花十二分精神牢牢看著才能把他看住了。
卦燎呵呵笑著,早就把最後一個水缸的蓋子給掀了。水缸里堆滿了人頭,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對著長生翻著白眼。
長生一聲驚叫躲到弗恃身後。
「怎麼了?」弗恃問。
「人頭。」長生不敢看。
司馬鹿鳴上前查看,那水缸里的水清澈乾淨,可以看得到缸底,「沒有。」
長生小心翼翼的先是瞟一眼,就怕又見到那恐怖的景象,但這次還真是什麼也沒看到了,就是一剛普通的水。
「你們是什麼人!沒看到外頭的牌子寫著不許亂闖么!」
長生回頭,看到一個穿紫色道服,頭上簪著紫玉簪的道姑。
弗恃睜眼說瞎話道,「有么,我們什麼都沒看到。」
那道姑臉上戒備,防賊一般的看著他們。
弗恃笑道,「是這樣的,我們是外地來的,聽聞這半月觀的觀主法力無邊,我女兒女婿遇上了些麻煩,就特意來拜見,想請他老人家指點一下迷津。」
卦燎不樂意了,長生是他媳婦,才不是木頭臉的媳婦呢。弗恃見卦燎要開口,把他從長生懷裡抱了過來,捏捏他的臉又是捂住他的嘴不許他說話。
「你看我這外孫長得多可愛。」
氣的卦燎咬了弗恃一口,弗恃趕緊把卦燎扔還給長生,這胖小子的牙有夠鋒利,難怪吃肉的時候嚼得這麼快了。再看司馬鹿鳴面上還是一本正經,耳根卻是紅了,真是沒用。
道姑看了看不修邊幅的弗恃,又看了看長生,「她是你女兒?」
「自然是,見過我們兩父女的人都說我們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弗恃拉來長生,長生有些畏縮,而那畏縮看在那道姑眼裡,他們幾個越發形跡可疑。「觀主是不見閑雜人的,趕緊離開。」
弗恃裝傻充愣道,「我知道,這大隱隱於市的世外高人最喜歡考驗人的誠心了是不是,道長讓我們走其實就是考驗我們的誠心,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女兒,我們就在這等到觀主願意見我們為止。」
說完直接坐到地上,死皮賴臉那般似乎是要賴著不走了。
道姑走了過來,目不轉睛的看著弗恃,一個字一個字的不疾不徐的說著,聲音顯得輕柔飄忽,「觀主是不見外人的,出去吧。」
弗恃突然起身扣住了那年輕道姑的手腕,道,「你既是修道的,難道不曉得像攝魂術這種邪術是不能輕易對人使的么。誰教你的?緋鈺么!」
道姑甩身掙開,她這攝魂術從未失誤過,今日卻是被人一眼看穿,曉得是遇上高人了不可力敵,就想逃跑,卻是被司馬鹿鳴扯住了袖子,道袍滑落露出裡頭的中衣。她眼珠子一轉,隨即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聽到了救命聲的信眾闖了進來,道姑大聲道,「這幾個人對神明不敬,竟是在這聖潔之地要輕薄我。」
聞言,頓時是群情洶湧,衝上來喊著要拿人送官法辦的信眾不計其數。長生被逼得後退問道,「師父,怎麼辦啊?」雙拳難敵四手,她那幾招防身術沒辦法同時對付這麼多人。
「還能怎麼辦,三十六計逃為上。」說完趕緊翻牆出去,那些人追了出來朝他們扔東西。長生他們東逃西竄的跑了好幾條街才把人甩掉,還好這些人拜神沒拿生雞蛋來做祭品,不然非扔得他們一身腥臭。
他們在小巷裡躲了好久,確定那些人應該是去別處找他們了,才敢出去,卦燎覺得好玩極了,跟做你追我趕的遊戲差不多。
