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對弈與觀棋
深夜,一陣濃密的煙雲自北飄來。將已然下落的弦月遮蓋起來。良久良久,都不曾再次見到它的光影。
少頃,一場春雨再次來臨。
雨水擊打在房頂屋檐之上,發出如同珍珠滾入雲盤一般清脆的響聲。春雨掀起的陣陣涼風吹過街道小巷,吹過王府關門。讓熟睡著的人們感到無比的愜意。在這份舒適愜意中睡得更加香甜。
雨中的街道上,溫悅撐著一把油紙傘慢慢地走著。他的步伐很輕快,感覺並不是在趕路。而是在雨中慢慢地享受著這份不為他人所感受的寧靜與愜意。
不知走了多久,在街角處的一家小酒館中發出一縷輕柔的燈光。在這樣的時刻竟然還能有酒館開張甚是不易。酒館的名字很親切,酒尚溫。
溫悅感覺非常的好,便邁步走了進去。聽到客人深夜上門,院門坐在前台的打著瞌睡的店小二即可抖擻精神迎了上來。
溫悅選擇了一張靠近窗戶的桌旁坐定下來,要了一壺花雕,一盤青筍。小二麻利地答應了一聲便去了后廚。片刻,一壺花雕,一盤青筍便擺在了溫悅的面前。
果竟真是酒尚溫,菜尚鮮。
簡單的一壺酒,一盤青筍竟勾起了溫悅的食慾。溫悅已記不得自己上次有著這種感覺是在什麼時候了。不過這不重要,他不會強迫自己硬去想起這些無聊的事情,眼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的事情便是喝了這壺酒,吃了這盤筍。
溫悅靜靜地飲酒、吃菜。十分地細緻、輕慢。但卻猶如饕餮客一般不放過一絲的味覺享受。
傾聽春雨,靜享佳肴。這是溫悅十分喜歡的。
不知過了多久,酒盡,菜無。窗外的雨卻依舊下著。
溫悅長舒了一口氣,感覺分外地精神了不少。突然一種衝動湧上了心頭,他很想到后廚去看看那個溫酒做菜的人,準確的說是那個女人。
溫悅確定那一定是一個女人,只有一個女人才會做出那樣擁有溫度的食物。
但溫悅隨即打消了這個荒唐的念頭,雖然他的年紀不大,但卻早已不再是年輕人了。這種只有小夥子才能做出的舉動自己是完全做不來的。
前台的小二再次打起了瞌睡,這一次比剛才睡得更加香甜。也許是因為外面春雨的原因吧,溫悅想著。
將一錠銀子放在前台上,溫悅撐起油紙傘走出了酒館。
再次走在街道上的溫悅不再是悠閑地漫步,而是加快了些許速度,步伐邁的也大了不少。不多時,他便到了溫府。
溫府並不是溫悅的府邸,而是溫長青的家。
此時溫府的大門已是關的嚴嚴實實,溫悅走到角門出,推門而入。
前堂屋檐下的門房整靠在柱子上睡得香甜,溫悅徑直與他擦身而過,步入中堂。天下第一寵臣的府邸卻是不大,前前後後加在一起只有三層院落。
溫悅來到書房門口,輕輕地叩了三聲門。等待少頃,屋內沒有回答,溫悅推門而入。
溫長青此時還是那一身略顯破舊的灰衣,正端坐在書房中,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張棋盤,上面擺著黑白的棋子。他的手中端著一個小酒盅,一面啜飲,一面思考著面前的棋局。
深夜飲酒無疑對身體並無益處,這是稍懂醫理的人都能知道的。但是這天下第一神醫卻並不以為意,反而更加喜歡在深夜中暢飲。也因為深夜之中閑來無事,他在等人。
溫悅合上房門,放好油紙傘。坐在溫長青的面前。他便是溫長青所要等的人。
溫長青好像並未意識到面前的溫悅,還是在思考著眼前的棋局。溫悅也毫不出聲,靜靜地看著溫長青。
良久溫長青飲盡了酒盅之中的酒,開頭道:「前兩日,我入宮與聖上對弈了一局,打敗而歸啊。之前據說聖上向宮清源先生請教棋藝。我當時並還未曾在意,不想前番對弈竟是在中盤便被聖上所敗。你來看看我這復盤,能有什麼方法贏了聖上嗎?」
溫悅道:「徒兒棋藝粗鄙,師傅與聖上的妙局恐怕不得詳解。」
溫長青抬眼看了看溫悅道:「若不是你身上俗事太多。以你的聰慧,專心下棋。而立之年便可得道,區區宮清源也能被稱為棋聖嗎?」
溫悅淡然一笑,低頭看了看棋局。少頃,便道:「老師您必敗無疑。不會贏得。」
溫長青一挑眉道:「真的沒有贏得可能了嗎?」
溫悅道:「如想贏,只能屠龍。然而聖上是真龍天子,聖上的龍又是誰能屠的?」
溫長青朗聲笑道:「不錯,不錯。這局棋為師是萬萬贏不得了。」隨即自己斟了一盅酒,啜飲了一口道:「我當是什麼了不起的棋聖呢,原來教聖上的也無非是這些旁門左道的招數。呸!狗屁!」
溫悅靜靜地看著老師,默然無聲。
溫長青放下酒盅,頭靠在椅背上為闔雙目道:「如何啊?」
溫悅聞言答道:「一切正常,全部都在掌控之中。」
溫長青微微點了點頭。
溫悅接著道:「不過,昨晚不二去了一趟青衣樓。」
溫長青聞言睜開雙目,閃過一抹驚異道:「那野和尚去青衣樓做什麼?」
