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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吃粥

  說是雞圈,其實不如說是雞舍更加貼切。


  馮家喂的雞還不少,雞舍也是搭的人高的棚子,打開竹門略低頭便進去了。見來了人,那隻毛色光滑鮮亮威風凜凜的大公雞發出了警惕的叫聲,二十來只小母雞們也緊張地叫了起來,彷彿領地受到了侵襲一般。


  竹枝看了看食槽,心裡有了數,不過是糠皮和陳苞谷罷了,還有一些看不出本來面目的顆粒狀的殘渣,想必是磨坊裡頭加工之後剩下的東西。灶屋檐下便有一個破瓦罐里裝著這些東西,昨日尋吃食的時候她便看到過。


  先在雞舍裡頭仔細搜尋了一番,果然搜出來十一個雞蛋。竹枝真想對孫氏說聲「神人」。要知道母雞並不是每天都下蛋的,農村裡頭放養的母雞,或是兩三天,或者一兩天才會下一次蛋,如果吃食不好,四五天才下一次蛋也是有的。孫氏雖然喜歡罵人,可這精打細算的功夫也實在高深,連自家的雞一天能撿多少雞蛋都知道,還能預測得這麼準確,簡直就是神了。


  當然竹枝不知道的是,每天孫氏睡前最後一件事情,就是去雞舍摸摸雞屁股,所以這預測才能準確到這個地步。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說王氏偷蛋。


  將蛋撿到一邊,掃了雞舍,添了食換了水,竹枝這才把十一個雞蛋用衣襟兜了,轉身回了灶屋。


  王氏和孫氏都不在,竹枝也不知道這蛋該放哪裡,乾脆就這樣繼續兜著往堂屋去。


  孫氏王氏等人都在堂屋裡頭,正圍著馮良問他舒服些沒有,竹枝聽著好笑。昨日馮良灌她香灰水的時候,那力氣,那模樣,可不像是生病的人,顯然孫氏等人也都知道。可今天當著馮老大的面兒,噓寒問暖的,裝得跟真的似的。


  她提著衣襟,注意著腳下,忽然覺得面前一暗,一隻腳往腳下勾了過來。幸虧她提著雞蛋走得慢,眼睛也往下盯著,要不然還發現不了。


  說時遲那時快,竹枝站了站腳,突然提高腿就朝著那隻伸到自己面前的腳狠狠踩了下去,耳邊響起王氏殺豬般的喊聲:「哎呀我的媽呀!」


  想整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一腳踩了,竹枝也沒停步,往前快速走了兩步,這才回頭做出一副被驚嚇的模樣道:「啊,是老二家的,沒注意啊!」


  馮老大孫氏馮良也被王氏的慘叫嚇了一跳,就是院子裡頭玩耍的馮槐和馮雪都聽見了,遠遠問道:「娘,二嫂怎麼了?」


  孫氏撫著胸口沒好氣地罵道:「鬼叫個什麼啊!大過節的,你是想嚇死老娘啊?你這殺千刀的……」


  馮良更直接,跳起來一個箭步衝過去,照著王氏臉上就是一個耳光,嘴裡罵道:「嚷嚷什麼?嚇死人啦!」


  王氏確實是七分疼,三分裝,可叫孫氏一罵,就變作了一半的委屈,還沒反應過來,馮良的耳光就扇到了臉上,她這委屈立馬就充作了十二分,就勢往地上一坐,抱著腳就哭了起來:「老大家的你故意哩,哎喲,我這腳啊,都被你踩流血了!你個小浪貨沒娘養的……」


  竹枝心中冷笑,臉上卻做出幾分畏縮的模樣,提著衣襟站在孫氏面前,戰戰兢兢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踩著你了,我提著雞蛋沒注意呢……」


  聽見王氏的罵聲,孫氏正準備罵竹枝,可一瞧竹枝的模樣,心裡便明了幾分,冷笑了起來。難怪王氏突然說去倒水,敢情是瞧見老大家的提著雞蛋過來了,只可惜沒絆倒老大家的,反倒讓人家踩了,那話怎麼說來著?偷雞不成蝕把米。


  馮良見王氏坐在地上撒潑,心裡就膩歪得緊,一把拖了她就要往自個兒房裡去,嘴裡罵罵咧咧地不停。


  馮老大見了直皺眉。他跟孫氏夫妻多年,可從來就沒對孫氏動過手,這個兒子也不知道像了誰,說話行事都跟鎮上的混混一樣。再者說了,剛不是還一副病懨懨的模樣,轉眼打媳婦倒是有力氣了。不由便冷冷哼了一聲。


  孫氏懶得理會馮良兩口子,從竹枝衣襟上挨個檢查了雞蛋,放到自己衣襟上揣了,這才站起來對著鬧騰的老二兩口子道:「老二家的,你也不用折騰了,你這些都是我年輕的時候玩兒剩下的,省點力氣吧!」想當初她跟二房的鬥法,這樣的事情做得多了,見的就更多,那話咋說?姜還是老的辣。想到這裡,孫氏簡直就是感覺好極了。


