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等袁大吃完了粥,感到身上都有了幾分氣力,一摸肚皮鼓鼓的,不由得有高興地笑了,卻是閑不住的人,便從床上爬起來,一出門外,看到外面景象就看呆了。
院中枇杷樹亭亭如蓋,樹下兩個人你來我往,劍光閃閃,正在比劍。初時還能看到兩個道人,寬袍大袖,翩然若仙,似是兩隻矯健而清潔的白鶴,高高舉起了有力的羽翼,展現著自己最美麗的風姿;本是兩把木劍交擊招架,卻如金屬一般鏗鏗然,如金玉落地之聲。
漸漸的,二人越跳越高,越跳越遠,一個躍起,直上天際;另一個人一步跨出,也緊跟而上;像山間的白猿,像雲中仙鶴,漸漸看不清了,只看到兩道白虹交纏著上升。
袁大驚愕地仰著頭看著天空半天,也忘了低頭,直到最後又看到人跳進院子里,才訝然一聲地彎了彎脖子,疼得呲牙,竟是仰頭久了脖子都硬了。
他看到回來的那兩位正是這道觀的主人,光著腳兒,拍了拍身上的灰就過去,唱了個肥喏,道:「謝過兩位道長相救。」
張致和打了一架,感到十分痛快,看到袁大,笑道:「用不著,你來示警,我們十分感激,卻連累你受傷了。」
沈中玉也上前笑著摸了摸他那因為治傷被剪光了的光頭,說道:「想不想學這個?」
袁大聽到這個,心裡一陣狂跳,喜得結結巴巴道:「我,我,我能學這個?!」若學會了這個,誰還打得過我嗎?嘿,這天下就是我的了。
「能呀,你出家當道士,我們就都教你。」
聽到「出家「二字,袁大火熱的內心稍稍降溫了些,咽了口口水,道:」出家要做什麼的?能娶老婆嗎?能吃肉嗎?「
沈中玉一個一個跟他解釋道:「道門中戒律不少,至於娶妻吃肉不過是小節罷了。」然後他就將通用的戒律說了兩三條,就看到袁大眼中儘是凄惻,便道:「怎麼這個樣子?」
袁大跪下叩頭道:」謝過兩位道長好意,只是我,我,我真不想出家。「他還想著學武之後能吃香喝辣、娶個絕美的婆娘了,與其到時犯戒,彼此傷心,不如一開頭就算了。
沈中玉聽到這個,嘆了口氣,道:「你既然不願意,那就算了。」,又想了想,說:「你也大了,整日在街上遊盪也不是法子。我這裡還差個看門洒掃的童子,你可願意?一個月五個大錢,每季一套新衣,如何?」
袁大聽到這個,對於沈中玉更是感激,心裡對自己拒絕出家的事難免多了些愧疚,道:「好,好,沈道長,你對我太好了。」
「便算是你我有緣吧。」
袁大便在三清觀內住下了,等長出頭髮后,穿了套半新不舊的道袍,倒有幾分像是小道童。沈中玉又說他名字不夠響亮,替他改了叫做袁達,他聽了之後十分喜歡,說以後就要叫做袁達了。
因為袁達乃是個凡人,總要吃飯才能長大,本來一直辟穀的兩人只好天天三頓飯不絕。張致和若不閉關,就一早起來到城外山下砍柴,順便打兩隻野雞野兔回去加菜。沈中玉廚藝甚佳,又有一個貓一樣靈的好舌頭,每日翻著花兒做菜。
袁達每次挑水進廚房,都看到他們一個人在劈柴,一個人在燒灶,還在說些人聽不懂的話,其中一個人聽得入了神,丟開火就回去閉關,另一個就接著去捅爐子;也有丟下一地木頭,就出去舞劍的,坐在另一邊的索性把火滅了,出去看他舞劍。
沈中玉冷眼看了袁達一陣,便挑剔他不認字,說話不雅,迫著每日有空就認字,也不教他念經,只是要他認三兩千字。
張致和也給他摸了摸骨頭,道根骨尚可,不要荒廢了,既然不學劍,就學大槍吧,便給他削了根白蠟木做的長桿加上木削的槍頭。
袁達看著這威武的大槍,心裡高興,拿過來想要舞一舞,剛一拎起,沉甸甸的險些被墜到地上去,兩隻手把它抱起來,道:「張師父,這怎麼這麼重?」
張致和聽到這個稱呼,感覺心中一動,知道是帝師之分,道:」你喚我什麼?「
袁達這話一出,就覺後悔,低頭不語。張致和見此,道:」這很好,我聽了只覺無比欣慰。「