回到客棧,掌柜的趕緊讓他們回房去,那些信眾在挨家挨戶的找長生他們,掌柜的一聽描述,一男一女一個孩子一隻猴子再加一個老頭,這樣的組合不必想都知道是誰。
弗恃對著描述有異議,「老頭?我哪裡像老頭啊。」他的頭髮和鬍子可都是黑的,那些人有看清楚么。
掌柜著急道,「道長你們還是快上樓吧。」否則被人看到,是要連累客棧生意的。
長生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弗恃,比如緋鈺這個名字,重名對她提起時她還不是很在意,可這一次是由弗恃嘴裡聽到的,她想知道是不是如重名說的,弗恃是來找這個人的,但她又想起她答應過不會隨便亂髮問,去好奇大人的事,所以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夜裡時,有人突然撞門進來使勁的搖晃長生。長生揉著惺忪睡眼坐起來,她還沒完全醒呢,昏昏沉沉的隨時有倒下去接著睡的可能。那人把長生拽下床。
店小二拿著蠟燭進了房,也是一臉的睡意沒散,罵道,「我說你這個人怎麼聽不懂人話么,我都說客棧打樣了,你怎麼還硬是闖進來。」他睡得正香,就聽到有人敲門,本來是不想理會了,也不曉得是哪個神智不清楚的,大半夜還來擾人清夢。
他不想理,那人還跟他耗上了,越敲越急,越敲越大聲。他只好點了蠟燭去開門,結果還沒看清楚門外是誰,那人就把他撞開往二樓跑。
長生往後倒,下意識想躺回柔軟的床鋪上去。但那人拉著她,啊啊啊的,好像在說什麼卻又說不清楚。
店小二警告道,「我說你再不走,我就去拿掃把趕了。」他舉起蠟燭,結果照到那人的側臉,看到她臉上縱橫的傷疤,頓時以為自己見鬼了,發出了刺耳的驚叫,嚇得蠟燭都掉了,連滾帶爬的出了房間。
長生看到那女人撥了撥頭髮遮住她的傷疤,是那個不辭而別的乞丐,長生想起弗恃說的,她應該會回來取銀子。
也沒想現在什麼時辰,正常人都不會挑這種不合適的時候來。只是傻笑道,「你是來拿銀子的么,擱在柜子里,你等等我給你取。」
女乞丐搖頭,把她拉到了窗邊,把窗戶一推開,就是冷颼颼,冷得讓人清醒的陰風吹了進來。
長生打了一個冷顫,看到空蕩蕩的街上有幾團黑影飄了過來,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瞟到了她跟前,差一點就要貼上她的臉,眼珠子瞪著她。
長生跌坐到地上,女乞丐看不到鬼,還站在窗邊只是焦急的注視長生。鬼身子彈了進來,伸出細長得畸形的手指繞上了女乞丐的脖子。長生正想著去拿床頭的笛子救人,卦燎踢開了被子坐起來了,說了一句夢話后又倒回去了。
鬼鬆了手,退到了窗戶之外,就飄在外頭,不敢再進來卻也不離開。
長生記起鬼好像是怕卦燎身上的龍氣的,她把窗戶關上,對那女乞丐道,「你留在這,我去找我師父來。」
長生取了笛子,抱起卦燎擱在椅子上的外衣褲子,走到門口,想了想又折回去以防萬一把卦燎兩隻小襪子也脫了,再幫卦燎拉上被子。
一樓的門窗被強勁的陰風吹開,弗恃和司馬鹿鳴在一樓抓鬼,那掌柜的聽到動靜本來還以為是鬧賊呢,抓了根棍子走出來看見到桌上的被碗自己飄起來,嚇得六魂無主躲到柜子下發抖。
角落裡擱放著的用六個裝著竹葉青酒的酒罈子飄了起來往弗恃那砸,弗恃一手接住一壇,抬腳,腳尖一勾又是救下兩壇,「其他砸了也就算了,這酒砸了可就浪費了。」說罷還把其中一壇的封紙捅破了,直接往嘴巴倒。
