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河西
準備了將近一年的全國奧數競賽終於在六年級的開學伊始落下了帷幕。我不負眾望地獲得了一等獎,但卻毫無意外地輸給了夏暮雨,他捧回的是特等獎。我靜靜地看著那個在籃下如獵豹般敏捷的身影,什麼時候開始,那個總是上躥下跳地闖禍,那個總是仰著髒兮兮的小臉無所不用其極得逼我跟他說話的鬼見愁,竟變得如此優秀了,舉手投足間輕易便能吸引所有女生的目光。
在我的印象里,他總是叛逆而淡薄的,明明有這個實力,卻從來只是用頑劣甚至謊言來隱藏自己的優秀,他從來不屑成為天之驕子,只是依然故我地做著他自己。我羨慕他也欣賞他,因為如今的我被太多東西羈絆著,早已失了這種洒脫。
可是這次他的反常卻讓我很困惑。決賽前,一向弔兒郎當的他突然猛地開始發力,恨不得24小時埋在題堆里。最後果然捧了個最高獎回來。
他留意到了我注視的目光,向我笑了笑,和跟他打球的人交代了兩句,然後向我跑了過來。
「你怎麼來了?」他笑著問道。然後習慣性地拿起我的手就往他的額頭擦去,頓時我的袖口就濕了一片。我鬱悶地看著他,這個毛病怎麼就老是改不了呢!每次說他,他都嘿嘿傻笑,說一句「習慣了」了事。
「我媽讓我叫你去我家吃飯,說是給我們倆慶祝一下,你去嗎?」我們倆因為要一起上課,放學經常一起回家。而且家也住得不遠。所以平時有事沒事的他經常會去我家蹭飯。媽媽很喜歡他,在得知他家裡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更是心疼得不得了。三天兩頭的讓我帶他回家吃飯。那小子也還真不知道客氣,每頓飯吃得狼吞虎咽,把我媽看得那叫一個有成就感啊!
「去啊!幹嗎不去!」看吧,果然不知道客氣。
「暮雨,你怎麼好久不來啦,阿姨怪想你的!」我媽一開門便來了這麼一句。
「呵呵,最近一直在忙比賽的事。阿姨,我可想你做的菜了!」
「呵呵喜歡就多吃點!你小子嘴巴是越來越甜了!」這小子最會討我媽歡心了,三句兩句就把我媽哄得眉開眼笑的。
「咦,阿姨,你是不是煮了糖醋裡脊啊?我都聞到香味了。」
「你個饞貓鼻子!阿姨知道你今天要來,做了你最喜歡的糖醋裡脊!
「阿姨早就說你聰明,看吧,輕輕鬆鬆就拿了個特等獎回來。南南不如你啊!」
「嘿嘿怎麼會呢!丑……呃,江南一直都是我們學校學習最好的。」夏暮雨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
吃過晚飯,我幫媽媽洗碗,夏暮雨在我房間玩電腦上網。那個時候,網路還沒普及,互聯網可以看作是稀罕物了。由於爸爸工作的關係,我們家算是聯網聯得很早的。夏暮雨顯然對我們家的稀罕物很感興趣,每次來都賴在我的房間不肯走。
可當我進房間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夏暮雨居然不在上網,而是正背對著我,不知在書桌上看著什麼東西。看得專心致志,連我進來都沒有發現。
「臭小子,你在看什麼啊?」我好奇地湊上去。
「啊?沒……沒什麼!你怎麼向鬼一樣走路都沒有聲音!」夏暮雨看到是我連忙慌慌張張地合上了相冊,「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哦!是你放在正好攤開放在書桌上我才看了一眼哦!其實也沒有看到多少啦!」
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就是看了我的相冊嘛!至於像做賊一樣緊張兮兮的嘛!