」誒?!張師父!「
「沈先生,也教過你。」
「誒,沈師父!」袁達一時覺得心滿意足,道:「張師父,這好重。」
張致和一手拎過他手中的大槍,將自己用的那根一把戳在地上,道:「你去拎拎這個。」
袁達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紮起了馬步要去拔,誰知道一下子就拔了起來,不禁起來了,還往後一摔,連連嚷道:「你這個怎麼的好輕?」
「是輕,等你練到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能用這麼輕的了。」
袁達看了看張致和,看著也是年輕,不過二十齣頭,自己只怕不過熬七八年的事,更是打定主意,好好苦熬幾年。
坐在枇杷樹下旁觀教學的沈中玉聽完張致和的話,扭頭就暗笑,張致和現在估計有四十多了吧,還要是天生道體。這傻小子若真信,那就真是有趣了。
張致和說完,拎起大槍,舞了一路槍法,虎虎生風,然後擺了個姿勢,道:」跟著學吧。「
袁達頗有幾分天分,再加上這些日子吃得好,長了幾分氣力,跟著學也有似模似樣,倒似是小貓撲蝶。
等袁達練夠量了,張致和才吩咐他下去歇著。雖然身上一絲汗不曾有,但也覺得身子有些煩熱,擠到沈中玉旁邊坐下,靠在竹背的涼椅上,覺得渾身涼徹,心懷大暢。
沈中玉打了個響指,習習風來,消暑散熱,道:「散了頭髮吧。」
「好。」張致和抽了簪子,散了頭髮,縷縷髮絲貼著臉龐散下,果然覺得涼快很多。
沈中玉看他難得放鬆了,也就說些閑話,道:「剛才你是真把他徒弟養了?」
「沒有,我把他當師侄。」
「那還不一樣?」
「不一樣,我教徒弟該是嚴得多吧。」
「是了,你也結丹了是該收徒。」
「不,我道行不足,如何能教人?」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張致和看了看沈中玉,想道,最起碼要像沈先生這樣旁徵博引,出口成章。
沈中玉見他眼神奇怪,道:「看我作什麼?我教你一個也夠了,不想再收徒了。」提起收徒就傷心,上輩子那些欺師滅祖的逆徒!
張致和聽到這個,臉上覺得發燒,卻又些得意和竊喜,像灌了美酒的青蛙,低頭把肚裡的竊喜都憋回去,沈先生不收徒了,真好!
沈中玉看到他這樣害羞的樣子,忍不住又逗了逗他道:「你剛才教的是你們宗門的鍛體功法?」
「是也不是,不過七八歲的小孩子就要觀想,如何知道什麼叫做意守丹田,就用內家抖大槍的方法來調整。最開頭用的是比較重,到後來大槍輕如鴻毛,在手上卻重若千鈞的時候就算是學會了。等學會了,就能真正入門觀想打坐、搬運內氣了。」
沈中玉面對他這樣直率地把這些都倒了出來,感到十分無奈,唉,這傻小子早晚會把自己宗門的底都兜出來了,到時候無家可歸可怎麼辦?
這般過了五六年,城中日漸蕭條,商旅漸漸少了,三清觀的香火自然也稀少了。
袁達長大了,跟著張致和日日上山打獵,不缺肉吃,長得越發高大。因為身手彪悍,經過城中,和城裡年輕人打架的時候,拔了個頭籌,從此之後越發喜愛與人爭鬥打架,將沈張二人談玄論道時灌進去的」致虛極,守靜篤「忘了個乾淨。
沈張二人見此,也就不管。沈中玉只和他說道:「你既然不想當道士,就別在道觀住了。眼下大亂將至,你去當兵吧,也是一條出路。」
袁達聽到這個,跪下叩了三個頭,道:「謝過沈師父,謝過張師父,我不是當道士的料,實在是辜負師父們的苦心了。」
沈中玉嘆息不答,張致和遞給他一個包裹,只說聲「保重」。
看著袁達走遠了,沈中玉關上門,就跟張致和說:」好了,好了,阿致,我們去吃荔枝吧,在這裡呆了好幾年,我都閑得骨頭長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