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城

  張致和吩咐人駕車前來接人。居然還有小姑娘們打聽到張致和,命侍女送了帖子、果點過來,張致和見到只覺頭大如斗,都拒了,招呼在旁一直笑著的沈中玉,還有慧靜上車。


  慧靜上去之後,見內里裝飾華美,好奇地看了兩眼,然後就挑了處角落坐下開始念經。


  兩人在老位置上一窩,看到有外人總不好坐得東倒西歪,只得正襟危坐地下棋。張致和經過這多次鍛煉之後,棋力漸長,也能在沈中玉手下走上一兩回。等到真受不了的時候,就將眼一閉,枕在棋盤上裝睡,任沈中玉怎麼喊都不願意起來。


  慧靜尼姑念完一卷經,抬頭看去,就看到他們一邊下棋,但是空餘的兩隻手卻還緊扣這放在桌上,不由得感覺十分奇怪,心上一熱,臉上一紅就低頭繼續念經了。


  這般一邊下棋,一邊觀賞著窗外景色,沈中玉側頭看了看那個尼姑,心裡恨恨,若果這尼姑不在,就可以把這獃子摟過來,手把著手一同打棋譜,現在他必然不肯的。


  惠靜師太感到一陣冷意自背後生,從經書上抬起頭看了看,看到他們兩個靠在窗邊看景,黏糊得令人髮指,那個錚亮的光頭映著窗外的日光顯得更是明亮。


  張致和終究還是讓人拐去瞿塘峽那裡轉了一圈,在半空中看了一眼石壁夾江而立,孤帆自日邊而出的情景,更喜江水碧青,山峰秀拔,車輪掠水而過,激起點點白浪。


  搖櫓而來的老漁翁看到在江上奔走的馬車不由得大為驚訝,就要在船上跪下叩頭,卻見馬車停下,然後從車上走下來一個玉貌錦衣的英偉男子,含笑踏波而來,道:「老人家請問,魚賣嗎?」


  老漁翁聽到這個,驚得眼一瞪,看著男子,咽了口水,結巴了一下道:「賣,賣……賣!」


  男子從袖中摸出個銀葉子給他,道:「夠嗎?」


  「夠了,夠了。你連網一道拿去吧。」


  他搖了搖頭,道:「用不著,你與我用草繩串成一串子,我帶走就好。」


  「誒,好。」老漁翁聽到這個,開始忙活。


  沈中玉盤膝坐在江上之上,竟似是坐在靜室蒲團之上一般,碧波浩蕩繞著他流過去了,竟不能沾上衣服一點,想到有魚無酒也不好,便命沈弈前去附近的集子上買酒。


  沈弈經過這十來年的修鍊,魂體凝練,也到了固魂之期,只差一步就能築基,可百日現形,粗粗一看和真人差不了多少。


  卻說鬼修與人修不同,因為天生就是吸收陰氣修鍊,所以一開始就是鍊氣,並無人類打熬筋骨的鍛體期。這樣修鍊了十來年才到築基,資質不好不壞,只能算中平而已,若有機緣,說不定能結丹。


  沈弈領命倏忽而去。老漁翁抬頭看了這一眼,心裡連聲道神仙爺爺,更是加快動作,趕緊就把魚串好了,遞於沈中玉。這漁翁打了一天的魚,約有十斤重,看著這人單手就把這十斤魚提了起來,暗道好大的力氣。


  這時候沈弈也駕著陰風回來了,除了酒還有些當地產的臘肉熏雞之類的下酒菜,還有果點冷盤等吃食。沈中玉見他機智,誇了幾句,讓他布置起來,不一會兒冷盤熱盤,紅案白案,在車中擺了十來個碟子,又斟上酒,竟成了一個小小的宴席。


  慧靜在旁看到他們開宴,看到那些慘死的魚又要念佛,轉身避了開去。沈中玉不由得感到大感掃興,再不理她;就是張致和也覺得鬱悶。


  喝到半夜,看到月掛中天,流光萬里,他們索性把宴席擺到車外江水之上。此時也到了仲秋時分,月最明,天最青,雲已散,風未定,江水涼滑而微波泛,山氣氤氳而薄霧生,月光照著水面白凈如霜,上下明徹,天地銀白。


  沈中玉手指沾了沾兩滴酒,向空中一拋,指物化形,化作兩盞宮燈,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漂浮著,黃暖的光芒圈出一處小小的空地。張致和見此,也起了心思,將手中竹筷扔出,剛好落在空地里,化成一個勁裝美人,向他們拱了拱手,就在空地上舞了一套劍法。


