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就在張致和默想神域開闢的景象,卻忽然聽到耳邊傳來女子嬌斥搏鬥之聲,恍惚了一下,張致和回過神來看向聲音傳來之處。


  只見天上有兩個女子在鬥法,雖然距離甚遠,但在他眼中卻是無比清晰,一個身穿素色雲裳,手執桃枝,騰挪變化輕盈裊娜,手上花枝輕輕搖動,彷彿在起舞一般,雖看不清相貌,但看這窈窕身影就讓人不自覺地想象出這是一個絕代佳人。


  而與之對戰的卻是一個穿著緇衣布鞋、枯癟如平凡老婦一般的女尼,一手執拂塵,一手掐指如拈花,舉重若輕地運用起佛門的各路大神通,向女子打去。


  女子行動間飄落桃花朵朵,演化十里桃林,桑中衛女、上宮陳娥,世上各種凄美哀婉、至情至性的故事在桃林中輪番上演,*之道,必使動情方可動欲,不然只是如媚葯、媚香一般的*小道,如何算得上開宗立派的大神通。


  但老尼身上緊緊貼著一層薄而堅韌的青光,任何生離死別、愛恨情仇在她心中掠過,卻似是水過無痕、鴻雁無跡。


  「人生到處何所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既入空門,四大皆空,諸多悲歡離合也不過是雪鴻泥爪一般罷了。


  陣法一變,十里桃林變成了籬外野桃,四口之家、春種夏收、秋收冬藏,養生送死,平凡喜樂;然後急轉直下,時逢凶年,赤地千里,兵戈既起,生民流離,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豈不悲哉!

  吉日良辰,登龍問鼎,志得意滿,自以為天下在手,轉眼間卻是功業未成而身死,有恨難贖;窮途末路,山河飄零,國破家亡,無力回天,焉得不恨!

  「春草暮兮秋風驚,秋風罷兮春草生。綺羅畢兮池館盡,琴瑟滅兮丘壟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


  彷彿有千萬人、不知男女,無論老幼,更無貴賤之分,都在低泣、呼喊」可恨,可恨!「


  天邊夕陽頹頹,照得平沙萬里,一片血紅,便是張致和站在遠處,仍不自覺落下淚來,感到那發自內心的大悲痛,感覺到那千萬年以來眾生內心的遺憾傷悲……


  這時候,光明自心中起,一點清凈、悲憫、充滿光明與喜樂之意在心中誕生、並得心神滋養而壯大,驅散了無盡的憂傷與悲憤,彷彿白蓮在心底緩緩開放。


  張致和看向對陣的老尼,只見她身坐白蓮台,拈花而笑,見此,他心中自生喜樂,隱隱有幾分明悟沈中玉所說的「從心化之,從意入手,方是根本*」這話是什麼意思了。


  張致和吸了口氣,不由得想到了當日沈中玉所說的話,這便是高陵雪和水月神尼的戰鬥場面,他想到其中一個可能性,高陵雪奪舍重生,不由得感到一陣眩暈。


  但隨即他就堅定道心,暗道便是高陵雪又如何,已經孱弱到只能以幻景嚇人的魔頭也要畏懼嗎?

  若這般,我學劍何用?!便是只能螳臂當車,也要斬她一斬,方不負我胸中所學。


  張致和想法一變,將重重顧慮畏懼按下,劍意勃發,在如此堅定信念與滔天劍意的影響下,神域竟像鏡子一般片片碎裂,在破碎的邊隙中,張致和彷彿看到了一道彷彿高陵雪的窈窕身影。


  他一下子就紅了眼,呼吸也粗重起來,眼前出現了他斬殺高陵雪奪舍之軀後為師父稱讚,為同門崇拜的情景,彷彿只要一劍斬出就會一舉揚名天下知。


  卻說,沈中玉看著張致和在原地愣了愣,然後就問道:「若說這裡都是心念所化,那麼我在這裡認為自己是化神修士,那我就是化神修士了嗎?那我豈不是一劍斬死這個邪神?」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知道化神修士是怎麼樣殺人的嗎?」