二樓還住了其他人,開了門探出腦袋瞧見底下鬧鬼,紛紛關門躲回了房,隨後就不停的飄出了求神拜佛的祈禱聲。
掌柜的想到櫃檯內側是貼著那半月觀請仙姑做過法的靈符的,便是撕了撞著膽子站了出來拿著黃符亂揮。
還以為那仙姑法力無邊,那些什麼孤魂野鬼牛鬼蛇神的自然是近不了身的,肉眼卻瞧不見有個鬼飄到他身後掐住他的脖子,掌柜被掐的面色發青眼珠子突出,黃符飄到了地上。
長生見了,直接把手裡的衣服褲子往樓下扔。
之前在姜府她就曾經用過這招,連瘟鬼都怕,她想,瘟鬼和這些鬼都是鬼,那應該也是奏效的。
卦燎的襪子落到了掌柜的身上,小褲子則罩住弗恃的腦袋,弗恃扯下頭上的褲子聞見一股尿騷味,屏住呼吸道,「怎麼這麼臭。」
長生突然想起卦燎剛尿床了。
一樓的鬼飄出了客棧,弗恃抓起那個被他一下子就喝光了酒的酒罈,壇口對著門口,念了咒,長生就看到那些鬼魂被無形之力吸進了酒罈里。
只等把門口外的鬼都吸得乾淨,先把酒罈子壇口朝地放下。
掌柜的大難不死,趕緊爬到弗恃身邊尋求庇護,他聽到那酒罈子內有敲打的聲音,似乎是想把酒罈打碎,嚇得他不停的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反正不論是佛是道,只要能保佑他不死,以後他見神見佛他都拜。
弗恃撿起地上那黃符,翻到背面咬破手指畫了畫了咒,然後才把酒罈子又翻過來,把符封在壇口,酒罈子一下就安靜了。
長生下了樓。
弗恃對她道,「你這丫頭有時也挺聰明的,懂得扔沾了卦燎氣味的東西。」扔這些衣服襪子可比畫符要省時省力多了,就是那氣味濃得有些叫人受不了,所以連鬼都要退避三舍。他說道,「褲子該洗了。」
長生趕緊把褲子和衣服收了,「一會兒就拿去洗。」
司馬鹿鳴道,「怎麼突然這麼多鬼呢。」多的不正常。
弗恃道,「有人養鬼來運財,有的養來害人,今夜折損了這麼多,估計會暴跳如雷吧。」
他們初到這地方也就得罪了半月觀,司馬鹿鳴道,「會是今日那個用邪術的道姑么?」
弗恃沒答,把那裝鬼的酒罈擱到了角落。
掌柜打著抖說道,「道長你就這樣放著,一會兒裡面的東西又出來可怎麼好。」要不是親身經歷,還不知道那半月觀的符一點用都沒有,他當時可是添了不少油錢把符請回來的。「要不道長你賜我件什麼防鬼的東西吧。」這樣他才能安心。
「等天明了做場法事超度了就好了。」弗恃撿起卦燎一隻襪子給了掌柜,畫符什麼的還要找硃砂,太麻煩,「把這個揣在懷裡,百鬼不侵。」不過等過幾日味道散了,就沒用了。
掌柜一聽能防鬼,也不管那襪子是不是有味道馬上當寶貝揣進懷裡。
長生道,「師父,那姑娘回來了。」多虧她把她喊醒了,不然她還不曉得鬧鬼了。
他們上了樓,卦燎還是雷打不動拱著小屁股睡著,那女乞丐坐在床邊見到弗恃便跪下了,嘴裡咿咿呀呀著急的說著,無奈沒人聽得懂她說什麼,弗恃問,「姑娘會寫字么?」
女乞丐點頭,長生便去向掌柜要了紙筆,長生把墨研開,女乞丐抓了毛筆蘸了墨在紙上寫道,「求道長救我。」
弗恃道,「姑娘是遇到了什麼困難?若是和妖魔鬼怪有關的事,降妖除魔是貧道的責任倒還能盡綿薄之力。」
那姑娘雙目通紅,抽噎起來,無奈好像嗓子被什麼堵住,連哭聲聽起來都有些奇怪。她繼續寫,「小女子叫殷敬柔,本是城中綢緞商人的女兒。一年前……」
一年前葉家夫人想為兒子挑選親事,把城裡與那葉公子年歲相仿的名門的閨秀都召到了葉府做客和合眼緣,結果選中了殷敬柔。