溫悅道:「徒兒猜想應該是去看李十二娘的劍舞。」
溫長青冷哼一聲道:「早不去,晚不去。本是十五年都沒有相見的人為何非要在昨日相見?」這話似是再問溫悅,卻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溫悅道:「不過李十二娘並不在,昨日聖上一道聖旨將李十二娘宣入宮中,前幾時才出來。」
溫長青默然,眉頭卻緊鎖起來。
片刻,溫長青問道:「那野和尚此刻還在青衣樓?」
溫悅搖頭道:「天一亮就走了,去了長樂坊。」
溫長青又是冷哼一聲道:「這野和尚倒還真是不守清規,樣樣都犯。」
溫悅道:「今天一早,長樂坊的田七死了。」
溫長青想了想道:「那個什麼『鬼八仙』之中的田老七?」
溫悅點頭稱是。溫長青擺了擺手道:「無關緊要。」
溫悅張口想說些什麼,想了想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溫長青臉上可是已有些疲意,伸手揉了揉鼻樑道:「還有什麼嗎?」
溫悅道:「住在不二那裡的小道士又把另外一個人帶回到了寒山寺。好像是老師所說的那個木劍少年。」
溫長青聞言一怔,沉默良久,嘴邊浮現出一絲笑容輕聲道:「不二啊不二,你究竟想幹什麼?」這句話自然是自言自語。
溫悅默然無聲。
溫長青看了看面前桌子上的棋局,拾起一枚白色棋子落了下去。溫悅眼前一亮。
白棋開始屠龍!
溫長青伸手去拿酒壺,卻發現酒壺中已是無酒。索然地長嘆了一聲。
溫悅起身,深施一禮。無聲告退。
溫悅走後,溫長青閉上雙眼,養神良久,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竟是蒼老了許多。
溫長青緩緩站起身形,走出書房。雨還在下著,溫長青望向昏暗陰沉的天空若有所思。一陣風吹過,少許的雨水潲到他的身上,溫長青向後退了一步。卻退到了屋檐深處,昏暗的天空見得不在完整。
溫長青長嘆一聲輕聲道:「莫不成你真的便是屠龍的人嗎?」
溫悅再次撐著油紙傘走在雨中的街道上,這次他的步伐再次平穩輕快起來。
雨水拍打在青石板的路面之上,隨後迸濺其無數細小的水花。無數的細小水花慢慢彙集成了氤氳的水霧。
沁人心脾的空氣伴風而來溫悅感覺彷彿置身在仙界的神路上。
不知不覺間,溫悅再次走到了之前飲酒的酒尚溫酒館。
酒館中依舊亮著燈,隱約間可以聽到小二沉睡的呼嚕聲。一股淺濃的暖意從酒館中飄出,溫悅此刻並不想喝酒,卻依舊很想進去坐坐。正在抽搐間,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香。
溫悅不禁皺了皺眉,神情間流露出一絲極度的厭惡。沒有進入酒館,撐著傘徑直向前走去。
百餘步外的雨中,停著一輛馬車。
兩匹精壯神駿的黑馬,紅油漆木的車軒,綠色綢緞面包裹的車廂,車前板上坐著一個穿著一身緋紅色花衣的漢子。漢子的身上已早被雨水打透,緋紅色花衣緊緊地貼在皮膚之上,勾勒出健壯優美的身形。漢子的面容也很是英俊,但是雙眼出確實黑漆漆的兩個空洞。
這緋紅色花衣的漢子竟然是個瞎子!
如此怪異的馬車與車夫,在深夜的雨街上顯得分外詭異!
那股淡淡的煙香便是從這馬車之中飄出來的。
溫悅撐著油脂傘走到車窗近前停了下來。車廂中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隨後一個輕柔嫵媚的聲音從車中傳了出來:「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五哥,您可要小心些了。您出身名門,可不要讓那些市井裡的閑民瞎說一些有的沒的。」
溫悅冷聲道:「大半夜的你在這裡做什麼?」
嫵媚的聲音笑道:「還能做什麼啊?當然是等五哥您了?」
溫悅道:「何事?」
嫵媚的聲音似是哀婉的怨念道:「難道無事就不能找五哥您了嗎?五哥當真是好絕情呢,愧妹妹朝思暮想地念您。」
溫悅道:「要是還是廢話我便先走了。」
嫵媚的聲音道:「哎呦呦,你看看這脾氣,怎麼就這麼大啊。不過我偏偏就是喜歡得很呢。」
溫悅默不出聲,嫵媚的聲音接著道:「家裡出了事,十日後大哥回來。叫兄弟們去老宅吃酒。」
溫悅皺了皺眉,隨即點了點頭。
嫵媚的聲音道:「那麼五哥,十日後見。若是想吃新鮮的青筍,小妹的暖閣中也是有的哦。」
說罷,那緋紅色的瞎眼車夫一抖動鞭繩,兩匹黑馬疾奔起來。轉眼間,車子便已遠去。
溫悅撐著油紙傘緩步走著,慢慢地消失在雨中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