  扭頭又瞪了竹枝一眼,卻沒有說什麼,提著雞蛋回了自己房裡。


  竹枝失笑,還以為孫氏會袒護著王氏,敲打自己,甚至是罵自己一頓,掐自己幾下呢。沒想到她卻數落了王氏,不過也不算數落,比起對自己開口就罵的,幾乎就是輕描淡寫了。


  她懶得再看依舊拉扯的老二兩口子,沖著馮老大行了禮,就準備出去,卻被馮老大叫住了。


  他說:「老大家的,老大出門去了,這幾日正是磨坊裡頭忙的時候,明兒你就跟我上磨坊裡頭幫忙去。」


  竹枝有些不解,依舊沉默著沒有多問什麼,點頭回了自己的小屋。


  馮槐馮雪兩個還小,瞧著二哥二嫂拉扯的模樣,躲在門口看著吃吃直笑並不害怕。馮俊卻跟沒有聽到一般,依舊窩在自己屋裡,隱約傳來不甚清晰的讀書聲。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家。


  竹枝坐在自己房裡,還是覺得有些好笑。這一局,是不是應該算她勝出了?

  不過仔細回想王氏和孫氏相處的情形,她也有些明白了。倒不是孫氏獨獨對她刻薄些,應該說孫氏對誰都是這樣。那天她不是也想也沒想地一個耳光扇在王氏臉上么?每日早上叫王氏,平日說話的時候,不也是爛貨、饞鬼什麼的亂罵么?

  不過這些都跟她關係不大,她還是愁煩,該從哪裡弄點錢,早日從這個莫名其妙的馮家脫離出去。別說這個家庭,就是這個時代,她都覺得格格不入。像她這樣的人,也許最好的出路就是獨自生活。


  她的要求也不高,上有片瓦遮身,食有三餐果腹也就夠了。不過目前來說,就她這身無分文又沒有一技之長的狀況,連這個要求都顯得有些奢侈啊。真是煩人。


  下午熬粥的時候,王氏就瞪著竹枝不肯挪眼,嘴裡也不乾不淨地不時挑釁、辱罵。竹枝只當她是失敗者的發泄,沉默以對,懶得理會,自顧自地聽從孫氏的吩咐做著自己的事情。早上她勝出了一局,還不讓人家發泄發泄么?她也想明白了,既然她如今還吃著馮家的飯,那麼自然要付出勞動,沒有吃白飯的道理。把孫氏當做喜歡刁難人的上司,把王氏當做不懷好意的同事,這關係似乎也就好處理些了。


  只是孫氏聽著有些煩,罵了王氏幾句。


  換個角度來看這事,就是領導不滿意自己的權威受到下頭人的威脅,更何況這手底下的人早間還想拿她當槍使,換了誰也不會答應的。


  好歹這頓臘八粥算是圓滿地吃了過去。


  粥熟了之後,先舀了一碗出來,孫氏鄭重地用一個竹籃提了,說是送到村中祠堂去。竹枝聽著大為好奇,祠堂,顧名思義就是供奉祖宗牌位,宗族議事之所,她是真沒想到村子裡頭還有這麼個所在。在她生長的那個時代,這些都是老黃曆了,聽說過,沒見過。要不是不想惹事生非又跟這家人起什麼齷齪,她還真想去見識見識。


  不過竹枝不知道的在於,女人根本就不能進祠堂,除非是關係到一生的某些重大事件。孫氏送粥,也不過是交到看守祠堂的人手中,很快就迴轉了。供奉了祖宗牌位,給馮大綱留了一碗,一家人就將粥分著吃了。


  粥不多,每人就分了一小碗,便是念書的馮俊,幺兒馮槐和幺女馮雪,也不過多分一碗罷了。馮槐飯量大,兩碗下肚還意猶未盡,馮俊見他眼饞的模樣,把自己多分的那碗粥又給他和馮雪各分了一半。竹枝不由又對這少年好感度上升了些,斯文有禮,友愛弟妹。相比那個吃飯呼嚕直響,沒吃夠就拿了王氏的粥往嘴裡倒的馮良,簡直就不像同胞兄弟。


  以一個看客的眼光來說,這頓飯算是吃得皆大歡喜了,忽略掉孫氏對著自己萬年不變的黑臉,竹枝還是蠻開心的,有種親身經歷古老民俗的感覺。


  還沒放碗,孫氏吧唧吧唧嘴,耷拉著眼皮便說:「老大家的明日跟著你爹去鎮上,記得可要仔細些,跟著你爹多學學……」


  王氏一聽就楞了,然後便嚷了起來:「什麼?去鎮上!我要去!」


  馮良瞪她她也不管了,咧著嘴就嚷嚷起來:「憑什麼啊,她能去我咋就不能去了?我可有好久都沒去鎮上逛過了,上次去還是剛收完稻子吧……」


  馮良捏了捏拳頭,王氏的聲音便漸漸低了下去,不過她小聲的嘀咕聲還是讓一桌子人聽得清楚:「婆婆真是偏心,早上她故意踩我也不說她,這會兒還讓她去鎮上……」


  馮老大的咳嗽了一聲,頗為不悅,眼睛卻瞅著孫氏,顯然覺得自己出面管教媳婦不妥,要孫氏出面。


  孫氏掀起眼皮子看了王氏一眼淡淡道:「今兒過節,就不跟你計較了,明天再說。」話語裡帶著冷颼颼的寒氣,就連馮槐聽了,都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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