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張致和出去看到松蔭深處血肉模糊的白龍屍首,也一同收斂了,想到師父眼下血脈斷絕,心裡更是悲憤,怒吼一聲,就衝到崖邊,手中沉璧錚錚而鳴,拔劍橫掃,裂石穿雲。他仍覺不暢,就在山崖上一招一式地演練起來。
隨著劍招一下一下地使出,或撩或刺,或提或截,崑崙仙宗入門的正反兩儀劍法一一演練而出,劍招簡而不陋,拙而不劣,堂堂正正,如月之陰,如日之陽,極具大家風範,張致和心中想到師兄師姐橫死,師父重傷,就覺悲憤不已,張致和不怕死,也知道魔劫之中生死難定,但只恨有人背後捅刀。而捅刀的竟是平日最被師徒信任的綠蘿。
悠悠蒼天,彼何人哉!心中悲憤之氣如同朔風凜冽散發而出,四周靈氣竟漸漸凝為雪花,散落,最後更成了冰晶,打在張致和身上。而張致和全無所覺,只是一招一式地比劃著最基本的入門劍法,這劍法還是師兄教給自己的,但是劍法還在,人卻不在了。
劍氣如絲,飄落下來的點點冰晶被這既細微卻又極鋒銳的劍氣一一粉碎,散為一抹抹冰屑落在他的鬢邊,本來只是星星白髮,此刻卻成了兩鬢霜華,最後收劍回鞘,張致和彷彿是最後的哀悼一般跪倒在地,然後才慢慢起來,心中似悲似喜,此劍就名碎冰。
他剛回身,就看到沈中玉在旁靜靜看著,大半個身子被埋在雪裡,趕緊過去把人挖出來,問道:「先生,沒有冷著吧?」
沈中玉笑道:「雖則我法力神識被禁,但是我的境界還在,身體也還是化神修士的身體。哪裡會冷著?」
「嗯。」張致和聞言低頭,靦腆一笑道:」先生怎麼出來了?「
「你師父起來了,正和雲中君一道審人。我就出來了。」
「在審綠,那人嗎?」
「是,你要回去看看嗎?」
「不了,若果師父見到我,該是更傷心了。」
沈中玉點頭贊同,不是更傷心而是更尷尬,畢竟這樣的風流事故竟引起這麼大的災難。他索性在山崖邊,盤腿在下,招招手,把人帶到自己懷裡抱著,一邊吹著山風,一邊說道:「接下來,你是怎麼想的?「
「就宗門中這般局勢,我如何遠離,只能留在門中了。等我門中諸事平定,我會去尋先生的。」
沈中玉擺了擺手,道:」說來慚愧,我正想託庇於崑崙門庭下。」
張致和聽到這個,先是一喜,然後就想到這都是因為沈中玉受傷的緣故,斂起笑意,道:」先生,你的傷究竟如何了?「
沈中玉道:」不痛不癢,除了不能用法力神識,如同凡人一般。適才我返景內視了一番,看到丹田具被法印封住。看著不像是魔道手段,而是玄門正宗。「
張致和聽到這個,有些奇怪地問道:」是了,適才我在地上看著也不覺得是魔女,反而像是上界仙子。「
「還有一點,明妃語中提及還有一人和我一樣皆修持太初之道,這人想必也是大能,莫非我修行的是那位大能的傳承?還有諸天萬界之事。」
沈中玉想到明妃言語中泄露的一點信息就忍不住戰慄不已,諸天萬界,天高地闊,這是何等博大之天地,在此界難道還有無數的大千?還有無數的世界不成?他繼續說道:「諸天萬界,我都想去看看。」
「我定會好好修行,與先生一道!試劍諸天,何等暢快!「張致和聞言也是豪氣橫生,興奮地說道。
沈中玉拍了拍他的手背,將思緒拉回來,道:」這很好。說來,你不奇怪我今生的修行*是從何而來的?「
「先生要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何必多問?」
沈中玉聞言,一手點了點他的額頭,道:」這還是我初入化神的事。當日,我被人追殺,輾轉去到南疆。「
聽到「追殺」二字,張致和握緊了他的手,看著他道:「先生往日也太苦了些。」
「不算什麼,等我抽出手了,我就把那幾個傢伙都送去輪迴了。」沈中玉安撫地拍了拍的手背,繼續說道:」我在南疆誤入了九黎族的蚩尤墓。」
「蚩尤?!」張致和聽到這個,驚道,「蚩尤兄弟八十一人,並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石子,他的墓里只怕十分兇險。」
沈中玉回想起當時在中原被人圍攻,只得去了南疆,但在南疆又被綠袍追得上天下地,最後拚死一搏,直接衝進當地人劃出來的禁地。
剛一進去,就在半空中也騰雲不住,掉了下去,栽進了萬蟲坑,還在半空中,他就聽到了坑中蛇爬蟲行、絲絲索索的聲音,強忍著脊背發涼之感,一邊演化寒冰地獄,將坑中毒蟲凍住,一邊四處觀察企圖找到一處生機。
