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若在半空中看下去,枯桑境就像一個汪洋大海,海面飄著孤零零的幾個小島,海水如墨汁一般深沉神秘,而島上茂密陰深的叢林向人也張開了不懷好意的大嘴。
不過叢林里偶爾露出的朱牆綠瓦、斷井頹垣也暗示了這裡曾經的輝煌,但是此刻除了飛禽走獸之外,彷彿再無人煙。
當然了,九幽老祖不可能選一個充滿海水的小千世界來做自己的宗門駐地。如果時間再上溯兩三百年,這裡卻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一樣也是山巒起伏,流水縈繞,起伏的山巒上是美輪美奐的宮殿,深藏在宮殿內同樣有園林美景、仙禽瑞獸。
雖然沈中玉上輩子是修魔道的,但是審美卻正常得出奇,對於晦暗陰沉或者血腥暴力的裝飾並無興趣。再說,他家門口的鬼哭林已經夠陰暗可怖的,實在不必要把家裡的園林也弄成這樣子,偶爾換換口味也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在基本上每千年一次的魔宗內鬥中,九幽老祖始料未及地被自己的徒弟捅了刀子,索性將計就計,走火入魔自爆而死。
但輕易放過背叛自己的人不會是魔道中人的風格,他就在臨死前觸動禁制引爆了整個九幽魔宗,還將整個枯桑境推入海中。這下子,在他手中走向輝煌的九幽魔宗同樣在他手中完蛋。
俱往矣,此刻上輩子的九幽老祖,此刻的靜山道人沈中玉正拿著個樹枝在沙地上一邊寫寫畫畫,一邊說道:」這裡雖然被淹了兩百年,但是我當年在這裡放養的小傢伙未必就都死了。我想,有些可能還學會了下海。我們暫時沒有下水,也沒有入林,所以還過得比較安逸。「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看著張致和。
張致和皺了皺眉,問:」先生,敢問你當年都在這裡養了些什麼?」
沈中玉摸了摸下巴,回想道:「我不是很記得了。大概就是勾魂山魈、人面馬這類的。是了,我還養了一窩幽泉金環蛇,幸好它們沒有養成到海灘上曬太陽的愛好。」不然的話,我們肯定都被它們吸幹了血。
張致和咽了咽口水,努力擠出一句話說:「先生,你當年的愛好都很特別。」
在旁的慧靜卻毫不留情地嗤笑道:「這都養得什麼鬼東西?怕是其他看著光鮮些的仙禽瑞獸在這裡都養不活吧。」離得遠遠就感覺到林子除了濃重的陰寒之氣還有深重的怨氣鬼氣,呼吸仙靈之氣的瑞獸靈禽估計在這裡活不了幾天就要絕食而死。
沈中玉聽到不由得臉色扭曲,這太一針見血了,索性不理她,扭過頭去張致和說道:「等我們回去,就養一對白鶴來送信。」
「好。「張致和聽到這個笑了,對於沈先生的一切,他很希望知道更多,並不是忍受,而是覺得知道更多才能更了解。再說,先生從不是那些瘋狂嗜殺、不顧後果的大魔頭。
沈中玉繼續說道:「枯桑境來自於這裡本來是個移動的,偶爾才和大千世界碰在一起的小千世界,被我抓到了,並將它的時空道標煉成了時空道標之門。但是,也被我炸掉了。我之前也是恰好能將它再抓到一次,並且進來了。但是,不可能通過同樣的方法出去。「
慧靜和張致和聞言點了點頭,大千世界衍生小千世界,而小千世界偶爾會撞在大千世界上。這些天然生成的小千世界很多時候就是宗門洞天的由來,化神大能通過稍微調整世界法則的構成來使之更加符合宗門的需要。
當然了,上古大能也可以自行開闢一個完全和大千世界不同的小千世界,例如傳聞中的神霄雷府,相傳這是一個天下諸雷霆構成的小千世界,和一般的五行四象為基本法則的世界大有不同。
但是,從大千世界捕捉到小千世界並進去之後,小千世界實際上還在時空中不停地流動,而構建時空道標之門就像一個船錨一樣將之固定住。如果不通過時空道標之門出去的話,很有可能他們出去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出現在虛空之中。他們都還沒有在虛空中存活的能力,自然要避免遭遇到這樣的情況。
沈中玉見他們都明白,也就不多費口水去解釋,大宗門弟子耳濡目染,對於這些也是十分熟悉。他便繼續說道:「現在能夠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去我的寢宮內,把時空道標之門修好。」
「不會在海底吧?」慧靜聞言問道
「在山頂。」沈中玉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道,「我們要經過鬼哭林才到。在接下來的幾日,你們要聽話,聽話,再聽話。不然死了白死。」他最後斂起笑容,正色說道。
沿著海灘往上走,是平緩爬升、蔥翠濕潤的草地,他們踩下去感覺草地上都汪著水,又濕又滑。還有五顏六色的蟾蜍、青蛙以及蟲豸在草地上跳來跳去。為了避免這些看著就有毒的小東西跳到自己身上,基本上每個人身上都籠罩在淡淡的光芒之中。
