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活著的死人
「3.」
「2.」
「1.」
伴隨著倒計時，眼前的視覺感官，幾乎完全被加速所引起推背感所替代。而本來近百米長的黑暗隧道，也不過是一瞬之間，便來到了光明之下。
與飆車時產生的感覺不同的，是旋轉所產生的向心力。這種不同方向的力，能讓人感到另一種微微浮空的感覺，就如同摩托賽車手轉彎時所擁有的壓彎感一般。再或者，就是在時速八十公里時，漂移過彎時的平行快感，轉換為從上至下，亦或是從下至上。
除此之外，過山車的四周，無時無刻充斥著令人心臟加速的背景音樂，每一個節拍都與速度的加減恰到好處的配合，讓人在因為速度而分泌的腎上腺素基礎上，再增加了一絲心潮澎湃的激動。
「啊！！」xn
耳邊呼嘯的風聲，高潮迭起的音樂，再配合上人群因為刺激由內而發的喊叫聲音，就算是一個經驗老道的賽車手，也容易被這種感覺所感染。
這是與車，完全不同的體驗。
方吳為曾經與一個開車的朋友聊天。那個人是在市區的車流中，把貨車開到八十公里，在車流少的地方把轎車開到一百三十公里的老司機。當時那個朋友說過一句和漫畫里一樣的話：
「如果把車在市區開到一百六十公里，你就能看到另一個世界。」
雖然方吳為一直相信另一個世界是地獄，但是這句話還是牢牢的記在了方吳為的心中。
方吳為也深深知道飆車所帶來的感受，一定不會是與別人所說周圍的一切都會慢下來。因為腎上腺的分泌，讓人類的大腦接受到了更多的信息。這種天然的保護機制，讓人類放棄思考許多的問題，專註於處理眼前的事物。無論多麼快的速度，都只會讓人明白，自己正在刀尖上跳舞，需要更加專註的將所有障礙躲避。
如果要說快感，那也一定只是因為專註於一件事情而產生的快感。就跟專註於做某件事一樣，雖然累，但是卻快樂。然後到最後完成時，深深的舒出一口氣，全身放鬆無比愉悅。
如果要說迪斯科遊樂園的過山車，究竟有哪一點不算好，那就只有時間這一點了，實在是太短。
一行人重新站在堅實的土地上，仰望著湛藍純凈的天空，相較於剛才那種充滿了速度刺激的快感時間，這樣踏實的感覺，更加令人欣慰。
「花生，你的頭為什麼沒掉？」
吳萌站在方吳為的旁邊，不合時宜的向華生問道。
「吳萌，怎麼你還在糾結這點啊。。」
方吳為看著身旁的吳萌，發出了內心的疑問。如果是一個正常人，絕對不會把重點關心在這上面的。
那位之前陰沉著臉，一度讓方吳為一行人感到了恐懼的少年華生，此刻正站在一行人的邊上，本來陰沉的臉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不知道。。感覺玩了一會兒之後，身體就又重新正常了。。」
華生對吳萌這麼說道。他的聲音與之前相比，也沒有了那麼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不知道是方吳為適應了，還是說他的聲音改變了。
「花生，你是22世紀的機器人嗎？會重新啟動嗎？為什麼頭會掉下來？」
吳萌歪著小腦袋，再一次疑惑的問道。
「都說了啊。。吳萌，你為什麼就那麼較真他頭會不會掉下來啊？」
方吳為無奈的吐槽道。吳萌就像是好奇寶寶一樣，問東問西。當然方吳為能看得出來，吳萌並不是對華生感興趣，而是對華生的頭感興趣而已。
華生被吳萌這麼一問，倒也疑惑了一下，看得出他也在思考著自己的頭為什麼會掉下。
過了一會兒，華生才緩緩說道：
「就是感覺。。自己的頭好像已經被人砍掉了。。坐那麼快的過山車，應該會掉下來的感覺。。」
「哇。。」
方吳為心裡頭一陣惡寒，感覺這個華生一下子就說出了很不得了的話。什麼叫做頭好像已經被人砍掉啊？令人無法理解。。