「哦,這些都是我小時候的照片,要不要一起看?」
「好,好啊!」
「咦,這個是誰啊?」
「笨蛋,是我啦!」我在夏暮雨的腦袋上狠狠敲了一下。
「不會吧,醜丫頭!這個是你嗎?怎麼渾身都髒兮兮的啊,臉都看不清了!」夏暮雨的視線在照片上的我和現實的我上拉回徘徊。他怎麼也看不出,他面前這個無論何時都能鎮定優雅的傢伙和照片上的那個正朝他做鬼臉的髒兮兮的小東西有什麼共同之處。
「是不是覺得照片上的人有一點點眼熟呢?」我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夏暮雨獃獃地點了點頭,心理疑惑道這不是廢話嘛,你的照片我能不眼熟嘛!
「其實我第一次看到的你就是這個樣子的!那時候我還在想,為什麼你跟以前的我那麼像呵呵!」
「是嗎?」夏暮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個是誰?好像大多數的照片里都有他嘛!」
「他就是小瀟!」
「什麼嘛,原來他就是那個小瀟啊!也不怎麼樣嘛!」夏暮雨撇著嘴說道。
「他這樣還叫不怎麼樣!誒,臭小子,你該不會是嫉妒人家吧!」我壞笑著湊近夏暮雨說道。
「切,我會嫉妒他?他有什麼值得我嫉妒的!」夏暮雨一臉不服氣地說道。
「對哦,我們臭小子也很優秀呢!」我笑著摸了摸夏暮雨的腦袋。
那個臭小子彆扭地把臉轉向了另外一邊,卻不意外地看到他脖子都紅了。
「可是嫉妒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呀!我小時候就挺嫉妒他的!他要做好學生我就偏偏給他搗亂,製造各種各樣的麻煩讓他給我善後哈哈!」
「它是歡歡,我和小瀟在路上撿到的小狗,很可愛吧!」
「你看這張,我和小瀟在抓知了龜。告訴你哦,特別好笑,那天后來回去后,小瀟怕被他爸爸發現,把這些知了龜全通通藏在了衣服里,結果第二天他皮膚都起疹子了哈哈!」
「這張是小瀟彈琴時的樣子,很帥吧!」
「這張是小瀟在運動會的時候獲得最佳運動員,領獎的時候拍的。後來那些獎品都歸我了呵呵!」
……
我興緻勃勃地一張張為夏暮雨解說著,卻沒有留意到他越來越黯淡的眼神。
「你知道,你知道我這次奧數比賽為什麼那麼拚命努力嗎?」夏暮雨突然打斷了我的喋喋不休。
「呃?」我回憶得正歡,被他冷不防地這樣一問,愣了好一會兒,「對啊,你小子平時從不會在乎這些東西的,還總嫌這些東西麻煩累贅呢!怎麼突然間……」
「醜丫頭,你是喜歡優秀的人的吧!」夏暮雨仰起頭看著窗外的星空,聲音帶著些許迷茫,「所以啊,我要變得優秀才行!」
「暮雨,為什麼這麼說呢!你就是你啊!不管你優不優秀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覺得喉嚨有些發緊,這個傻小子在想些什麼呢!
「可是,你很喜歡小瀟啊!每次一談起他就一副很自豪的樣子!」夏暮雨控訴道,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小瀟是小瀟,你是你!為什麼一定要跟他比呢!我是很喜歡小瀟沒錯,但我也很喜歡你啊!我跟別人談起你的時候也很自豪啊!我的朋友夏暮雨可厲害了!又聰明又能幹!最重要的是永遠都朝氣蓬勃,活力四射的!他呀,從來不會被榮耀讚美等俗物所羈絆,只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他是我看到過的活得最真的人!」我說完后看向他,只見他也正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眼睛亮過了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醜丫頭,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啊!好高興啊!」夏暮雨的眼中分明有水氣升騰,卻笑得比任何時候都燦爛。
上了六年級以後,日子一天天開始過得飛快。轉眼離畢業考只剩下一個月了。