終於,天無絕人之路,他看到坑中一邊牆壁上竟有一個僅能容一人爬過的大洞,他在冰上一借力,竄了過去,幽幽冥火將大洞附近的毒蟲燒成灰燼,他進去之後就感覺到陰氣森森,不敢妄動,冥火裹身,自然而然地與四周陰氣融為一體。
躲在陰氣當中,他才覺得能稍稍安全了些,洞內是一條曲曲折折的甬道,卻是越走越寬大,剛開頭他還要四肢伏地,漸漸就是弓腰縮背,在最後四肢舒展,去到甬道盡頭,他就看到自己竟在一個無比寬廣高大的石建大廳內。
這個大廳像是一個山腹被掏空了一般,鑲嵌在岩石間的螢石閃閃發亮,如同夜幕明星一般,離地越有八尺高之處的岩石上鑿了一個個圓洞,上插著早已熄滅的火把,九幽老祖不敢取用,只是自己借用冥火照明。在幽幽冥火的光芒下,岩石上的壁畫一幅一幅地現出原貌,然後又一點一點地扭曲成猙獰的暗影。
壁畫描述的皆是戰爭場景,尤為突出的是銅頭鐵額,獸身人頭的首領,而對戰之人身著冕服,但是神色倉皇。九幽老祖不由得一笑,暗暗猜測這畫的是蚩尤戰黃帝,還要是蚩尤族民所畫的。
他看到大廳另一邊的石門,吸了口氣,好不容易來一趟,怎能不進去一探。內里機關遍布且不說,最麻煩的是裡面還有不少妖屍和殭屍,在四處遊動。
「妖屍?」本來靠在沈中玉懷裡的張致和聽到妖屍和殭屍並稱,奇怪道:「妖屍是什麼來的?和殭屍有什麼差別?」
沈中玉道:」哦,妖屍是死了之後魂魄不去,真靈未散,留駐於屍體之中,強行御屍而動。說來,我也聽過一套太陰鍊形之術,就是從中而來,可以由死返生,鑄就仙骨,不過從未見人試過。而殭屍,則是死的不能再死,因為怨氣深重,所以屍骨不腐,等到日深夜長,採納陰氣,就會出現起屍的情況,等到後來靈智再開,就成了殭屍。」
張致和認真聽完之後,就問:」這些妖屍莫非是蚩尤兄弟?「
「應該就是了,除了蚩尤兄弟之外,還有他的下屬。我當時只在大墓外周繞了一圈,與其中幾個妖屍試過斤兩。雖然死了這許多年,但果然是天生的戰神兵主,十分驍勇,險些抵擋不及。」
在這般險境之下,向來惜命的九幽老祖也只能停步,但是賊不走空,他在大墓外周的人殉坑裡翻了許多玉簡、法寶、兵戈等物,就從另一邊山岩薄弱之處開了個洞走了。
「這些人牲除了有些是蚩尤族內的奴隸或者自願跟從之人,更多的就是蚩尤在與黃帝對戰中,得來的戰俘,有不少是上古鍊氣士。唉,可惜了,皆是長生之輩,卻被梟首而死。」沈中玉道,「我將這些玉簡逐一看了,知道了不少上古秘辛。而我今生所修的《太初歸一得道錄》就是在一柄玉尺中得來,所以我今生的本命法寶就也是一柄玉尺。」
張致和聽沈中玉講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道:「若我那時也在就好了,能與上古之人戰神相鬥,想必也是快事。」
」咳咳。「沈中玉咳嗽一聲,道,」等我恢復過來之後,我就要再去一趟,到時我們一起去就好了。「墓內想必還有不少秘密,說不定就曾記載了我的修行之法是誰人傳承,也記載了諸天萬界,域外天魔等事,定然要去看看。
「嗯。」張致和應道,然後就反應過來,說道:「不成,我不去。「
「為何?」
「修為不足,只怕拖累先生。」
「我護得住。」
「不用。」張致和雖還帶著幾分遺憾,但還是堅定說道:「我見識不足,正想料理完門中雜事,去一一見識天下英雄。」
沈中玉聽到這個,眨了眨眼,看來他是要一個一個切磋過去,嘆了口氣道:「這般說,我們又要分別了。」
「就眼下這樣子,我哪裡走得開?」張致和想起目前之事,不由得有些沉鬱道,「先生好好閉關,我定會在此等著先生的。」
「不急。」沈中玉從袖囊里摸出一個小匣子,一打開,內里放著水晶餅、雪花糖等等,黃澄澄的飴糖裹著葡萄乾、瓜子仁等等堆在上面,拈了一塊慢慢吃著。
張致和見到這般,也是一笑,挑出一塊堆著細白糖霜,看著和雪地尤為相似的雪花糖出來,一咬下去險些就要吐出來,先生的口味可真是從來不變,永遠都甜得掉牙。
而在梅林正殿之中,本來端坐在雲床上的楚鳳歌聽到綠蘿所說「我之一生全賴郎君,但是郎君卻連看我一看都不願」的時候,氣得差點滑到地上去。
在旁邊的雲中君趕緊把他撈住,怒道:」難不成堂堂化神還要賣身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