不過轉瞬間，方吳為又再一次意識到了什麼。重新看向華生，微微的汗珠從他白皙的臉頰滴落在灰色的石磚之上，點出一點深灰的顏色。而在下午斜下的陽光中，他頭頂黑色鴨舌帽的陰影，也跟隨著太陽的微斜而改變，露出了他帶著黑色眼圈的眼睛。絲絲血絲纏繞著的眼睛中，本來應該是感覺不到任何活人氣息的眼神，現在不知為何的也蒙上了一些神采，帶上了春冬交接時萬物復甦的氣息。
看著華生臉上的汗珠，一個疑問忽然從方吳為的心中冒出。
【如果是死人，臉上會有汗嗎？】
方吳為的眉頭微微皺起，說實話這個名為華生的少年雖然與之接觸了如此久，從恐懼到普通再到一同遊玩，但是這個華生奇怪的表現一直如同一團迷霧，緊緊的環繞在一行人的心中。如果說世間萬物存在都有其合理性，那麼華生的合理性又在哪裡？他如同死亡一般的味道，死人一般的模樣，又從哪裡找到合理性呢？
「華生。」
方吳為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示意華生臉上有汗珠，然後說道：
「你擦擦臉上的汗吧。」
「嗯？謝謝。。」
華生用他的黑色袖口，輕輕在臉上抹了抹，拭去因為心情激動和陽光溫暖所產生的汗水。
看到華生這幅模樣，方吳為再一次肯定了面前的陰沉少年，絕對不是像他自己所說的一樣，是一具會腐爛掉，會有臭味，頭會掉下來的死人！如果他真的是死人，那麼他一定會意識到自己是不可能有汗水的！
方吳為靜下心來，仔仔細細的思考著腦海中一點點冒出的線索。
從一開始自己將票交給華生時，他指尖微微觸碰到自己手掌時的觸感，那是只有活人才會擁有的微熱溫度。在這一點上，因為是自己的親身感觸，所以可以十分肯定。
第二次，在乘坐過山車之前，華生說過他的頭可能會掉下來。但是當真正乘坐時華生卻又改口了，改口為自己的頭可能不會掉下來了。之所以自己在意到這一點，無外乎是因為吳萌一直對華生的腦袋感興趣，這一點也是絕對不可能出錯。
直到最後的這一次，華生說出了「自己的頭好像已經被人砍掉了」這種話語。而自己卻發現了他臉上的汗水，這明顯的強烈矛盾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從心中忘記。。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房客們和華生還在討論著剛才遊玩時的感受，久久無法從那種興奮之中離開。而方吳為，卻靜靜的站在一旁，眉頭越皺越緊。
一切的線索，一切奇怪的現象，如果用現實中不存在的幻想來解釋，那是方吳為這種正常人無法接受的。但這一切的怪異，究竟是因何而起？究竟是因何而出現？這之中的原因，就如同大海之中緩緩下沉的銀針，不停不停地墜向深谷。而方吳為，則是瘋狂下潛著妄圖抓牢的潛水員。
一個個的疑問，一個個的解釋。
然後又是一個個的疑問冒起，然後又是一個個的解釋來解答。
疑問與解釋，就如同緊密排列著的磚瓦水泥，層層相疊。依靠著名為人類智慧的邏輯，緊湊的建造出一棟能將迷霧裝入的高樓大廈！而方吳為此刻，就是正在瘋狂砌磚，瘋狂建造著高樓大廈的工人！每一個線索，都被方吳為填入了答案之中，每一個疑惑都被方吳為的知識所解答。
直到最後，方吳為看著臉上露出難得笑容的華生，方吳為終於意識到，這一棟能稱之為答案的大廈，能裝下所有人心中迷霧的大廈，只有自己才能建造。
臉上帶著釋然的笑容，已經找到了答案的方吳為不再關心這一切的疑惑。因為那個打著紅大色勾的答案，會隨著人類更加的堅強，而變成畫上叉的答案。此刻最為重要的事情，就僅僅是愉快的去玩耍，不帶任何壓力的去享受時光。