走到最後,草地幾乎成了沼澤,雖然漂浮著的泥土上都長著及腰的草,但在下的一團渾水不停地翻滾發酵著,冒出難聞的惡臭。幸而這些人都是有道行在身,一個個健步如飛,輕易就略過了沼澤貪婪的大口,走到去了幽暗茂密的鬼哭林之前。
鬼哭林號稱鬼哭,來自於「往往鬼哭,天陰則聞。」但是,張致和一步踏進去卻先是感受到安靜,像死寂一般,沒有正常森林那樣充滿生機的鳥語猿啼,只有如在深淵之中的靜默,加上幽暗凄寒的環境,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樹木參天而起,枝葉交加,遮蔽了整個天空,只在間隙透過了細碎的陽光,但這些細微的光芒也被層層分割開來,一點點,一絲絲地投下來。但這樣細小的陽光顯然無法驅散他們身上的凄冷,陰寒不知從何而起,像濕滑的蛇一樣順著大腿爬到身上,引發眾人心中最深處的恐懼。
沈中玉緊緊地拉著張致和的手,一邊走一邊指點著他去看沿途上的奇花異草,陰寒幽暗之地生出了的鬼面菇,斷魂草,幽風芝等等不一而足。張致和只覺大開眼界,心裡對於鬼哭林的排斥厭惡之心也減輕了很多。
眼角看到前面兩個男人手拉著手,慧靜眼角抽搐了一下,不想再看。龍子見她皺眉,以為她害怕這般陰森景象,不由得大起男兒氣概,想要過去好好保護小尼姑不受傷害。
但他剛走過去,慧靜卻笑得慈悲和藹,道:「不要怕,跟著我。」說罷,手印一結,清光濛濛而生,籠罩在自己和龍子身上。
龍子低頭,忍住了眼中的男兒淚,他還打不過這個看著很柔弱的小尼姑了。
走著走著,沈中玉捏了捏張致和的手,道:「要去我寢宮了,高興不高興?」
「登堂入室,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呢?」張致和努力板著臉答道,只是耳根彷彿有點兒熱。
沈中玉看著他的耳垂白中染上的淡淡粉色,不由得起了想要去咬一口的渴望,他同時也把這付諸行動了。
他停了下來,看到張致和有些奇怪地看自己,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的腰,頭湊上去要在那嫩色的耳垂上咬一口,卻忽然間停住了,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的靜山劍向前一捅,狠狠地穿了過去。
眼前的人面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張五彩斑斕像是小丑一邊的猴面,痛苦地發出了尖銳的叫聲,然後委頓下來。沈中玉嫌棄地將這隻死得不能再死的勾魂山魈往地上一扔,真是噁心,竟然要我去親這玩意兒。
他一看在旁邊的張致和並指成劍,一道劍氣就將躲在樹上觀望的母山魈打了下來,便問道:「阿致,你剛才可看到什麼了嗎?」
張致和臉紅了紅,說道:「並沒有什麼。」
沈中玉卻道:「我看到的阿致卻很可愛。」
張致和不理他,劍光四散而去,將圍剿眾人的猴子家族一一剷除,一道寒芒從眉心穿過,一隻只醜陋猙獰的山魈在樹梢掉落在地。他們四周清光瑩瑩如玉,提防著在旁虎視眈眈、想要趁火打劫的妖獸。
半閉著眼耐心感受林中陰氣起伏的沈中玉,忽然睜眼,喊了一聲「超度。」
他話音剛落,本來就幽暗凄寒的密林此刻卻更加冷了。濃綠如墨的樹葉在肉眼可見下蜷曲起來,冰霜自地表蔓延,很快附近的樹木就被凍在冰中。凄涼而混亂的哭聲自四面八方呼嘯而來,想要鑽進他們的耳朵里。
地下像是有活物活動著一樣不停地欺起伏著,發出了像蟲爬蛇行一樣詭異濕滑的聲音。隨著地表的活動,樹木在悄悄而不起眼地變幻著的位置,想將他們困在裡面。
整個森林活過來了。
鬼哭林被稱為鬼哭,這裡住的最多自然不是妖獸,而是鬼。在山魈血液的刺激下,這些嗜血而痛恨生者的亡魂醒過來了。
像煙一樣輕,像霧一樣淡的幽魂,組成了悍不畏死的軍隊,一下又一下地撞擊在清光如玉的光罩,碰在瑩潤的玉光上卻像是碰在了烙鐵上一樣,冒出了白蒙蒙的蒸汽,發出了絕望的尖叫。
但這些幽魂還是持續不斷地撞擊著,消耗著沈中玉的法力。沈中玉看著躲在幽魂大軍後面的骷髏和鬼魂,沒有心思和他們硬拼法力。
而早就盤膝而坐的慧靜,數起了手中的念珠,念起了悼亡經,話音清清朗朗,腦後光明大作,佛光像波紋一樣起伏著向四周散發。
在佛光的照耀下,冰霜退去,本來面目不清,猙獰可怖的幽魂身上的怨氣漸漸散去,最後化為淡淡的人影,向慧靜深鞠一躬,就自入輪迴。
沈中玉若有所思地看著慧靜,還算有用,但是就算榨乾了她的法力和精神也不可能把這些幽魂都超度掉了,只怕要用另一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