  明月如霜,江水湯湯,那女子一會兒滾做白雪獅子,一會兒伸展似是瘦蛟騰舞,彷彿梨花綻放、雷霆擊地。到後來,已經看不出健美之態,只覺得冰寒入骨、劍氣襲魂。


  最後,她向上一躍,如嫦娥奔月一般高飛而去,漸漸消散在月色之中,落到地上還化為竹筷。


  張致和剛將竹筷攝回來,就聽到一聲微帶冷意的評論:「好色好武,不外如是。」不由得愕然轉頭看向沈中玉,見到他也斂起笑意,眯著眼打量躲在暗處念經的慧靜。


  慧靜見到這兩人看她,很是不屈地說了句:「我何曾說錯了?「


  沈中玉按著張致和,道:「你沒錯,是我們錯了。」最錯的就是把你帶上。


  慧靜聽到他話語中冷意森森,嚇了一跳,平素沈中玉都是笑著,再想不到他動氣了是這般嚇人。但是又覺得委屈,一路以來看到他們殺生、飲酒、卧好床、享歌樂,自己也只能陪著他們違戒,不由得想到自己日後修行可如何是好,想到這裡她更是簌簌淚下,悲不自勝。


  沈張兩人看到她竟然就哭了,一時臉臉相覷,無心作樂,只得離席。回到車上,慧靜臉色暈紅,仍帶怒意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又繼續念經。


  沈中玉見此只覺得頭疼,這日子可怎麼過呀,也不管她了,往後一靠,躺在寬大的雲床上,衣袖在臉上一蓋當看不到。


  張致和作為主人家,不好丟下客人不管,只得正襟危坐地坐在一邊,感覺十分無奈,想了想他也閉目打坐,推演剛才想出來的劍法,不管她了。


  慧靜見他們兩個竟毫無悔意,心裡恨恨,只是念佛,望佛祖饒恕自己這幾日貪圖享樂的過失。


  這樣忍受了她大半個月,終於去到南海邊上的岱嶼城,岱嶼城與齊地蓬萊城合稱海上雙珠,一南一北,交相輝映。


  馬車落地的時候剛好是晚上,十里長街燈火通明,人流如織,一轉頭就看到河水瀲灧,融和了燈光月色,河上長橋如月壓水,橋上也掛著花燈,燈下是衣著艷麗、打扮華貴的艷冶女子,在燈月交輝下如同仙子臨凡一般。


  兩人看得這般勝景不由得呆了呆,慧靜轉頭看到這兩個看呆了,不由冷笑道:「那都是城中的伎、子姬人,趁著熱鬧出來閑逛,招攬生意,你們要去便去吧。」


  沈中玉聽到這個,念了念頭道:「正有此意,謝過了。」說罷,拉著張致和的手就過去。張致和想到伎、子二字,本來心裡還有些掙扎,但覺得和在青樓呆一夜比較,看著慧靜念一晚上經更是難熬,也就跟著去了。


  慧靜在後面想不到這兩人竟如此不知羞,驚得連害羞都忘了,瞪著他們的背影看了半日,直到他們已經去到姬人跟前才自覺羞惱地收回眼神。


  沈中玉三下兩下就跟那幾個姬人談妥了價錢,到畫舫里坐著。畫舫蕩蕩悠悠地從碼頭上開出,竹篙點碎了搖曳著燈和月和夢的影子,滑進了河道中去。


  畫舫內幾個姬人正伺候著二人凈面坐下,領頭之人一身紫羅大袖衫,嬌艷嫵媚如同開極了的牡丹,自陳姓謝,名喚迎春,指揮著手下侍女流水般地上菜。


  共三十多道菜,無不小巧精緻,滿滿地一桌子。謝迎春挽起袖子給沈中玉布菜,夾了個極小巧玲瓏的餃子,相傳乃是儀征蕭美人所創,價比黃金。


  另一個給張致和布菜的小姑娘看著不過十六七歲,不算頂美但看著嬌憨可愛,張致和卻羞得險些把臉埋到碗裡面去。


  沈中玉看到他這樣子,拉了拉他的袖子,跟他說道:「看著很可愛嘛,喜歡不喜歡,喜歡我就收了來給你當侍女。」


  張致和聽到這個,險些被口裡的魚羹噎著,咳嗽了一下才說道:「不必。」


  沈中玉聞言,看了他一眼,太不懂過日子了,圈養著一屋子鶯鶯燕燕,就是不做什麼,能看到她們如花美貌,聽著她們柔柔和和地說話,養眼又悅耳。但也好,他想到些什麼,微微一笑,揮了揮手讓侍女下去,道:「不必布菜了,我們自己來就好,聽說你們善曲,可有什麼新曲唱來。」


  謝迎春笑道:「喏。」說著吩咐其中一個侍立著的女子。


  那個女子名喚鶯鶯,出去換了套素雅衣服,抱了個琵琶回來坐下,一勾弦,琵琶聲細細如語,唱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聲音珠璣滾落。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謝迎春悄悄起來出去查看了一番,回來之後在沈中玉旁邊低聲回道:「有人聽到鶯鶯唱得好,來發賞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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