本市的小學生升初中原則上是按地域劃分的,不需要看分數。但如果要進像一中、市中、外國語中學這樣一些本市的一流中學的初中部,那麼畢業考的分數就是至關重要的。它們的錄取規則通常同中考是一樣的。所以本市的學生通常畢業考之前都要填一張志願表,報考自己心儀的重點中學。而最終沒有被重點中學錄取的學生才會去那些按地域劃分的普通中學。
老田說以我現在的分數要進任何一所重點中學的實驗班都是沒有問題的。本市這幾所一流的重點中學可謂是各有特色。一中是理科尖子的集結地,而市中則以文科成績的出色而馳名於本市,至於外國語中學,由於它每年擁有大量的保送名額以及國外一流大學的錄取記錄,所以通常是準備出國讀大學或者想要爭取保送國內重點大學名額學生的首選。
老田強烈建議我填報市中,儘管我各門功課都很拔尖,但他認為我在文科方面的天分更高,優勢更大。但是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考一中了,這是多年以前我跟小瀟的約定!現在想來覺得那個時候的我其實傻透了。明明知道即使初中去一中也是見不到小瀟的。因為儘管本市的一些重點中學高中部是對全市招生的,甚至每屆還有兩個省招班,但初中部卻是只在市區內招生的。所以當年小瀟與我的約定是在八年後,而不是五年後!可是我當時的想法只是想早一點去看一看那個傳說中的市一中,那個令小瀟從小便如此執著的學校。
其實爸媽也和老田持相同的意見,覺得市中更適合我的發展。他們也知道我當初和小瀟的約定,本以為當初我年紀還小,又過了怎麼多年早該忘記了。卻沒想到我還一門心思地要去兌現當年的約定。於是哄我道:「反正還有三年的時間,先去市中讀三年,最多高中再考回一中好了嘛!」他們是希望我在這三年能中夠成熟起來,認清最適合自己的路而不只是意氣用事。
可當時的我根本聽不進任何人的話,倔強得過分。即使自己心裡也清楚市中才是最適合自己的選擇!這是記憶中我第一次違背父母的意願,一意孤行!要說沒有一點負罪感是假的。看著父母失望的臉龐,我對自己暗暗發誓:江南啊江南,在一中一定也要做到最好!不能讓爸媽失望,更不能讓自己以後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第二天到教室的時候,看到大家都在討論填報學校的事。出乎我意料的是宋悅、趙小鵬、王佳翼包括陸天宇等一些平時關係比較鐵的朋友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一中。這讓我欣喜不已,畢竟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有那麼多朋友陪著是一件令人倍感安慰的事。而那群傢伙顯然也興奮不已,握著手一個勁地大呼:「緣分啊!」
此情此景看在我眼裡卻有一種淡淡的傷懷和感動!從自閉地拒絕和人交往,到夏暮雨突兀地走進我的世界,到他把他的朋友圈也帶進了我的世界,再到我開始融入他們中間……一轉眼都五年了,不知不覺間已到了離別的季節……我看著窗外漫天飛舞的柳絮,不經意間又是一個春天,只是這個春天卻意味著一段時光的終結,亦或者是一個新的開始!
我看了看旁邊那個在我這五年時光中扮演最重要角色的人,他也正望著窗外的紛飛的柳絮發獃。奇怪於平時最愛鬧騰的他今天只是笑著看大家聊天,竟沒說過一句話。猛然想起好像還不知道他準備考那所中學,一種不祥的感覺頓時游遍全身,難道真的是到了分別的時候了嗎?
最後一節是體活課,卻已經很少有人出去玩了。即使小學生的壓力遠沒有中學生大,為了中學能上自己心儀的學校,在離畢業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也不得不紛紛加足了馬力。整個教室唯一空著的座位恐怕就是我旁邊這一張了。呵,差點忘了,這小子什麼時候在乎過這些東西了!
而我,今天卻也異常的煩躁,看不進任何的書。
無奈,只好放下書,離開教室,去往籃球場,尋找那個困擾了我一整天的,能夠令我安心,亦或者更加煩躁的答案。
不出所料的,他果然在籃球場。一個人運球,一個人遠投,一個人帶球上籃,一個人……
「喂,臭小子,我陪你打場球吧!」我沖他喊道。
他看到我,愣了愣,但也沒有太多的驚訝,說道:「好啊!」依然笑得漫不經心。
這一年以來,我經常陪著他打球。我的球技不出意料地突飛猛進,但我知道他每次依然是讓著我的。他和我打球沒有同男生打球時那種狠勁,更像是在陪著我玩。