  「口含天憲,代天行罰?」


  「那你知道為何能做到這點嗎?別說化神,你已是築基修士,下一步就是如我一般鑄就金丹,就說你知道金丹期是什麼回事嗎?「


  「我,不知道,請先生教誨!」


  沈中玉負手按劍,冷冷地說了句:「張致和是怎麼樣的,我還不知道,但你的前程,我卻很清楚,道路已偏,不過是死路一條!」


  張致和,或者說那個妖物,聽到這個,一偏頭,一扭胯,雙手捧心,露出一個嫵媚入骨的笑容,啞著聲音,說道:「先生是怎麼知道我的?」


  沈中玉見到他這般作態,卻皺眉道:「露出原相來,莫裝著這樣子,教我噁心。」那個傻小子從來不會這樣來噁心我,光風霽月,靦腆微笑,可要順眼多了。


  他從善如流,如真正的張致和一般恭謹行禮,溫和帶笑道:「你怎知他不是這樣的呢?他在你眼中始終溫和有禮嗎?我看未必。始終道心不動嗎?我看也未必。「


  他走了兩步,卻似是女子姍姍而來,裙不輕搖,帶著幾分張狂嬌媚的笑,道:」你就真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沈中玉眼中雖帶著冷意,嘴角卻噙著笑,彷彿在看笑話一般,正在他說得高興的時候,伸出一指,遙遙向他身側點了點。


  他一愣,尚未說話,卻忽然間像鏡子一般片片裂開,又似煙塵,點點散去,而卻在他身側十尺外,空間強烈震蕩波動,彷彿海浪滔天,洗星浸月,又似蛟龍行洪、一瀉千里,劍意爭流!


  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在劍勢衝擊之下自虛空中跌出,如野獸一般四肢著地,剛想穩住身形,卻最終只能孱弱地伏在地上連連吐血,但轉眼就因為身上的變化而驚叫,如瀑青絲漸化白髮,柔嫩的雙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白骨。


  而隨著女子尖叫,就是整個神域的大破碎,虛空之中地水火風混合翻滾、黃沙翻滾,殘陽如血的景象像是名畫被水潑了一樣漸漸散開、模糊,最後現出神域的真相,不似正常神域的祥和寧靜,而是昏暗陰沉、凄風苦雨,山洪暴發、風沙肆虐、地震火山等等此起彼伏,天災*一同爆發,而信徒在災難中哭訴、祈求卻始終得不到回應,最終只能發出最狠毒的詛咒,詛咒神,詛咒天!

  這時候,沈中玉動了,人劍合一,靜山劍起,世人但知靜山道人年少衝動,遂將佩劍取名為「靜山」,意為靜若岳峙,以此自警,卻不知道靜若岳峙之前還有一句「動若風雷」。


  這一劍是如此的驚艷,觸之不見影,視之不見光,迅若飛電奔雷,過目而不及閉,一抹淡淡的影子似慢實快地過去了,直到站在虛空之中地水火風上才爆發出其威力,竟將在劇烈翻滾的地水火風斬成兩半,地水火風如煙花般四散,漸漸平息下來。


  沈中玉露出身影,向隨後的張致和說道:「沒事吧。」


  「先生費心,弟子無事,只是虛空開闢地水火風,就如此簡單?」張致和有些不敢相信虛空開闢產生的劇烈波動竟如此容易就被平息。


  「一個上不得檯面的神域,自然就是這般簡單。」沈中玉看著在地上躺屍的女子,嫌棄而刻薄地說了句。


  「上不得檯面?」張致和聽到這句刻薄卻一針見血的話,忍不住想笑,但又想到這樣不好,趕緊收斂回來。


  「不然你以為呢?「沈中玉看到那個女子動了動,說道:」我知道他是一個性命可托的人。「竟還在回答之前的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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