「你們還要聊多久，準備走吧？」
想清楚之後的方吳為，對著正在闊闊其談的幾人喊道。
站在方吳為身旁的上官傲麟也一臉不爽的點點頭，顯然是很贊成方吳為打斷了別的房客的聊天。畢竟他這一副隱身的模樣，是不可能加入到有外人華生在的聊天里。把大少爺拋在一邊，自己愉快的聊天，大少爺可不能接受。
「我們去別的地方玩一玩。。」
把幾人的注意力從之前的過山車拉回來，方吳為再一次帶著眾人到處逛起來。
隨著房東房客們外加一個華生的腳步在迪斯科樂園之中緩緩布滿，下午的高高掛起的太陽也緩緩下沉。本來白色中帶著點微黃的陽光，也慢慢變成了日落西山時的淡淡紅色。然後在天際的一線之處，悄悄地等待著銀月將其替換。日月的變更，歲月的交替，無時無刻在平常的生活之中上演著。
此時此刻已經遊玩了許久的方吳為一行人，正站在高聳的雄偉城堡前，從近處觀察著這座佇立在遊樂園中央，帶著異域風情和童話色彩的高大城堡。
「很謝謝你們。。今天和我一起玩了那麼久。。」
華生站在方吳為一行人前面，微微彎下腰向方吳為道謝到。
「沒什麼。」
方吳為愣了一下，隨即笑著回答道。面前的這個陰沉少年，在玩了一下午之後也顯得沒有那麼可怕了，整個人都帶上了一點少年應有的活潑。而這年輕人應有的活力，正是多少人都希望在鏡子中見到情感。
「出門在外難得相遇，有緣就是朋友了不是嗎？」
方吳為並沒有認為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只不過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而已。路上的路人也好，不認識的陌生人也罷，如果有著共同的目標，總會相伴同行的。即使是數十分鐘，數公里，也不過是因為朝著相同的目標前行所以相伴，沒有更多的意圖。
「緣嗎。。」
華生彷彿記起了什麼過去的回憶，喃喃重複著方吳為的話，過了一會兒才抬起來，再一次抱著麻煩幾位的神情說道：
「不過。。像我這種不討人喜歡的人，肯定還是麻煩你們了吧。。我還是得謝謝你們。。」
「不是都說了沒什麼嗎？」
方吳為再一次微笑著說道。今天方吳為在遊樂園所遇到的人，除了龍套2之外，工作人員和華生都還不錯，可能也算是幸運的一天了。所以方吳為現在的心情也算很好。
「即使你老是一副死氣沉沉的，像是死屍一樣。。不好意思，可能我是說得有點難聽。」
方吳為摸了摸鼻子，向華生道了個歉。不過華生並沒有什麼不悅，只是點了點頭算是贊同了方吳為的話。
看到華生這幅樣子，方吳為也不再在意，接著說道：
「即使你老是那副模樣，但你的心裡頭不還是希望遇到好事情嗎？無論是幫我們撿了票，還是和我們一起去坐過山車，還有之後我們一起遊玩的時候，你不是看上去都很快樂嗎？既然你在內心追尋著美好的快樂，那麼我一定是會義不容辭的幫助你的。這不關利益交換的事情，只是在幫助你的時候，我也獲得了快樂而已。所以，如果你要說謝謝的話。。我想，我也需要向你說謝謝了。」
【畢竟，心理醫生不就是這樣的存在嗎？為了無關的，痛苦著的人重新找回希望，幫助著別人。或者說，任何一個擁有人類基本道德的醫生，都是一樣的吧？】
方吳為在心中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點了點頭。
聽到方吳為的話，華生的眼睛中微微閃起一道亮光，雖然轉瞬即逝，但如同彗星般耀眼的光芒，總是會留在人們的心底。因為就算它現在消失了，下一次它到來的時候，人們依然是會重新記起。
咬了咬嘴唇，華生直直的看著方吳為，然後，他忽然也笑了出來。
「你說的。。和我認識的那個人好像。。」