葉家在翠城十分有權勢,葉家的公子又是長得一表人才,殷家父母自然是萬分的歡喜的,只覺得是天賜的大好姻緣,便在葉府來下聘后的第三日,讓女兒帶著祭品到半月觀酬神。
殷敬柔上過香后,道觀的一側通道走出一位女道人,說是觀主請她到後院品茗。半月觀的觀主從不輕易露面一直是在後院閉關修道,在城中已是被傳成了能通神明的高人。
觀主要見她,她自然不敢拒絕。
那女道人把她帶到了後院一間房裡,讓她飲了一杯茶,她便神智渙散了,清醒時發現自己在一個柜子里,全身無力也說不出話。
柜子沒有關緊,殷敬柔瞧見原本在院外放著的水缸被移到了房裡,那女道人從地上躺著的一個人身上割下了兩塊帶血的肉后扔進了水缸里,又從一個小盒裡拿出了一條蟲子扔了進去。
「師父說過,要等到產卵了以後才能把水裝進瓶子里。」
在道觀里打掃的姓袁的男人點頭,拿了一個大勺伸進水缸里攪。殷敬柔嚇得暈了過去,再一次醒來已是不曉得被扔到了什麼地方,容貌盡毀。
殷家的生意本來就出現了問題,殷敬柔的父親本想借葉家渡過難關,結果女兒失蹤不知生死,債主臨門無力再支撐,就與夫人自盡了。可憐那殷敬柔千辛萬苦回到了翠城,只看到府邸易主,聽到父母雙亡,她頓失依靠,只想起還有一個未婚夫。
長生終於明白為什麼那葉公子給她銀子,她卻不用了。「難怪那日你拼了命的撲出去,原來是想跟葉公子相認。」可惜那葉公子根本不認得她,只把她當乞討的乞兒,遞給她銀子那一刻,她定是十分傷心的吧。
殷敬柔寫到,「葉公子本來就只見過我一次,怕是早忘記我的長相了。何況如今我人不人鬼不鬼,就算是熟悉的人站在跟前又有誰還認得我。」
眼淚落在紙上把墨水暈開了,殷敬柔停筆,不放心的扯了扯頭上的布遮住傷疤。
司馬鹿鳴思索道,「你的臉像是被人用利器划的。」像是被割了半張皮下來一樣。
殷敬柔寫到,「我又回到了故宅,在門口徘徊了好久,越想越覺得生無可戀,本來打算到半月觀一頭撞死在神像前,倒是想死後化作鬼問問神明為何眼看著有人在他道觀里行惡也不管。」
沒想到去了道觀就遇上了騷亂,看到弗恃他們翻牆逃跑的一幕。那個撒謊說司馬鹿鳴輕薄她的道姑正是當初害她的那個人,只覺得那道姑不會輕易作罷,定又要害人。
她躲在道觀外等,果然看到有人趁夜走了出來,到了弗恃落腳的這家客棧的對面的鋪子,掛了東西在屋上,就對著長生房間的位置。她便趕來通知了。
殷敬柔又去開窗,指向對面。
司馬鹿鳴去把東西取了過來,是面小鏡,鏡面畫了符。弗恃道,「學的都是些害人的邪術。」他把鏡子拿過來扔到地上踩碎。
不能明著加害他們,就招來鬼魂索命,等鬼把他們都殺了,就推說是得罪了神明,招來的天譴。
殷敬柔又寫道,「小女子真的很想為自己討回個公道,但冤卻是無處可申,即便是能再說話,也不會有人信的。」
她以為這公道只能下輩子再討了,可這位道長卻破了半月觀的法術,她心裡又有了希冀,或許這幾位會有辦法幫她。
掌柜說過葉府每月都要去請聖水,弗恃道,「你看到他們往水缸里扔蟲子,還用人肉喂,有可能是養蠱。」
長生道,「那我們可以去告訴葉家。」
弗恃敲了她腦袋一下,真是不長記性,忘了他們犯眾怒了么,「你才走出客棧不遠就要被扔雞蛋了。」
長生想這才想起他們變成過街老鼠了。
弗恃看向卦燎,「這葉夫人應該也是個求神拜佛的人。」得想個法子叫葉家的人主動找來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