華生緩緩看向遠處，眼中染上了一層淡薄的夕陽餘暉，然後喃喃說道：
「他說過。。如果有別的女孩在他的面前流淚，那即使他身邊站著自己喜歡的人，也要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為那個人擦去眼角的淚水。。不是因為想要喜歡別人，而是在幫別人擦去淚水的時候，一定也為自己和她的心擦去了淚水。。」
方吳為愣了一下，不知為何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身影，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
將腦海中那個討厭的身影一腳踢開，方吳為略帶著尷尬的看向華生問道：
「說起來，你好像說過你是因為失戀才來這裡的吧？」
在之前，方吳為就因為腦內的幻想劇場而詢問了華生來遊樂園的原因。雖然華生只不過是短短一句帶過，但方吳為卻還是有著些許印象，那就是華生時因為失戀才來到了遊樂園之中。
聽到方吳為的話，華生點了點頭，他的神色又恢復了之前那副陰沉的模樣，讓人感覺甚至有淡淡的黑色氣息環繞。
「嗯。。我是失戀了。。」
看著華生這副模樣，方吳為在心底無奈的嘆了口氣。再一次認可了當年自己寫在論文上的那句話。
【愛情，屬於變態心理的一種。】
畢竟，也只有如此扭曲的感情，才會將一個正常人給折磨得不成人形，也讓一個正常的人歡欣得癲狂。
「你剛才所說的那些話，就是你喜歡的人說的吧？」
方吳為的笑容緩緩消去，化為了平靜。他將自己的話語，竭盡全力的抹去了感情色彩。因為他知道，現在，此刻，這一分一秒，他將要盡他的全力，去完成之前未完成的大廈。
那棟能夠將所有人的迷霧所裝載，能夠將華生這一切怪異所庇護的答案大廈！
這也是唯有他才能做到的，唯有他才能夠建起的，唯有他才能成為的福爾摩斯！
沒有錯！現在的方吳為，就將要再一次化身為大比神，好好的，認認真真的在華生面前，在房客們面前裝出他才能裝出的大比！獨一無二的大比！
聽到方吳為的話，華生愣了一下。顯然是對方吳為的直接，還有過去的回憶所感到無所適從。
緩緩的點了點頭。他緊緊咬住的嘴唇，訴說著華生無處安放的苦楚。
方吳為不易察覺的搖了搖頭，既為華生的單相思搖頭，也為那個被喜歡著的人搖頭。如果說有真正的愛情，那也一定是這一瞬間華生對那個人的情感。也許下一秒會消逝，會隨著時間淡忘，但至少這一秒，讓方吳為看到了名為「愛」的寶藏。
「華生。。現在的你，不應該回憶過去了。你應該意識到，你的身體已經出現問題了吧？」
方吳為看著低著頭陷入憂鬱的華生，極其認真的接著說道：
「或者說。。你的精神狀況，已經不允許你再去思考那些了！」
（補充：科塔爾綜合症，以虛無妄想（nihilistic delusion）和否定妄想（delusion of negation）為核心癥狀，患者主要是認為自身軀體和內部器官發生了變化.部分或全部已經不存在了，如某患者稱自己的肺爛了，腸子也爛了，甚至整個身體都沒了。患者甚至感到自己已不復存在，或是一個沒有五臟六腑的空虛軀殼，並認為自己已經死了，不復於人世或者五臟六腑已經被掏空，即使正和外人說話也不認為自己是活著。
病理不確定，主要有兩派論點，一為大腦損傷，二為極重度抑鬱症。在嘗試用一些抗抑鬱藥物、抗精神病藥物、以及各種情緒穩定劑進行治療后，還有電抽搐治療后，均取得良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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